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吐露名字
生活處處有意外之喜。
蘭堂雖然在調查金發男人的事情,為對方的行為暗暗生悶氣,但是他的身體很誠實,會隔三差五的去老地方坐着,眼底寫滿希望,想要得到對方更多的訊息,哪怕是一張卡片。
卡片,他沒得到。
但是座位上的蘭堂沒有白來一趟,咖啡廳的侍者為他送來了一束夏日盛放的百合花。
蘭堂稍感意外:“這花……”
侍者問蘭堂:“先生,不是您預訂的嗎?上面寫了您的座位號。”
蘭堂順水推舟地改口道:“對,是我的。”
侍者的下一句話把蘭堂的欣喜之情打入谷底。
侍者說道:“好的,先生,請結賬。”
蘭堂:“?”
自己收花……還需要結賬?
蘭堂以為是付小費,可是他讀懂了侍者的目光:【這花是花店配送來的,對方沒有付錢。】
蘭堂付了花店的費用,待侍者離開了視線之中,蘭堂面無表情地翻找百合花束,想要找出有沒有暗藏玄機的東西——很遺憾,沒有。
蘭堂心累。
【這人是誰教的?專門來氣我的嗎?】
實際上,阿蒂爾·蘭波沒有給任何人送過鮮花,浪漫的愛情需要金錢,十九世紀末的鮮花昂貴,恰巧——他在擁有愛情的少年時期,缺少這樣的物質條件,前男友也未曾送過給自己。
他會産生送花的念頭,只是他偶然看到路上的情侶這麽做,想到了兩手空空的自己。他懷着沒有錢、卻很想試一試的想法,便這麽做了。
阿蒂爾·蘭波以為蘭堂會生氣,挫敗後把花束丢開,就像是過去任性的自己。
那樣的話,阿蒂爾·蘭波就會停止自己的惡作劇。
——不被人理解的惡作劇,沒有意義。
——那是最寂寞的獨角戲。
有一次,他對朋友說要燒掉盧浮宮,朋友立刻大怒,對其他人宣揚“阿蒂爾·蘭波是一個粗俗暴力的人”,絲毫沒有去想這只是一句玩笑話。
咖啡廳裏,蘭堂輕嗅着花束,平息了惱意。
他就像是汲取着花的生命力,撫平眼角的疲憊,對仿佛躲入世界夾縫裏、“不存在”的人說道。
“我不至于為了一束花生氣。”
“快出來吧。”
“只要你出來,與我見面,我可以忘記那個不愉快的早晨和剛才的事情……”
他的嘴唇微動,讓唇語可以傳遞出窗外。
沐浴在陽光下,仍然凍得發抖的長卷發青年一點也不像是港口黑手黨的準幹部,那種憂郁入骨的氣息讓他更像是一個文藝人士。
蘭堂很好地收斂起了在同僚面前的冷酷,把自己柔軟的一面當作誘餌地展露出來。
他反思過對方為什麽敢這樣騙自己。
一是他太沖動急切了。
二是他的過去是把柄,對方抓住了這個把柄。
三……沒有三!
他會讓這個人付出代價,比如……想到這裏,蘭堂莫名其妙地閃過一個念頭。
【讓這個人在床上跪下,哭着說對不起。】
【那一定是絕美的風景。】
蘭堂悄悄用圍巾捂住發燙的臉。
最近自己的想法太不正經了,連折磨對方的念頭都無法升起,嚴重違背了他的理性。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會讓他在觸碰到容顏,便心髒輕微地絞痛,仿佛在遺憾着自己無法陪伴對方一起長大。
又一次,蘭堂的思維拐了個彎:【我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那人總不會是我兒子吧。】
蘭堂自己都想笑了。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根據他觸碰皮膚和骨骼的感覺,對方是成年人的體型,DNA檢測上也提示了部分信息,他們有可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到目前為止,蘭堂僅想到了這種幼馴染的關系,而惡作劇——說實話他是第一次碰到。
這種不帶惡意的惡作劇。
比起冬天裏,老成員命令他跳入河裏打撈屍體,欺淩新人之類的行為,蘭堂覺得自己能得到一束花,好像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快來吧。】
【我最多“小小地”回報你一下。】
蘭堂無比地思念着對方。
戴上了人皮面具,僞裝成了一個外籍游客的阿蒂爾·蘭波打了個噴嚏。
阿蒂爾·蘭波幾經周折,才從地下商販的人手裏弄到了這麽一張人皮面具,出于愛惜“臉”的想法,他不會輕易暴露自己,不然去尋找下一張人皮面具就太耽誤時間了。
阿蒂爾·蘭波很想出去見蘭堂,又顧忌着蘭堂是在釣魚,失憶患者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成年人的世界,全是謊言。
呵!
阿蒂爾·蘭波表示自己不是天真的少年了,休想糊弄自己,他要是會認為蘭堂會既往不咎,老鄉見面,兩眼淚汪汪,自己就把腦子丢進垃圾桶裏——兩人的關系還沒有達到要好的地步!
阿蒂爾·蘭波思考道:“我當初是怎麽和魏爾倫談戀愛的?”
感情要深刻一些,才會提高容忍度。
他有這樣的經驗。
阿蒂爾·蘭波去回憶“久遠”的記憶,好像就是一見如故,輕松地勾搭上了。
那些回憶帶來的痛苦,被新世界拂去了。
阿蒂爾·蘭波說道:“寫信……我給魏爾倫寫信,寄送詩歌手稿,魏爾倫主動邀請我去他的家裏見面……然後,他稱呼我為天才,我們在巴黎一起喝酒、一起散步、一起讨論文學……”
阿蒂爾·蘭波去看自己的雙手。
去你的文學。
他丢開詩歌、遠離文壇很久了,用來寫詩歌的拉丁語也沒以前那麽純熟了,這個語種在二十一世紀的價值遠遠不如十九世紀末。
“太麻煩了。”阿蒂爾·蘭波苦惱,讓蘭堂恢複記憶,好感度就會來,但是他還沒有适應這個異能力者的身份,蘭堂詢問過去的事情,總不能說自己也失憶了,雙雙在國外流浪了八年?
阿蒂爾·蘭波捶掌。
“不想那麽多了,吊着他,又不見他,證明我沒有殺他的想法就是初步的示好。”
“離他恢複記憶,應該還有數個月的時間,等到太宰治十五歲了才是麻煩的時候到來。不過,我也不能排除蘭堂受到刺激,提前恢複記憶,總之,在他沒有叫破我的名字之前,我還有時間潛移默化地成為暗殺王!”
阿蒂爾·蘭波潇灑地想道:“大不了,我就說我失憶了,他能拿我怎麽樣?”
有時候,謊言也要看是誰說出來的。
看破不說破,是常識啊!
搭檔失蹤警告.jpg
只要蘭堂舍不得保羅·魏爾倫在惱羞成怒之下跑路,蘭堂就必須當作信了他的鬼話。
阿蒂爾·蘭波再一次意思到蘭堂的有趣之處,明明有這麽強大的力量,有豁出命去完成任務的決心,卻翻車在自己的搭檔手裏。
“現在去哪裏呢?蘭堂的別墅?太宰治的集裝箱?中原中也所在的擂缽街?”
阿蒂爾·蘭波浮想聯翩。
他獨自走在橫濱市裏,用游客的目光去看這座城市,踏入帽子店裏,他還會去試戴一頂圓氈帽。其實他是喜歡買帽子的人,只不過在這個世界,黑帽子有着另一層含義。
戰争結束了多年,橫濱市的歐洲人比阿蒂爾·蘭波想象得多,稍加打聽,阿蒂爾·蘭波就用一口流利的外語和社交能力,從一名非洲商人的口中知道這裏駐紮了多國軍閥的人,派系混亂,鬥争不斷,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魔都”。
阿蒂爾·蘭波同情橫濱市的人一秒鐘,不能再多了,他就把這裏當寶藏之地一樣探索起來。
玩瘋了,玩累了,他一身灰塵,便想到自己折疊後丢在一處存放地的白西裝。
他不适合當精致高雅的人。
或許,從他一開始就憤世嫉俗,抵觸貴族階層有關系,他有錢之後,也不喜歡把自己活成貴族的姿态,舔舔手指,吃吃披薩不開心嗎?
通過重力異能力,阿蒂爾·蘭波宛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飛鳥,一條暢通無阻的魚,鑽入橫濱市的各大角落裏找到了不少生活物資。
不愧是港口城市!
屍……呸,是金銀珠寶真多!
披薩店裏,阿蒂爾·蘭波再次大快朵頤,只差某個奧斯卡影帝一起來聚餐了。
“幹杯。”
阿蒂爾·蘭波對空的座位舉起肥宅快樂水。
他的笑容爽朗,好像在對誰說話。
他的眼前有很多人,有家人,有老師,有朋友,有一拍兩散的前男友、有嫉妒他的人……
但是,最終他一無所有。
新的關系建立起來,絕非一朝一夕的事。
在此之前,他要忍受孤獨,學會一個人行走于危險的世界之中。這很公平,這一回,他獲得了肆意妄為的力量,淩駕于世俗權利之上,撤銷通緝令後,他就可以露出真容去游玩。
夜晚,蘭堂在港口黑手黨工作,為新的首領表達自己的忠心,而他的豪華別墅裏——
一道人影從浴室裏赤腳走出來,濕氣從腳趾處彌散,潤濕了地板。他踢開了散落的衣服,瞥過碎了一地的監控攝像頭,腳尖着地,一躍向前,舒舒服服地撲倒在蘭堂的大床上。
月光下,青年好像一張柔軟的弓。
“重力感應波真好用……”
阿蒂爾·蘭波舒展四肢,開啓了重力的分支技能後,便愉快地占領了蘭堂的領土。
太可惡啦。
怎麽會人給自己的卧室安裝監控?
幸好他提前發現了!
阿蒂爾·蘭波摧毀了蘭堂房間裏的監控攝像頭,在床上打了個滾,金發弄濕了對方的枕頭。
他是一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用天才來形容也很正常,時間越長,他參考原著故事和物理學,對重力的理解和開發就越快。
為了走捷徑,他很想順便獲得保羅·魏爾倫得到記憶,可惜一無所獲,大腦裏不存在第二個人的記憶,肌肉記憶裏也沒有殺手的經驗,自己似乎是憑空占據了這個新的身份。
阿蒂爾·蘭波呈大字型,臉朝下,埋在被褥上,任何一個人看到都會眼角抽搐。
這麽一個背影迷人、勾引着人犯罪的月下美人,怎麽就如此随性,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形象。只能說阿蒂爾·蘭波習慣了自己的好皮囊,換一個世界,仍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糟蹋自己。
白天,蘭堂回來休息。
他先為卧室裏有第二個人的痕跡頓足,緊接着查看了一無所獲的監控記錄,拉上窗簾,擋住破了洞的玻璃窗,無可奈何地上床休息。
監控果然失敗了。
很暴力,就像是殺傷力驚人的大型野獸。
除此之外,自己并未碰到危險,反倒是顯得對方大大咧咧、自己過于小心謹慎。
“異能力很特殊,居然可以提前探測到我的房間裏監控攝像頭的位置。”
蘭堂評價了對方的入室行為,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到被人弄亂的床上。他脫下外套和雪地靴,雙手環抱住肩膀,給自己一個理由:“我絕對不是小觑敵人,我就是太冷了——想要休息。”
蘭堂哆哆嗦嗦地鑽入了被窩裏,在殘留對方餘溫的被窩裏,身體蜷縮了起來,拒絕冷空氣的入侵,貪婪地汲取着那個人留下的氣息。
“好糟糕啊。”蘭堂低語,“這樣的行為……莫非我在失憶前有什麽怪癖嗎?”
蘭堂把黑鍋扣到了過去的自己的頭上。
臉頰蹭過了枕頭,蘭堂怔愣住,“枕頭是潮濕的,不懂擦頭發嗎?”
不知為何,蘭堂就想到了那個人不僅沒擦頭發,很可能連衣服都不穿地睡一個晚上。
“這樣……會感冒的。”
“保羅。”
一個名字從他的口中無意識地吐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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