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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薛鹂不知曉自己的後路如何,現如今她的性命系在魏玠身上,自然是他想如何便如何。

瞥見魏玠略顯不耐的眼神,薛鹂心中又是一涼,果然世間最無情無義的便是男子,享受過男歡女愛的滋味後立刻要殺了她擺脫幹系,日後好繼續做他白璧無瑕的佳公子。

男子總是如此,得手了便不再喜愛,也許她已經不讨魏玠喜歡了。倘若今日她不肯飲下毒藥,魏玠興許會将她送到夏侯信手上,亦或是送入地牢,總之無論如何,只要是魏玠讓她死,她是無法反抗的。

薛鹂甚至能想到自己落得個屍骨無存的慘狀,一時間更是淚如雨下,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終于艱難地挪動了自己的身子,緩緩去夠那碗黑褐色的藥湯。

魏玠見她想通了,頗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然而心中那股凝結的郁氣仍是沒有消散,似乎還更為沉重了。

薛鹂的手一直在抖,藥湯都被她灑了出來,星星點點濺落在衣襟與裙擺上,魏玠看得皺起眉來,正想拿出帕子替她擦一擦,就見薛鹂眼神怨毒地瞪他,本欲擡起的手又止住了。

薛鹂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都掉進了藥湯裏。她實在是不想死,可若是非死不可,還不如選個好看的死法,魏玠那樣聽魏恒的話,怎麽可能為了她去忤逆自己的父親,何況魏玠也是認為她不值當的,所有人都是如此,說着喜愛她,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又往往毫不猶豫地棄她而去。

想到自己的種種憾事,薛鹂心中更覺凄楚,湯藥入口似乎都苦澀了許多。她眉頭緊皺,怒火翻湧。魏玠當真是無一處不可惡,分明沒有放糖,連這樣的小事都要騙她,真是個黑心爛肚的混賬東西!當日摔下山坡怎麽沒有摔死他,竟留了這樣一個禍害,也不知她死了以後,是哪家可憐的貴女要遭殃嫁給他這樣可恨的人。

薛鹂喝完湯藥神情都跟着恍惚了,臉色蒼白地蜷縮着身體,愣愣地坐在那處等死,在心中将生前所怨恨之人盡數咒罵了一遍,尤其是魏玠。倘若她死後到了陰司必定化為厲鬼回來纏着他,要他夜夜不得好夢。

魏玠見她滿面淚痕,恹恹地癱坐一旁等死,時不時還有用怨毒的眼光瞪着他,心中那股火氣似乎消散了些許,便說道:“鹂娘,你可有未完的心願。”

薛鹂有氣無力道:“我阿娘只有我一個女兒,還望魏氏善待她,讓她安度晚年……”

她想了想,竟沒有多少放心不下的人,只有她自己,她實在是不甘心喪命于此。

魏玠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溫聲道:“沒有旁人了嗎?”

他以為多少也要再提到什麽人,愛也好恨也好,他是如今唯一陪在她左右的人不是嗎?這屋子裏還留着二人雲雨過後的氣息,薛鹂不該對他絲毫念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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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頓,面上露出幾分低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悶聲低下頭,眼淚再次無聲無息地往下流。

魏玠見她再這般哭下去,明日眼睛又該紅腫不堪了,既然氣也消下去了不少,人也逗弄夠了,還是對她說實話的好。

他正想出言解釋,薛鹂便先他一步開口了。

“還有一事,我始終放心不下。”

他擡眸看她,眼睫輕輕顫了顫,目光柔和了幾分。“你說。”

“表哥常說人死罪消,我自知罪無可恕,還請表哥能夠放過梁晏……他志不在上郡,不該無辜被我連累……”

薛鹂說完後,已經不大在乎魏玠的心情如何了。都說魏玠寬容大度,倘若她身死,他總不該睚眦必報繼續對梁晏下手。

然而她說完後,竟久久沒能聽到魏玠的答複。她擡眼去看,才發現魏玠正陰着臉,目光堪稱陰森可怖,一副要撲上來掐死她的神情。

薛鹂心下一慌,慌亂過後又忍不住想,已經喝過了毒藥還有何懼,遂直直地瞪回去。

“人死罪消……”魏玠冷呵一聲,五指扣在書案上,手背青筋顯露。“你想的倒是輕易。”

薛鹂沒好氣道:“你究竟發什麽瘋?”

他低垂着眼,冷冷道:“方才你飲下的毒藥并不會要你立即喪命,第六日你會腸穿肚爛疼痛而死,若要活命,須得五日服一次解藥,一旦毒發,便是鬼神也救不回你的性命。”

她腦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似的,怔愣片刻後,她面上的表情更為難看了,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

“你當真不是騙我?”

“你可以不信。”他不以為意,轉過身去不屑與她多話。

薛鹂的怒火一瞬間湧上來,氣得顫抖不止。魏玠分明是戲弄她,故意要她難堪,看她淚流滿面地搖尾乞憐。大悲之後不是什麽大喜,反而是讓她憤怒到了極致。

這些憤怒幾乎沖昏了她的頭,一時間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讓她氣瘋了竟當真撲上去要捶打魏玠。

他下手要更快一步,薛鹂尚沒能碰到他一片衣角,便被他強按在桌案上無法動彈,一雙手被反扣到了後背,只能發出些氣急敗壞的怒罵聲,甚至還摻雜些吳地的鄉音。

魏玠從未見過薛鹂被氣成這樣,整個人如一只張牙舞爪的野貓,稍一松開便能撲上來撓他的臉。

聽她脫口而出的詞句實在粗鄙,魏玠不禁皺眉,不悅道:“鹂娘,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薛鹂絲毫不理會,她甚至一瞬間想着,若是日後都要與魏玠這種人相伴,稍惹他不順心便要腸穿肚爛,那活着還有何意趣?于是罵得越發激憤。

魏玠也不與她多說,直接抵開她的膝骨,将方才一件件替她穿好的衣裳再重新脫下。

一番磋磨過後,薛鹂已經徹底無力出聲辱罵了,嗓子幹啞到不想開口。玉藕似的手臂也無力低垂着,魏玠将她抱起來,她也不做掙紮。

料想她已經冷靜了,魏玠卻仍對梁晏耿耿于懷。

“若還想去死,我可以成全你。”

他抱着薛鹂,有些認真地在想,倘若薛鹂敢點頭說好,他現在便殺了她,連同梁晏也一并殺了幹淨。

然而薛鹂沒有反應,像是睡着了一樣,他低下頭,發絲掃過她的臉頰,撩起一陣微癢,她終于不耐地拂開他的發絲,悶悶不樂道:“我若不死,郡公那處你想如何交代?”

魏玠有的是法子對付她,毒藥罷了,還能比死更難過不成?便是打斷了她腿,她也會找到法子爬出去。

“此事你不必去管,我已有對策。”

薛鹂猶豫片刻,仍是不死心,問道:“那藥當真有毒?”

“我說了,你可以不信。”

薛鹂暗罵了一句,再不與他多說。

趙統帶領兵馬北上,前方有平遠侯在平亂,以及駐守各郡的朝廷兵馬,魏禮也跟随在魏恒身邊,時而會有書信送與魏玠商議戰事。

夏侯信雖是個纨绔,在領兵一事上卻不見懈怠,偶爾也會拉下臉面來請教魏玠。軍中多了薛鹂這樣一個紅顏禍水,軍中将士知曉她與魏玠的幹系,雖說都會忍不住暗自腹诽,卻沒人敢到她面前說她半句不好。

只是薛鹂偶爾幾次跟在魏玠身邊,那些看向她的視線也總是帶着怨怼的,好似她是一灘泥,不知怎得沾上了魏玠這塊無暇的美玉上,也不知此番過後她身上又要被添上多少污名。薛鹂有些憤懑,再如何她也是一個美人,并無傳言那般不堪,何況魏玠又算是什麽好東西?她才不稀罕。

沒過幾日,魏玠他們也要趕路,為各郡增援人馬。薛淩因為出身薛氏,又看在薛鹂的面子上,勉強留了他一條性命,日後還要用他追責薛氏的過錯。

第五日到了,魏玠命人送了一碗湯藥給她。一直等到那碗藥湯冷卻,她也沒有多看一眼,心中始終覺着魏玠是在诓騙她。魏玠也只是笑笑,沒有半點催促她服藥的意思,一副她要是想死,他也無可奈何的态度。

入夜後薛鹂愈發不安,幾乎是到了如坐針氈的地步,猶豫再三,還是不敢拿性命做賭,咬咬牙端起藥碗将湯藥飲盡了。

行軍的路上,薛鹂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在魏玠左右。她不得不感慨,魏玠實在是一個謹慎至極的人,除了他貼身的幾個侍者外,軍中再無人發現他的夜盲之症。

天寒之時,偏偏天降大雪,行軍之路又被耽擱了。

平遠侯因戰亂而擱置許久的新年賀禮終于送到了魏玠手上,随同的還有一封書信,心中滿是關切愛護,只讓他多保重自己的身體。魏恒送來的書信總是太過謙和克制,父子情誼抵不過禮數,反而比不得平遠侯言辭質樸更能觸人心弦。

薛鹂擺弄着平遠侯送來的一把名劍,感慨道:“為何世上所有人都待你格外好,平遠侯将你視為親子,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不過如此……”

說到此處,她的話猛然停住,而後小心翼翼去看魏玠的表情,他果真已經停下了筆,淡淡地望着她,出聲道:“你要替人不平?”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表哥未免太斤斤計較,失了君子風範。”

魏玠收回目光,許久後才提醒她:“挪開些。”

薛鹂扭過頭,才發現自己倚在魏玠身上将他的頭發壓到了,于是坐直了身子去看他手裏的書信,卻無意瞥見一個薛字。

“薛氏,是指何人?”

魏玠并未隐瞞,将信擡高給她看,直言道:“江東一帶有富商薛氏,與逆黨趙統勾結,利用戰亂得了不少錢財,前幾日族中有長輩去查,發現他不止如此,也用錢財賄賂了夏侯氏的人,贈予馬匹錢糧……”

“這……”薛鹂驚愕,又頓覺無語凝噎。“這不是兩頭占好處嗎,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說完之後她看到魏玠面上的笑意,立刻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她的行事作風嗎?

魏玠輕笑一聲,評價道:“鹂娘,你們果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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