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公司裏有成沓的《古典》和《愛樂人》,明奕開始留心蘇衡在《古典》上的專欄,說無意是假的。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太外行,多少樂評讀起來滋味都大同小異,不辨真僞。一次明奕拿一份雜志問止雲,止雲說:“這個專欄我每期都看的,怎麽了?”
明奕說:“你覺得怎麽樣?”
“怎麽怎麽樣?這是《古典》壓軸的專欄了,這個人懂的東西好多,什麽都瞞不過他耳朵,但是寫文章好不留情面的。”
明奕看她蒙在鼓裏的樣子:“你不知道,徐白羽就是蘇衡。”
止雲驚呼:“徐白羽就是蘇衡!我看徐白羽這個名字這麽老态龍鐘,我還以為是個八十歲老爺爺。”
“你要說八十歲老爺爺的話,我覺得蘇衡這兩個字也很像。”
止雲半天才說:“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是他了,你看當時我們見到他,他就是個這麽冷冰冰的形式主義的家夥……明奕你偷偷摸摸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你還有什麽瞞着我們的?”
明奕只是笑:“沒有了。就是上次你說起蘇學驗的琴,我四處打聽,才在《古典》的編輯那裏知道他的。要不然,我們也聯系不到蘇衡了。”
而陸明奕自己留的心,大概比這還要多得多。到了十一月,他開始忙于止雲的專輯,像上次那樣的聚會也無暇分身。一次他約一個人見面,地點就在離蘇衡家所在的松橋裏小區只有半條街的一間名流雲集的咖啡館。那都是預謀已久的,他來這一間小店也不是第一次,于是在這一個非常暖和的冬日下午達成願望。
陽光太好了,照進咖啡館的落地玻璃,讓坐在窗前卡座的人們很有變成一只貓咪懶懶眠去的願望。蘇衡穿了一件灰色羊絨毛衣,帶着墨鏡在角落裏看報紙,面前放着半杯咖啡。他簡直是縮到沙發一側那幾乎不存在陰影區域中去了,而百葉窗簾根本阻不斷陽光,上半身依然被照成一片黑白相間,他就越發地往角落縮去,連帶皺着眉頭。送走了客人明奕就走到那邊去,蘇衡看見他了,把報紙慢慢放下來。
明奕說:“這麽怕曬,怎麽不回家坐?”
蘇衡擡頭看見他,嘴邊勾起一點弧度,一時間和那張老照片太酷肖了。明奕看着他有點恍惚,直到聽見他說:“家裏老房子太陰冷了,呆不住人。”
明奕就自己拉椅子坐下來。兩人半晌沒說話,接着蘇衡問:“什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
“工作,還有什麽風?”
“看不出你是個工作狂。”
“哦,你可以來喝咖啡我就不能來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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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昨晚喝多了。” 他說到這裏停住了,意猶未盡卻又勉強打住。明奕自然不滿意,追問道:“然後呢?”
“今天睡到中午才起來,餓得很也不想做飯,就下來這覓食。”
“覓食。”
“覓食。這個地方,咖啡豆還是好好挑的,還有蘑菇派還可以吃一吃。”
“沒人跟你說過,你是很難取悅的一個人?”
蘇衡片刻後說:“有。”
明奕反而笑了:“誰?”
他沒有回答了;這倒也是明奕意料中的。
“好吧,”蘇衡拿起桌上的咖啡,把最後一點喝完,總結一樣地說,“溫度和濕度其實都是廢話,我們把太極球推來推去就厭倦了。在我們厭倦對方之前,不如另找一個,不太陰冷也不太曬,說什麽話都不會被聽見的地方,對吧?”
明奕聳肩笑了:“我反正工作完了。”
明奕車裏留着一張光盤,是個小提琴手精選集,盒子不知丢哪去了,于是蘇衡按音響上面“下一首”的按鈕,每首只聽個開頭,明奕看他按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終于放到一首他滿意的才停下。
明奕看着擋風玻璃笑道:“你是個完美主義者。”
蘇衡“噓”了一聲,把手按在明奕沒放于方向盤的右手上。
蘇衡光着腳從卧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明奕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得開心,轉過頭,一看就笑了,說:“怎麽還帶着墨鏡?”
蘇衡皺皺眉頭:“忘帶另一個了。這個也有度數,先帶着。你吃飯了?”
“沒有。”
蘇衡說:“頭疼,不知道怎麽回事。你讓我再睡一會兒。”
明奕随口說:“睡太多了吧,睡太多頭也容易疼。”
對方沒回答,在沙發上幹坐了一會兒。明奕看完一段,回過神來,問道:“你不是要去睡,去吧。我餓了,你要不要叫外賣?”
“你叫吧,不用算我的。”
“喝水?”
蘇衡點頭,明奕拿茶幾上的玻璃杯給他倒了半杯。
“房子是新的吧?”
明奕說:“對。我和止雲才過來的。”
蘇衡輕描淡寫道:“她有男朋友了吧?”
“唐一哲,你聽說過?”
“聽人說起過,”他喝了一口水,又說:“我不信長距離戀愛。”
明奕沒再把話接下去了。半晌蘇衡忽然說:
“我不睡覺了,你也別叫外賣了。我們出去吃飯吧,然後再找點什麽事情做。”
“怎麽,你迫切地要回家了?”
“沒有。我迫切地不想回去。老房子太冷清了。”
“一個人住太冷清了。”
蘇衡把玻璃杯放到茶幾上,咯噔一聲。随即他說:“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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