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兄弟阋牆

第49章 兄弟阋牆

廣陵王府

咣當一聲, 酒壺被打翻在地。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用力撐在桌面上,然後手的主人慢慢起了身。

他緊緊捂着腹部,那裏刀割般傳來痙攣的疼痛, 大抵是飲酒過了度。

他臉上汗水密布, 肌膚慘白得可怕。

眼白全是血絲,愈發顯得那雙瞳孔漆黑瘆人, 有種非人的恐怖。

“咚咚咚”,侍衛敲門,“殿下,那人已經找到, 殿下要見麽?”

少年一動不動, 半晌于黑暗中擡手,衣袖流水般滑落,朱雀紋流瀉出血紅的光彩。

“帶進來。”

那人骨瘦如柴,是姜黃在一家賭坊找到的,曾在先帝跟前伺候過的小宦官。

他當年懷揣一筆重金出宮,不久染上賭瘾,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他告訴衆人, 當年先帝突然駕崩, 是因飲食中有一味叫做酒皮糕點的食物,乃是用上好的陳釀美酒制成。

先帝病重, 不能沾一滴酒。

他的飲食中又怎會混進這樣的東西, 如果沒有太子殿下的默許……

廣陵王身邊的幕僚低聲道,“當年是官家為先帝侍疾, 他要是想動什麽手腳輕而易舉。”

只聽咔擦一聲, 那桌角竟是被人生生捏碎。幕僚低頭, 不敢言語。

那跪在地上的人發着抖, “當年,先帝動了廢長立幼的心思,想要立殿下為儲君,而廢黜身體虛弱的太子殿下。許是如此,才……”

“才什麽?”廣陵王輕聲問。

“……”

“說!”

“……才惹來殺身之禍。”那人重重伏地,再不敢起。

一道喑啞的笑意,飄散在昏黑的屋室之中,“真是本王的好兄長……”

遲遲一夜好夢。

她醒來時,旁邊正有人窸窸窣窣地穿衣。

她低頭一看,貼身衣物都穿戴齊整。

不知為何手腕有些酸痛,她皺眉想要去揉,卻被人輕輕按住。然後他在她的手腕那處揉了起來。

“朕先去上朝,你無事便在宮裏轉轉。”

“不用去同母後請安麽?”她聽教習嬷嬷說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

尋常人家的新婦,都是要一早就去問候婆婆,何況皇室。

施探微按揉的動作不停,笑道:“朕憐皇後初次侍寝,勞苦功高,特準你不去請安。”

遲遲皺眉:“你這是昏君吶。”

聽到這話,施探微低笑一聲,便來親她。直将她親得連連認錯,才被撈回來摁坐在大腿上。

“要誤了早朝了。”

他撫過她眉眼,眸色略暗,“讓宮人給你梳頭吧,想戴什麽樣的首飾自己挑。這宮裏沒什麽熱鬧好瞧,倒是有幾個公主同你年紀相仿。你要是覺得無聊,便去尋她們玩耍。”

“……”

這是拿她當閨女養呢。

“我還是去給母後請安吧。”遲遲心裏琢磨着,卻也不忤逆他的話,重重在他嘴角一吻。

“去吧去吧。”

“……”

施探微摸了摸唇角,倒也心滿意足把她放了下來。撚了下指腹,不知想到什麽,輕笑一聲便走了。

遲遲梳妝完畢,便去了慈安宮。

皇後鳳辇遠遠在丹墀停下。剛下來,遲遲便看到一道身影先她一步,進了慈安宮。

“那不是廣陵王殿下麽?”春雪心有餘悸,連忙扶住遲遲的手臂。

“娘娘,咱們還是晚一點再來拜會吧。殿下是官家的胞弟,還是要避嫌着些。”

她還記得廣陵王那個輕佻的眼神,這要是再讓官家撞見了自家小姐和廣陵王同處一屋,可就有的被折騰了。

她為小姐梳妝的時候,看到小姐露在外面的那截白嫩後頸上,都是紅紅的痕跡,還有牙印,可見被折騰得有多慘。

遲遲沒看到春雪眼神裏的憐憫,她望了望天色,“這請安講究的就是一個心誠,萬萬不可誤了時辰。廣陵王即将離京,此刻進宮,想必是來同母後道別的,用不了多久。”她沉吟片刻,“不必着他們通報了,我在外面候着就是。”

“是,奴婢去知會一聲。”

遲遲點了點頭。

春雪卻一直沒有回來,她索性也不等了,自從那夜官家與崔氏翻臉,慈安宮伺候的人便少了許多,一路行去便是空曠。見是皇後,也沒有人敢阻攔。

甫一靠近,便聽見裏面傳來茶杯摔碎的聲音。

“你……你此話當真?”是太後的聲音。

遲遲定睛一看,不知何時內殿裏竟沒了一個伺候的宮人,只餘崔氏與施見青一對母子。而廣陵王身邊,還有一個卑躬屈膝的男子。

少年身影挺拔,神色瞧着頗為漠然,也不知方才說了什麽,竟惹得崔氏臉色蒼白,還失手摔了茶杯。

“他當真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施見青身旁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回禀太後,人證就在廣陵王府。如今殿下處境艱難,不能将人帶到太後跟前,細致陳述當年實情。但……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哀家還以為……”

崔氏低低喃喃了幾句,卻語氣含糊,不知說了什麽。終于,她忍不住掩面痛哭,那哭聲難掩哀恸,聽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團,“他殺秦威,扶植長孫一脈。又削弱士族,提拔寒族,擅立一平民女子為後。他戒備哀家,軟禁哀家,從哀家手中奪回權柄,哀家都認了。是哀家之前将手伸得太長,他身為帝王,理應涼薄無情,哀家心中尚算欣慰。可他,竟然、竟然……”

她哽咽道,“先帝……待他不薄啊。”

恍若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遲遲立刻捂住了嘴,才沒發出半點聲音。但她的小腿卻控制不住地發顫。冷汗也膩濕了脖頸。

這是……什麽意思?

而崔氏的指甲,已經被她生生拗斷。她的聲音充滿了狠毒。

一個一個字地,從齒間往外蹦。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不配為君。”

“太後的意思是……?”

“哀家要廢了皇帝。”

崔氏招手,命施見青上前,交給他一物。

“去吧。看到這個玉符,他會明白的。他是最後一個效忠于哀家、效忠于先帝之人,也是哀家——是你最大的底牌。”

她在小兒子的耳邊耳語一陣,眸光冰寒。

……

屋檐下,風鈴輕響。

昨天半夜剛下過一場細雨。

風一吹,雨滴“啪嗒”一聲,打在她的眼睫上,激得她渾身一抖。

“皇嫂都聽見了。”

似惡鬼低語。

有人貼近她耳旁,氣息緩緩吹拂。

遲遲猛然回眸,跌進一雙幽深黑瞳。

他視線緩緩下滑,仿佛看見什麽,眸光一閃。

他伸出手,修長的食指勾着一根紅色的細線拉了出來。

指腹有意無意擦過她頸間肌膚,激起一大片雞皮疙瘩。

他将那枚玉戒,從她脖頸中勾出。

手下隐隐用力,好似想要将那根細線扯斷。但他沒有。

他盯着那枚玉戒,忽然輕笑,“這東西,臣弟會名正言順地,”

“搶過來。”

那話裏的意思,竟不知是要搶這玉戒,還是要搶人。

“你當真要反?”

迎着她的眸光,他勾唇不語。

他忽然松開了手,任由那枚玉戒垂落在她胸前,而他眸光随之落下,一動不動,很輕地說,“昨夜皇嫂叫得,甚媚。”

遲遲頭皮一陣發麻。

昨夜門外那個黑影是他?!

難怪施探微會那般……她腦子裏一片混沌。

不知是施見青有喜偷聽,還是施探微故意要他聽見?可他到底沒有真的與她……

所以是為了激怒施見青才那樣?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施見青私下調查他。

弑父一事……她不相信施探微會為了皇位殺害自己的生身父親。

他不是那樣的人。

施見青見她恍惚,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盯着她瞧,仿佛要瞧個夠似的。

在這皇宮最私密的一隅,大慶的新後,與皇帝的親弟弟距離咫尺,狀若親密。

“說不定,他施探微就等着本王走這一步呢。”

少年淡笑着說,“就像他對付秦威一般。”

遲遲卻搖頭。

如果探微哥哥連弑父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又怎麽可能遵守什麽不可手足相殘的遺旨。他想殺施見青早就動手了!

可是他沒有。

這不就證明他對施見青,始終有一份兄長對弟弟的縱容嗎?

為何他們……都不信他?

遲遲想勸他:“絕不是的!你相信官家,他絕不是那樣的人……”

“皇嫂是要當皇兄的說客嗎?”

施見青攤開手,好笑道,“臣弟怕是沒那麽容易被說服。”

看着他毫無笑意的眼睛,便知道,她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遲遲一瞬只覺得無力。

施見青嗤笑一聲,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轉身便走。

“廣陵王!”

她對着他的背影喊道。

“此一去,便是永遠不能回頭了!”

她真的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們兄弟,真的非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嗎?

他真的要逼着探微哥哥擔上弑父殺弟的罪名,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嗎?

默了一默,施見青仰起臉來,低笑兩聲。

那笑聲有些啞,“皇後娘娘這話,倒會叫本王以為,你對本王還有情。”

“我沒有。”

“我有。”

遲遲怔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施見青不語。

他又淡淡地笑了一聲,然後邁開長腿,大步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春雪的聲音傳來,“皇後娘娘!您怎麽會在這裏,官家下了早朝,正在四處尋您呢!”

遲遲猛然回神,施見青早就沒了影子,“走,去見官家。”

她一臉焦急,看得春雪有些莫名。

……

太極宮

少女聲音清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請官家下令,即刻攔截廣陵王出城!”

看清來人,江從安大驚失色,“皇後娘娘您——”

施探微坐在龍椅上,默不作聲地看着來人。

而後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他偏着頭,一手撐着額,指尖輕輕叩着扶手。

灰綠色的眼瞳淡漠而疏離,裏面無一絲溫柔。

“理由。”

要說嗎?

遲遲張了張口。造反二字一旦出口,無數人命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

她跪倒在地,決心力挽狂瀾:

“請官家攔截廣陵王車駕——廣陵王是七珠親王,不能放虎歸山。”

施探微俯了俯身,笑意從容,“皇後的意思,廣陵王要反?”

遲遲抿緊嘴唇,“臣妾并無實證,只是有此猜想。上一回,廣陵王入宮冒犯臣妾時,便口出狂言。臣妾思來想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還請官家速速下旨,将廣陵王攔下,以免遺禍。”

“哦?”

腳步聲漫過,那人停在了面前,他的語氣似嘆非嘆,“怎麽開始自稱臣妾了?不是說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麽?”

他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溫柔而危險,“還是說,小年糕從始至終,都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呢?”

見她抿唇不語,他一把掐緊她的下巴,擡了起來,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至于皇後那番話,是覺得上回沒有洩恨。要朕将廣陵王捉來,讓皇後好好地出一口氣麽?”

他搖了搖頭,眸色極淡,“朕并不喜歡你對旁人這般在意。”

“來人。”

施探微松開手,拂袖道,“将皇後帶回鳳儀殿,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她踏出一步!”

遲遲深深看他一眼,卻在春雪扶着自己走過羅赤身旁時,清晰道,“羅大人,即刻出兵攔截廣陵王車駕。此為本宮懿旨。”

羅赤立刻跪了下來,卻沒有應。

遲遲看着他,小臉含怒,“怎麽,本宮的懿旨竟無法使喚爾等麽?”

大慶宮規,皇後懿旨具有極高的效力。而聖旨雖享有駁回的權利,但在沒有明确指令時,懿旨便等同于聖旨。

于是羅赤為難地看向皇帝。

施探微卻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皇後膽子真是愈發大了,都敢與朕對着幹了。”

遲遲一福,模樣乖巧,“這不都是官家給臣妾的權利麽。”

那鳳印還穩穩當當擺在鳳儀殿最醒目的地方。

施探微望着她,勾了勾唇,不怒反笑。

“官家……”羅赤硬着頭皮請示。

“愣着幹什麽。”施探微輕聲呵斥,“難不成還要朕再下一道聖旨麽?”

羅赤頭皮發麻,卻不敢再拖延,連忙照辦。這婦唱夫随,先後發出旨意将廣陵王阻攔,叫天下人如何揣度皇室,如何揣度他們這對夫妻。

遲遲暗自松了口氣。

施探微看她的目光卻冷得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給我回去待着,朕議完事再來收拾你。”

……

鳳儀殿的大門緩緩合上。遲遲實在坐不住,便在殿內走動起來。

這施見青是攔住了,可還有太後崔氏啊。

她說的那個會幫助廣陵王的人究竟是誰。

少女在殿內不住打轉,轉得春雪頭暈。

“娘娘哎,您這是怎麽了。一從慈安宮回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遲遲撲到她跟前,紅色的裙擺四散,“你可知當初,秦威為何要反?”

“秦将軍?”

春雪捂住嘴,想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反賊之事,宮裏嚴禁議論。那些都是傳聞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當年秦将軍與反王合謀,差點害死官家與廣陵王殿下。”

“但他後來屢立戰功,又親手将官家與廣陵王殿下從反王手中救回,這才令先帝與他冰釋前嫌。”

“可這個秦将軍,十分不老實。先帝在位時便縱容族中子弟欺侮良民,還私囤兵馬,犯了先帝的忌諱。但先帝仁善,只處置了一些秦氏旁支,以儆效尤,卻令那秦将軍愈發不知禮數。”

“幸得當時還是太子殿下的官家敲打,才收斂了一些。但也只是表面收斂,他手底下那些兵卒真真是惡事做盡。”

“好在,那些惡人都得官家親審,一一定罪、枭首示衆,再也作不了惡了。”

遲遲聽了個七七八八,心中暗想。

“要想起事,則必須有強勁的兵力。”

太後與先帝曾二聖臨朝,難保手中沒有掌握一些兵力。

她背後的崔氏便是枝繁葉茂……自己在封後之前便認真了解過,崔氏有好些子弟都在兵部任職。

誰說朝堂……不是另一個江湖呢?勾心鬥角的事一點不少。

而那枚底牌是誰,竟能決定将來誰主天下?

驀地想起,施探微曾經提到過的一個人。

禦林軍統領,裴述。

官家和廣陵王的武學師長。

此人掌控宮廷兵力,若他倒戈,與施見青裏應外合,一同謀反。

施探微便是腹背受敵,防不勝防,縱是神明再世也難敵!

當初,秦威輸就輸在他的兵力都在城外,而禁宮兵馬,全都被天子牢牢握在手中。

倘若那張底牌真是裴述……

遲遲感覺雞皮疙瘩一路爬了上來。

“讓我出去,我要見官家!”

她用力拍打着殿門。

“皇後娘娘,請回。”

任她使盡渾身解數,那兩個禦林軍油鹽不進,翻來覆去都是這句話。

遲遲十分郁悶。推開窗扇,那兒也有禦林軍,就防着她跑出去呢。

天邊濃雲翻滾,似是風雨欲來,瞧着這樣的天色,她心情更加焦躁。到了傍晚,他總算來了。

“你要見朕?”

施探微臉色冷淡。

他走進來也不坐,狂風從殿外吹進,卷起他雪雲般的袖袍。身形挺拔,似乎只是小站片刻便走。

“探微哥哥,是不是出事了?”見他不說話,她又換了個問題,“廣陵王攔住了嗎?”

“你就關心這個?”

遲遲知道,他始終在意她曾經與廣陵王那段經歷。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主動上前握住他的手。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施探微蹙眉,“你不用管。”

“夫妻一體,我如何能不管?”

遲遲有些惱了,握住他的手也用力起來。

他始終不語,臉色依舊那般蒼白。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發上濕意濃重,像是能滴下墨來,似乎是淋了些雨。

他是淋着雨走來見她的。

“我不想看到你一個人扛這些……”她抱緊他的腰,“你懂不懂?”

遲遲将臉靠在他的胸口,很低地說,“如果他也背叛了你,你身邊還有什麽人?”

“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少年的手在身側攥緊。

他在孤苦的人生裏遇見她,就像大海終于等到與天空相擁。

“有什麽事我來解決。”他聲音沙啞,“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也想保護你啊!”遲遲更緊地抱住這個少年,帶着哭腔說,“我不願你再那樣孤獨了。”

“小和尚,你明明很愛你的娘親、很愛你的父親、很愛你的弟弟……”

他的手猛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力氣很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可她忍着疼痛還是要說,“帝王者,孤寡命,你心裏真的認同嗎?”

是誰?是誰逼着他一個一個地除掉自己的親人。難道身居高位,就注定衆叛親離嗎?

窗外轟隆一聲,大雨傾盆。

“你不是,都聽見了嗎?”施探微的臉色在乍然閃現的電光中,顯得無比蒼白,他笑着說,“朕手刃生父。罪不容誅。是朕貪圖皇位,殺死了朕的親生父親。”

“不,我不信,”

她搖着頭,“我不相信你會那麽做。一定是有什麽隐情……”

“不要自己背負好不好?”他可以把身上的傷口都藏起來。

那心中的呢?他心上那些傷痕要怎麽辦?

“……”

他的手緩緩放松,無力地垂了下來。

施探微聲線低啞,“小年糕,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都是老生常談,也許你不願意聽……”

“我願意聽!”

施探微笑了,她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像每一個夢般美好又羸弱。

“從前,有一戶大戶人家,他們生下了一對雙生子。哥哥因為要繼承家業,很早就被送到了書塾之中,--------------/依一y?華/由嚴厲的師長教養。而弟弟則留在了母親身邊,承歡膝下。

有一次,哥哥散學回來,看見他的父親母親正在與他的弟弟玩耍。

他們像是尋常人家一般相處。然而因為哥哥的到來,所有人變得拘謹。

父親變成了官家,母親變成了皇後。

只有弟弟,會走過來牽住哥哥的手。

喚他一聲,兄長。

哥哥其實并不計較這些,他覺得不論是在師長身邊,還是在他們身邊,都沒有什麽不同。

直到有一次,他們面臨了絕境。那個負責保護兄弟倆的大人,選擇放棄弟弟的生命,護住哥哥。

哥哥看着那個大人做出這樣的選擇後,躲在石頭後面傷心地哭泣。

她看上去是那樣地難過,她一遍遍地以額頭撞擊山石,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然後她默默地站了起來,她忍着哭聲,在弟弟的衣服裏塞進許多她在路上舍下來的幹糧。

她還将帶着體溫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下來,裹在弟弟的身上,自己只着單薄的外裳,凍得嘴唇青紫。

哥哥默默地看完了這一切,他不太明白那個大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是在那個大人抱起弟弟的時候,哥哥跟着走了出去。

他讓那個大人留下弟弟。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量和保護,他有理有據。

也許是他的冷漠無情讓大人恢複了理智,他們三人都保住了一條命,走出了絕境。

後來回到宮中,有人告訴哥哥,說他的父皇動了廢黜太子的念頭。

哥哥只是冷冷地想,那又如何呢?

哥哥一直沒有問。

直到那一日,他的父親在彌留之際,把他叫到榻前,撫摸着他的腦袋告訴他,他從未動過廢儲之心。

他說,他大限将至,不希望哥哥留着這個心結。

他要哥哥應下永不手足相殘的誓言。

于是,哥哥跪在他的榻前發誓,永遠不會加害于他的弟弟。

一直以來,衆人都說,哥哥是弟弟的表率。

其實……弟弟才是他羨慕的模樣啊。

他的父親,母親,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真心實意、發自內心地愛着他,護着他。

故事裏的哥哥,自然是施探微。

而弟弟,則是施見青了。

遲遲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她呆呆地說,“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我和娘親一定會待你很好很好,不會讓你吃這樣多的苦頭。我會對你很寵很寵,陪你吃飯,給你唱歌,講故事哄你睡覺。”

施探微失笑,“我要真是你的哥哥,我們還怎麽成親吶。”

“也對哦。”

遲遲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真是個傻瓜。”

“那,從今天開始,探微哥哥你就是我認的幹弟弟。我會像姐姐一樣保護你寵愛你的。”

“笨蛋。”他還是嘆,摟過她的肩,“你是我的娘子啊。”

遲遲含着淚光,嘴角抿着笑意。

他沉吟了一會兒,在她耳邊道,“娘子要是可憐我孤苦伶仃,就給我生個孩子吧。”他眼裏又帶上熟悉的笑意。

遲遲瞠目結舌。

其實她不是被他這句話吓到,而是在想他們連房都沒圓,孩子從哪裏來啊?

她雖然傻,但這種基本的常識她還是有的。

他卻覺得她可愛,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逗你的,”

“探微哥哥不急。但是很期待呢,小小年糕會是什麽樣子的呢?我希望長得像你多一些。”

“小小年糕?”

遲遲忍俊不禁。

她笑着看着他,“為什麽?像你不好嗎?像你一樣聰明強大,英俊溫柔又堅強勇敢。”

“為什麽是男孩?”施探微卻皺眉。

“我想要女孩。”

“女孩也可以的嘛。”遲遲摸了摸鼻子,“誰說女孩不可以英俊強大又勇敢。”

施探微無奈笑了,捏捏她的鼻尖,“你啊你。”

互相依偎了一會兒,他終于起身,衣袍自然垂下,上面繡着的龍紋金燦如新。

依舊是那運籌帷幄,睥睨天下的模樣。

“我會親自将廣陵王帶回來。”

“夫君。”

遲遲望着他,眼波流轉,似有千言萬語。

可臨了只有八個字:

“當心裴述。此去小心。”

少年灰綠色的眼瞳中,靜靜映出她的影子。

仿佛要将她镌刻在腦海之中。

随即,轉身。

“太後病重,思念幼子夜不能寐,傳朕旨意,關閉城門,不得放廣陵王離京。羅赤,清點五千精兵,随朕去将廣陵王,帶回慈安宮侍疾!”

他終究還是留情。

很久以前他便料到。

他與施見青之間,必然要有一場惡戰。

避無可避。

他們本是這世上最親密無間的關系。

他們擁有一模一樣的面孔,一般無二的身形。

他們曾在母親的子.宮中一同生長、一同成形,一同降生到這個人間。

可與此同時,又互相争鬥傾軋,掠奪對方存活的資源,争奪父母親朋的愛意。

須臾不慎,便是你死我活。

也許,這就是雙生子的宿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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