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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梁晏在玉衡居等了不算太久,後院是一大片竹林,往日無事的時候,魏玠常在此處彈琴,清風竹影伴随着曠遠琴音好不風雅。
自他與魏玠相識,他便是這副衣不染塵的矜貴模樣,似乎一切事物都無法幹擾他,喜怒都顯得寡淡。即便魏玠時常被外人稱頌,也只有他清楚,換做常人是沒法子與魏玠深交的。不過是看起來寬仁溫厚,實則克己慎行到了一種涼薄的地步。
仍記得幼時的他偷偷養了一只細犬,因為父親不喜,便送到了玉衡居托付魏玠照看。那只細犬在玉衡居好生活了一年,他也時常去找自己的細犬玩鬧,誰知後來此事被父親得知,父親認為他陽奉陰違不說,還想禍害魏玠修學,便去魏府要求魏玠将細犬交出來。
換做是旁人,與那只細犬朝夕相伴,無論如何也該生出恻隐之心,然而魏玠竟也覺着自身有錯,與他的父親賠禮後便果斷将細犬交出,眼睜睜看着它被打死在了階下。
後來大夫人的病愈發嚴重,醫師說她命不久矣,府中上下都為此憂慮,魏禮年紀尚小,一提到此事便眼眶發紅,唯有魏玠作為嫡長子,依舊如往常一般,面上找不出一絲傷心難過。
梁晏實在忍不住問起,魏玠則平靜道:“身非汝有,又何患。聖人常言‘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萬物本就一府,何必為生死傷神。”
話雖如此,病重的到底是他生母,即便聖人的話再有道理,從他口中說出也難免也讓人覺得太過涼薄。
梁晏不喜魏玠的性情,偏又情不自禁效仿他,仿佛是他的影子一般,處處跟在他的身後,又處處不如他。
當初他以為魏玠對待周素殷是有幾分情意,最後卻發現也不過如此。薛鹂雖然生得貌美,魏玠卻不是目光短淺之人,那些傳聞他從未當真。
等魏玠回到玉衡居的時候,梁晏正由侍女幫着上藥。
平遠侯常年習武,下手失了輕重,長|槍打在梁晏的後肩,留了一條極為駭人的淤青。梁晏聽到魏玠沉穩的腳步聲,幽幽地嘆了口氣,頭也不回道:“若我阿娘還活着,必不會讓父親如此待我。”
魏玠極少聽人提起這位姑母的生前事,只知她是個貌美而溫婉的女子,只可惜自幼口不能言,才嫁與了當時出身并不高的平遠侯。
“這次又是因為何事?”魏玠在他對面坐下,身上還沾染着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梁晏湊近輕嗅,而後睨了他一眼,問道:“看來你在薛娘子的房裏留了有些時辰。”
“你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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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真對她有意?”梁晏盯着魏玠的眼睛,想從中窺出一絲不同。
魏玠答得毫不猶豫。“你多想了。”
梁晏不依不饒道:“既如此你又為何會去看她,不過是二房的遠親,與你并無多少幹系,從前可不見你如此熱心腸。”
“薛娘子生了熱病,魏蘊為她找醫師,恰逢撞見我帶着醫師回來,她既喚我一聲表兄,去探望也是無可厚非。”
“你帶着醫師……”梁晏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什麽,眉頭緊緊皺起。“舅母可是身子又不好了?”
“不算好。”魏玠放下筆,想到榻上形容枯槁的母親,心中也隐隐地苦惱了起來。若母親能放下生死,反而能早日得到解脫,明知活着痛苦,卻又焦慮死去,不過是折磨自己。
梁晏幼年喪母,魏恒于他而言既是親人也是亞父,舅母更是意義非凡。然而自舅母病後便久居在後山修養,外人一律不準探望,連魏玠也只有得了魏恒的允許才能去見上一面。
“許久不見,已經不大記得舅母的模樣了,也不知再見她能否認出我來。”梁晏怔怔地說完後,打量了魏玠片刻,忽地壓低聲音,說:“你帶我去見一面,莫要讓你父親知曉。”
“不可。”魏玠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他。
梁晏不死心。“去看一眼又能如何,舅母常年不見外人,心中必定孤苦,我扮成醫師去見她,必不會叫舅父知曉。”
魏玠又一次拒絕,他只好說:“舅母心中必定也挂念我,正是太久見不到外人才會積郁成疾,興許我去了她能高興一回呢?”
見魏玠神情有所松動,他又一連說了好幾句,魏玠才猶豫着點了頭。
雖說如此壞了規矩,若他事後主動去領罰,父親應當不至于大發雷霆。何況……母親的确提到了梁晏。
天氣漸熱後,桃绮院的夾竹桃長得郁郁蔥蔥。薛鹂坐在樹影下看書,日光穿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如一地碎金。薛鹂尚未病愈,望着晃動的樹影時常發困,然而書院的夫子并不心軟,依舊要她寫完許多的課業。
除了魏蘊前來看過她幾次,阿娘相中的魏缙也曾來過。
姚靈慧對待魏缙極為熱絡,只要一見他便立刻笑盈盈地讓侍女奉茶。
薛鹂接下他送還的珠花,在他提及書院的時候,她只是狀似不經意地輕皺着眉嘆息,他便立刻猜出她是為了課業而苦惱,而後自告奮勇地要替她寫下這幾日的課業。
她假意推卻,魏缙态度強硬,在她無奈點頭後,他笑得兩眼彎成月牙,仿佛是撿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意料之外的是,周素殷竟當真登門探望了她。
魏蘊臉色不好,聽聞後立刻趕到了桃绮院。周素殷出身名門,卻沒有貴女的傲慢與驕矜,娴靜文雅而又處處得體,語氣始終是充滿歉意與敬佩。
周素殷甚至特意挑了幾塊上好的榴紅衣料贈予她,誇贊她穿紅裙的時候時美得惹眼。
她實在是很好的人,以至于薛鹂站在她的面前,便會無法不想到自己的卑劣。
而這幾日,魏玠始終不曾出現。
薛鹂命人去問,卻得到了不同的說法,只是都說魏玠此刻不在府中。薛鹂心中有疑,索性親自去玉衡居尋他。
她沒有等到魏玠,走出來的人卻是梁晏。
梁晏顯然是在午後小憩,發髻松散着,肩上随意地搭了一件衣裳。他慵懶地斜倚着門框,眼皮還困倦地半搭着。
薛鹂一見到他,提糕點的手指下意識攥緊,心跳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一聲一聲猶如擂鼓。
“又來找蘭璋啊。”他嗓音微啞,語氣略顯無奈。
“郎君……怎會在此。”她面上一熱,忽然覺得魏玠不在也沒什麽了。
梁晏瞥了眼身後,見沒人守着,這才俯身壓低了聲音,說道:“悄悄告訴你,切莫說出去。蘭璋其實是在祠堂受罰……”
梁晏的低沉的嗓音緊貼在耳畔,薛鹂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受罰?”
魏氏的祠堂在後宅靠山的地方修建而成,因為族人衆多,祠堂也建的宏偉,只是平日若無重要的祭典,只有在賞罰族人之時才會有人往來。平日裏只會有家仆隔幾日的灑掃,偶爾家主也會前去奉香。
魏玠以為帶梁晏去見母親并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卻不想母親莫名發狂,将屋中的物什砸了個遍。父親勃然大怒,将梁晏訓斥一番後,讓他來祠堂抄寫家訓好好反省。
只是父親一向避諱此事,為了聲譽必定不會聲張,除了玉衡居的人,應當無人知曉他在祠堂受罰,因此祠堂中的點亮的燭火并不多,入夜後便昏黑一片。
待他跪夠時辰去側房抄寫家訓,路上唯一的光源便是他手中的一盞豆燈。
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祠堂離前宅很遠,隔着一片林苑,靜谧到只有蟲鳴與他的腳步聲。因此即便是再細微的動靜,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魏玠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好停下腳步,朝着聲音的來源看去。
不等他出聲詢問,一道模糊的身影猛地撞進他懷裏,燭火也因為來人帶起的風而熄滅,周遭頓時一片漆黑。一股熟悉的冷香強硬地侵襲他的嗅覺,冰涼的發絲流瀉而下,穿過了他的指縫。
她似乎比從前更為大膽,這一次甚至得寸進尺地環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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