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月色高懸,皎白如一輪玉盤。
海上刮起了強陣風,船上的大多數人入眠,感受到輕微地搖晃感,只剩下守夜的德國人和一些日夜颠倒的水手走來走去。
阿蒂爾·蘭波淺眠了前半夜,有意識地保持一種随時能醒來的狀态。他知道自己睡在魔鬼的懷抱後,沒有露出異常,以即興發揮的高超演技與同為“非人類”的歌德認了親。
啊呸!
誰跟魔鬼是同胞?!
阿蒂爾·蘭波不是信息大爆炸時代出生的人,接受過最傳統的宗教教育。他的全名是“讓·尼古拉·阿蒂爾·蘭波”,其中“讓”是他的教名,證明他一出生便接收過洗禮。
他身處于那樣的時代,雖然不信仰上帝,癫狂的聲稱“上帝已死”,那只是一種他對時代的反抗,他絕不可能與魔鬼為伍。
任何一個有理智、有自我、有健全思想的人都不會靠近魔鬼,魔鬼是人類之敵。
【我不是魔龍,你認錯人了。】
【即使是魏爾倫——他敢跟你認親,我就和他斷絕關系,當作沒有這個平行時空的同位體,因為我不想我的母親會為孩子蒙羞。】
在黑發男人徹夜擁抱的懷裏,阿蒂爾·蘭波悠悠轉醒,睜開一道冷然的眸光。
沒有開玩笑。
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阿蒂爾·蘭波緊貼着歌德的身軀,肌膚相觸,若是使用重力異能,頃刻間之間,他爆發的力量可以一舉摧毀對方的身軀。即使他不知道魔鬼有哪些特殊能力,失去了皮囊,想必就無法借用“歌德”的身份占居高位。
阿蒂爾·蘭波想了很多事情,哪些少年時代不會考慮的問題,被他考慮了一個周全。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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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體溫竟然也是溫暖的。
前不久,魔鬼帶着他去海上玩,千依百順,令他大開眼界。放在過去,母親對他不會如此放縱,朋友對他不會如此大方,前任的男友更不會為了獲取他的開心,便放下身段,寵溺地注視着自己,任由他發瘋。
這個黑發男人似長輩慈愛,似情人柔情。
詩人的感性思維起伏,阿蒂爾·蘭波一瞬間有些茫然,這樣輕易決定一個人“生死”的想法,是不是太殘酷了,失去了同理心?
阿蒂爾·蘭波不止一次仗着沒有被控制,伸手觸碰黑發男人的要害,對方總是會說——
“別調皮。”
這是兒戲嗎?
阿蒂爾·蘭波每一次勾住黑發男人的脖子,或者撫摸後心口,皆是懷着惡意的。
他雀躍對方的無知,自信随時能翻臉。
什麽魔鬼啊。
好笨,太過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比魔鬼厲害,比魔鬼還能撒謊,他為什麽要去傷害一個笨蛋的魔鬼?為的是那些常年被魔鬼蠱惑的德國人?
聽說德國的席勒很崇拜歌德,說明魔鬼先生這些年僞裝得很到位,受人尊敬,假如魔鬼先生為了私欲而造成國家大亂,肯定會有天定的英雄出現,攜大勢打敗魔鬼吧。
阿蒂爾·蘭波側了側臉,貼耳聽到的是魔鬼先生睡眠中的心跳,生命的鼓動,總是會給阿蒂爾·蘭波帶來奇異的滋味。
魔鬼先生好像要醒來了呢?
“保羅?”
聲音渾厚的德國男人在柔聲詢問懷裏的阿蒂爾·蘭波,令人記起了《古蘭經》的內容。
【願我的仁慈勝過我的怒火,我願去寬恕,而不去懲罰。】
阿蒂爾·蘭波喟嘆:我的父母,希望我成為這樣愚蠢、卻做盡好事的信徒嗎?
【你們偉大的真主沒有給予我啓示。】
【驅逐魔鬼靠你們了。】
阿蒂爾·蘭波吐了吐舌頭,搭在黑發男人肩膀上遲遲不定的手一動,環抱住對方的脖子。
他半坐起來,薄被從他身上滑落,受到“控制”的法國美人親了歌德的臉頰,用純粹到一覽無餘的目光看着他,說道:“我睡不着,聽見外面起了風,想出去看一看。”
歌德問道:“要我陪你嗎?”
阿蒂爾·蘭波低笑,如同羽毛搔過黑發男人的心尖,“不用,歌德先生等我回來。”
歌德感受到對方的手臂收回,光滑的肌膚在脖頸處留下餘溫,美妙的身體就下了床,在窸窣的黑暗之中穿上衣服。
對方沒有披上自己特意準備的白西裝,身影融入于夜色,簡單地出門了。
“風?”
歌德呢喃,不明白那有什麽吸引力。
他是一個作息良好的魔鬼,到了時間點就會休息,保障自己作為人類的健康。
突然,他聽着外面的風聲,想象晝夜之間變化巨大的大海,好像又明白了暗殺王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是無拘無束的大海。
歌德陷入半醒半睡的慵懶,視線掃過房間的窗邊的某一個角落,眼簾垂落下來,等着暗殺王回來。他不需要看風,只需要做抓住風的人,這風暴也好,大海也好,都是自己的。
在房間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道普通人、乃至于異能力者都看不到的“黑影”。
這道煙霧狀的“黑影”伴随歌德出現。
尼采、席勒等德國超越者僅知曉“黑影”是歌德的異能力,形态詭異,聽從歌德的命令行事,名為——“浮士德”。
“浮士德”安靜地看着夜晚的一切,包括阿蒂爾·蘭波包藏禍心的舉動。“浮士德”沒有打算提醒歌德,冷眼旁觀兩人的相處。
等到阿蒂爾·蘭波放棄動手,“浮士德”空洞虛無的面龐好像多出了一絲遺憾。
【又失去了一次殺死魔鬼的機會。】
每一個有能力對魔鬼動手的人,往往在與魔鬼接觸之中放棄敵意。更有席勒這樣受到魔鬼幫助的人,認為歌德是戰争帶來的壓力過大,糾結如何治療人格分裂的心理問題。
魔鬼不打算害德國,一直在幫助德國。
源自于人類對魔鬼許下的願望。
【梅菲斯特,為了德國取得勝利,我可以付出所有。】
“浮士德”不禁悲哀,一次又一次,自己受到異能力的蠱惑,踏入了交易的陷阱,最後被培養到極致的異能力奪舍了身體。
如今,魔鬼是人類,一個比他優秀、可以為了德國政府承擔所有黑暗的政客。
【那一場全球異能大戰,大家都瘋了。】
【只有魔鬼贏了。】
……
外面有點涼,好像已經入秋了。
阿蒂爾·蘭波被海風一吹,頭腦冷靜下來,自己錯過了可以殺死歌德、讓一個保羅·魏爾倫的指令擁有者永遠無法開口的機會。
不過……冷酷殺人的事情,與夢想着全球旅游的自己有什麽關系?
阿蒂爾·蘭波沒有穿鞋,踮着腳,用赤裸的前腳掌走在潮濕的地面,金色的長發搖曳在他的背後,他優雅的走了沒多久,便蹦蹦跳跳起來,朝着适合跳海的地方靠近。
——馬上要自由了!
在選定的方向,阿蒂爾·蘭波的笑容停滞,遇到了半夜不睡覺的弗裏德裏希·尼采。
弗裏德裏希·尼采見到他,開心地揮手。
“我失眠了,特意來等你!”
“你要走了嗎?”
簡單的兩句話如同驚雷。
阿蒂爾·蘭波有一種手癢,想打死對方的沖動,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大聲嚷嚷出來!
弗裏德裏希·尼采欣賞起阿蒂爾·蘭波不修邊幅的灑脫模樣,那雙光潔的赤足,染着海水與月光,更是讓他大為贊賞:“月色下的你,比白天還要真實一些。”
“你以為我會阻攔你嗎?”
“快走吧,寶貝,我沒有讓人靠近這邊,你是注定踩在浪花上的人。”
德國人手舞足蹈,與大海一起歡呼。
阿蒂爾·蘭波愕然。
今天好像連連有“驚喜”?
阿蒂爾·蘭波蓄勢待發的重力失去了第二次使用的機會。他一臉不解,做好了拼死沖出防線的準備,來到靠近海水的邊緣位置。
阿蒂爾·蘭波疑惑:“你為什麽不阻攔?”
弗裏德裏希·尼采喋喋不休:“為了德國,我是該阻攔你,又為了德國,我不能阻攔你,你知道嗎?寶貝,你身上有無數種可能性,壓根是一個核彈級別的定時炸藥。”
阿蒂爾·蘭波受不了這種委屈,一腳踹過去,兇神惡煞起來:“你小心我不走了!”
弗裏德裏希·尼采大笑,投降道。
“我說錯了,寶貝你一點危險性都沒有,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英國有人比我好看。”
阿蒂爾·蘭波歪話題的能力一流。
“寶貝,英國人的審美太差勁了,我們不要相信他們庸俗膚淺的眼光。”弗裏德裏希·尼采變了一支用手帕折疊的玫瑰花出來。
一陣風吹來,玫瑰花變形了。
弗裏德裏希·尼采果斷塞入口袋,雙手叉腰,一臉從容的當作沒送人。
“我就喜歡你這樣擁抱黎明的人啊!”
阿蒂爾·蘭波一只腳踏出邊緣,聽見“擁抱黎明”的時候,腳步莫名停下。
【這個世界太厲害了。】
【一個、兩個能讀懂我的人出現。】
【為何在十九世紀末,我走遍歐洲,前往非洲,幾十年都沒有碰到觸碰我靈魂的人,是我的運氣全部用在了文野世界嗎?】
金發藍眸的法國美人回頭看尼采。
“我真的要走喽?”
阿蒂爾·蘭波永遠有一顆在期待着什麽的心,勇敢而無畏,從來不會被失敗困住。
弗裏德裏希·尼采像是知道他無法說出口的願望,說道:“我們不一樣,你也不要妄圖在我身上找到共同點,寶貝,永遠不要對別人吐露痛苦,平庸的人無法理解的你的煩惱,你很特別,只有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夠明白。”
“寶貝,你是一個在跳舞的人。”
“我負責當臺下的觀衆。”
“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異類,那是一群聽不見音樂的人認為你在發瘋。”
弗裏德裏希·尼采不再像白天那樣瘋狂到精神不正常,神情猶如墜入深淵一樣寒冷。
這個時候,阿蒂爾·蘭波才記住他的眼睛是鐵鏽般的紅色,猶如血液凝固的色澤。
弗裏德裏希·尼采說道:“我走在命運為我規定的路上,雖然我并不願意走在這條路上,但是我會讓自己笑着走下去。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适當的路,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這樣的路并不存在。”
說到這裏的尼采依舊高興,诠釋着他笑着生活的本質:“寶貝,你是我人生中的一道風景,我會将記憶化作照片,好好的珍藏。”
“是這樣啊……”阿蒂爾·蘭波聽懂了尼采的真心,“我這道風景最多迷住你片刻?”
“噗通——”
阿蒂爾·蘭波把尼采推入了大海之下,一臉要讓你爽一爽的冷漠表情。
“看來要更美一點才行。”
臨走之前,他又把尼采收拾了一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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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