7

薛鹂的身上帶着一股淺淡的甜香,像是一股甜酒的味道。

她仰起臉,淚水從臉頰滑到下颌,最後落在了魏玠不知所措的手上。眼淚分明是涼的,卻又仿佛帶了灼人的熱度,燙得他瞳孔驟然一縮,緊接着他迅速而強硬地将緊攥他衣袖的手扒了下去。隔着衣衫觸到她的那一刻,魏玠感受到了她在發抖。

“魏玠?”

緊随薛鹂而到的幾個人停住了腳步,為首的是太尉之子夏侯信,其餘幾人無不出身名門望族,仗着權勢嚣張跋扈,在洛陽的風評一向不好。

薛鹂聽到夏侯信的聲音,身子立刻一顫,淚盈盈地去望魏玠,又沒敢再去碰他,只能低低地喚了一聲:“表哥……”

魏玠臉色沉着,到底沒說出責怪的話,只是微微側目看了眼晉青與晉炤。

兩人頓時心虛地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畢竟二人方才都沒有在第一時間攔住薛鹂,且任由她抓了他好一會兒也沒有去将人拉開。

魏禮也震驚着沒說出話來,瞪大眼瞧着淚眼朦胧的薛鹂,又看了看夏侯信等人。

“還沒做什麽就急着跑,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嗎?”夏侯信語氣輕佻,臉色卻不大好。他瞧着一個美人迎面走來,看衣着也不是什麽望族的千金,心中便有了幾分癢意。誰知不等他出手,人就摔到了他懷裏,恰好叫他扶住,一縷甜香鑽入鼻間,勾得他骨頭都發酥。不是蓄意勾引是什麽,人都送到嘴邊,哪有再臨了反悔的道理,豈不是戲弄他嗎?

薛鹂氣憤地漲紅了臉,連手指都在發抖,又驚又怕地看着他們。“不慎撞到了郎君,是我之錯,已經賠過罪了,若郎君不滿意,我可以再說千百次,還請郎君莫要污人清白。”

夏侯信身後的好友笑了起來,調侃道:“你還是從了他吧,他可是太尉府的二公子,斷不會虧待你。”

“要賠就拿你自己來賠,嘴上說說算什麽。”夏侯信說着就朝她走了過來。

薛鹂的指甲掐着掌心,臉色蒼白地看着他靠近。正在此時,沉默已久的魏玠往前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

“不用怕。”

他的語氣從容沉穩,似乎還帶了幾分無奈,輕飄飄的幾個字,卻足以消散薛鹂此刻所有的不安。

“魏玠,莫要多管閑事。”夏侯信腳步一滞,臉色随即變得陰沉。“與你什麽幹系,難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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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魏玠回答,魏禮沒好氣道:“夏侯信,你方才沒聽見她喚我兄長表哥嗎?”

魏玠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語氣還算溫和,沒有因為夏侯信的挑釁而動怒。“只是個誤會,夏侯公子何必強迫一介弱女子。”

夏侯信聽到魏禮的話,臉色已經格外難看。他怎麽知道這女子與魏氏有關系,若是如此還好端端來撩撥他做什麽?想到此處,他惡狠狠地去看還在小聲啜泣的薛鹂,心中又是一股無名火,然而又忍不住懷疑起來,莫非當真是不留心撞到了他?

想到此處,夏侯信自知理虧,又感到在友人面前失了臉面,不由地冷笑一聲,說道:“原是魏氏的人,難怪這般會裝模作樣,敗興。”

魏禮惱怒,正要出言理論,魏玠淡淡道:“不必理他,我們回去吧。”

他轉過身,看見薛鹂正委屈地咬着唇瓣,似乎要咬出血來才罷休,一雙眼都哭得發紅了。

魏玠不喜歡聽到哭聲,然而方才薛鹂躲在他背後的啜泣聲很小,像極了一只幼獸在哼唧,竟也不算太令人心煩。他的目光掃過薛鹂的唇瓣,微蹙了下眉,說道:“已經沒事了。”

魏禮也安慰她:“你方才叫我兄長表哥?那你便是二叔的表甥女了?”

薛鹂點了點頭,似乎後知後覺想起方才的冒犯,又給魏玠賠罪。“大公子……方才,方才是我太害怕了,一時沖撞了你,對不住……多謝你不計前嫌,又幫了我一次。”

魏禮笑道:“方才不是還叫表哥,怎得現在反而生分了?幫完便不認人了?”

“鹂娘不敢!”薛鹂忙否認,而後目光微怯地瞧了眼魏玠,說道:“二位公子貴比雲霞,鹂娘不敢高攀……方才是一時情急,還望莫要怪罪鹂娘才是。”

“不會,只是稱謂罷了,談不上冒犯。”魏玠面色溫和,并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幫你是人之常情,無需謝我,早些回去吧。”

薛鹂算是看出來了,魏玠雖然看着待人疏離,實則性子有些溫吞,她興許還能再進一步。

她垂下眼,被淚水打濕的眼睫輕顫着,手指也緊緊攥着衣角。“那我還能喚大公子表哥嗎?”

魏玠沉默了一下,她擡起臉看他,鼻尖都哭得發紅,一副他說了不就能立刻哭出來的表情。

薛鹂聽他他極輕地嘆了口氣,而後應道:“可以。”

魏禮看指了指自己,笑道:“那我呢?”

薛鹂眨了眨眼,說道:“二郎君。”

魏禮笑出聲:“雖說我不及兄長,你也不好這般厚此薄彼,實在叫人傷心。”

“二表哥已經有一位了,若郎君願意,鹂娘只好喚你四表哥。”

魏禮擺擺手,無奈道:“四表哥聽着古怪,你還是喚我郎君吧。”

魏玠看着兩人交談,出言提醒道:“魏禮,時辰不早了。”

魏禮點頭道:“既如此,我先走了。”

魏玠看向晉青:“送這位娘子回去。”

他說完頓了一頓,語氣帶了安撫的意味。“若夏侯他們再為難你,叔父的營帳離此處不算遠,他不會坐視不理。”

薛鹂猶豫了片刻,小聲道:“鹂娘是否惹得表哥心煩了……”

“何出此言?”

“表哥不讓鹂娘來尋你,只能去尋舅父……”薛鹂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神色染上幾分悲戚。“鹂娘如今寄人籬下,府中的人也不大喜愛我,來了此處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我總是惹人厭煩……好在表哥還願意出手相助,我已是感激不盡……”

魏玠猜想她是受了委屈又無人說,此刻見到他一個相識的,便情不自禁傾訴了起來,便也沉默地聽着她說。

果不其然,薛鹂說了幾句,立刻露出一副懊惱的表情,忙道:“是我失言了,表哥便當我胡言亂語吧。

“并非你惹人厭。”魏玠說完這話,又覺得眼前人讓他頗為頭疼,無奈道:“只是我時常不在此處。叔父乃是尚書令,夏侯他們不敢為難你。”

薛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火光在她眼中躍動,讓她的眼神顯得有幾分詭魅,像極了話本子裏奪人心魄的精怪。“表兄不讨厭鹂娘嗎?”

魏玠的面孔一半隐在陰影中,面上仍溫雅和沐,眼眸卻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不讨厭。”

晉青送走了薛鹂,魏玠回到營帳,瞥了眼被薛鹂緊攥過的衣袖,似乎還留着些折痕。

他沉默地脫下外袍,将它放在了桌案旁,而後有侍者端來清水讓他淨手。

拿幹帕擦去濕潤後,他無意見又掃到了那件外袍,腦海裏不可抑制地浮現出一張淚眼朦胧的臉,連同那嬌柔凄婉的嗓音也好似在耳邊響起。

魏玠腳步一頓,忍不住皺了皺眉,出聲道:“晉炤,将衣物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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