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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薛鹂在玉衡居已經被關了許久,仍不見什麽人尋到她。魏蘊對魏玠而言并不足以成為威脅,即便薛鹂有意讓他送自己出去,顯然沒有被他放在心上。
然而那些花枝到底是給了她幾分渺茫的希望,說明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經當她死了,至少還有一個魏蘊在想着如何救她出來。即便是面對她最敬愛的兄長,魏蘊也沒有選擇将她棄之不顧。
薛鹂将花枝修剪過後插入了瓷瓶,偶爾看上一眼,心中似乎也能得到些許安慰。
與魏玠朝夕相處後,她逐漸發現魏玠許多不被外人知曉的模樣。而魏氏的孝悌忠信也并未如傳言那般風光,他對待魏恒總是恭敬有餘卻沒有多少親近。即便是薛鹂回想起薛珂,也能有幾分溫情的畫面,至少年幼時的她也曾坐在薛珂肩上去夠枝頭的花。
魏恒将他養得博聞廣學,年紀輕輕便能大放異彩,只是世上果真沒有白璧無瑕的人,魏玠雖是天之驕子,對待人情世故卻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只會依照禮法學做出合适的言行,卻沒有自己的喜怒。
薛鹂成了他為數不多的例外,在她面前的時候,他可以暫時忘記自己魏氏的身份,不必節制欲望,學着對她露出自己的喜怒。而薛鹂也不會為此驚訝,不會因此對他流露出失望與惋惜。無論他是什麽模樣,薛鹂都會一心一意愛他。
天氣越發冷了,薛鹂畏寒,夜裏抱着手爐縮成一團,腳踝處的鎖鏈都被暖熱了。魏玠掀開被褥,涼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她被突然驚醒,連眼睛都沒睜開,便沒好氣地抱怨:“表哥又要做什麽?總是折騰我!”
“鹂娘,已經到時辰了,你不想出府嗎?”
薛鹂以為自己聽錯了,恍惚了一會兒才坐起身,魏玠已經開始将衣裙往她身上套了。
她張開手臂,任由他替自己穿衣,沉默片刻後,她委屈道:“為何要送我出去,表哥不要我了嗎?”
魏玠動作一頓,笑得有幾分無奈。“今日是你的生辰,帶你出去游玩,不是不要你。”
薛鹂心中歡喜,幾下穿好了衣裳便要去洗漱,等她做完這一切,窗外天色仍昏黑一片。
她站在房門前猶豫了一會兒,卻沒有立刻踏出去。
“怎麽了?”魏玠看出她的不安,出聲詢問她。
“表哥帶我出去,若是叫外人看見,只怕要連累你的聲譽。”她想了想,還是低落道:“要不還是算了,這是表哥陪我過的第一個生辰,我們在一處便很好了,若是為此牽出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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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即便添些麻煩也是值得。”魏玠說話的語氣很是正經,似乎并未意識到這是什麽膩人的情話。
薛鹂從前聽過不少人對她說些花言巧語,只是這樣的話從魏玠口中說出,非但少了那些輕佻,反而莊重的像是在對她許下諾言。
他将一件厚實的鬥篷蓋在她身上,笑道:“鹂娘,我們走吧。”
踏出玉衡居的那一刻,薛鹂的心情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即便腳上的鎖鏈去了,她仍無法逃離,卻至少能離開玉衡居,不必整日對着一張張沉默無聲的琴發呆,似乎琴身上的桐油氣味都要滲入她的身體,她也成了魏玠多數珍藏中的一件。
再次見到玉衡居外的花草樹木,甚至是圍牆怪石,都讓她生出了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
一直到離開魏府,她才發現自己的擔憂在魏玠眼裏,興許是一種庸人自擾。她只看到魏玠的才識,卻遠遠忽視了他的權勢,魏府的家主先是魏恒,而後是魏玠,整個魏氏遍布他的耳目與棋子。他守規矩是因為他願意,而他不守規矩,也僅僅是因為他可以。
薛鹂拉着他的手,二人一同從側門走出,看守恭敬地行禮,一句話也沒有多問,仿佛見不到她的存在。
冬日的黑夜總是格外漫長,冷風就像刀子在臉上劃。薛鹂半個腦袋都縮在圈兔毛的鬥篷裏,只露出微紅的鼻尖和琉璃似的一雙眼,努力克制住快要浮出來的雀躍。
她抓緊了魏玠的手,小聲道:“你別走快了,要是摔倒我可不扶你起來,讓你自己丢盡顏面。”
已經到了黎明時分,天色是幽暗的藍,擡起頭還能看到月亮仍顯眼地挂着,街上卻已經有了不少行人。
魏玠告訴她:“我看得清,不會摔倒。”
薛鹂有些奇怪為何不坐馬車,要一大清早在街上四處走,冷得她腳步都要邁不開了,呼吸也是涼的。然而街上此起彼伏的叫賣吆喝,行人雜亂的腳步聲,都讓此刻的她感到欣喜。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暗室裏,連日光都成了她求而不得的東西。
從前的她更是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走在街上這樣稀松平常的小事,竟也會讓她為之熱淚盈眶。
路上已經有攤販支起了小桌,籠屜裏蒸騰出熱氣騰騰的白霧。薛鹂湊近魏玠,說道:“在吳郡的時候我嫌院裏的飯菜難吃,時常偷偷在街上吃湯餅,後來叫叔父撞見了,将我一頓訓斥,說我沒有閨秀的樣子,與庶人同桌而食丢了薛氏的顏面,還罰我跪了祠堂。”
這是晉青所查不出的過去,魏玠鮮少聽過她主動說起這些。薛鹂的過往與魏玠沒有幹系,甚至于她而言,他只是一個遙遠又無關緊要的人,只出現在一些傳聞中被人用以教養子孫。然而那時候的梁晏卻已經讓她念念不忘,她為了梁晏看書學畫,為靠近他默默做了許多事。
魏玠想到這些,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擠壓着,讓他的呼吸漸漸沉重,似乎有毒汁在侵蝕髒腑,讓他又疼又酸,甚至生出一種想殺了梁晏的惱火。
很快他便意識到,這種古怪又難以消解的情緒,應當可以稱之為嫉妒。
他嫉妒梁晏在薛鹂心中的分量,也嫉妒他曾經占據過薛鹂的心,在她的生命中停留了如此之久。
晨光熹微,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羊湯索餅的香氣随着白霧飄開,魏玠垂眼看向小攤上老舊而滿是痕跡的木桌,桌面還有些擦不去的油污,幾個人裹着灰撲撲的棉衣吃得毫無儀态。他微皺了下眉,沒有說什麽不好,薛鹂卻已經看出了他大抵是有些不情願的。
高高在上的魏玠,如同所有望族出身的人一般,他連旁人用過的杯盞都會丢棄,更不屑與庶人吃同樣的食物,用他們曾用過的碗筷。
她可不會奢望魏玠肯纡尊降貴地陪她坐一會兒。
薛鹂若無其事地拉着他,繼續與他往前走,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無論她說的東西多無趣,魏玠也會耐心地聽,而後極為認真地應答她,沒有絲毫敷衍的意思。
直到他突然停下腳步,駐足在一個賣甜酒羹的小攤前。
魏玠低頭問她:“你想吃嗎?”
她愣了一下,猶豫道:“表哥不必勉強,我……”
“你也不必勉強。”
魏玠溫聲說道:“樂安陪你做過的事,我也可以。”
說完他整理了下衣袍,在嘎吱作響的長凳上坐下。他與這破舊粗糙的小攤格格不入,像是一塊美玉落進了沙土裏。
薛鹂見狀面色一僵,緩慢地點了點頭,而後獨自走過去和店家小聲吩咐了幾句,随後不等她囑咐完,便聽那店主驚喜道:“許久不見薛娘子了,今日怎得不見那位小郎君?”
他聲音洪亮,清晰地傳入魏玠耳中。
薛鹂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去坐到魏玠身邊,連頭也不敢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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