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在彙演剛開始的時候葉惜就進了大禮堂,她找了個最後面的角落坐下。

眸光緊緊跟随臺上的沈嬌。

那是她的女兒啊。

看她大方開朗自信的模樣,葉惜心裏對當年那個女孩最後一絲愧疚消失無蹤。

如果當年沒換孩子,她要麽獨自撫養長大,根本不可能嫁給舒經業。

他再怎麽差,全家也都是工人,條件好。

要是沒有回城,帶着女兒在農村,跟着徐思遠一輩子都只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成為如今這麽耀眼的存在。

不行,她得提醒女兒,如果沈家發現了什麽也一定讓女兒想盡辦法留下。

徐思遠本來不想來看彙演的,他更想和中藥材打交道,但是外語系的周老師非要推着他來看看愛徒在臺上的表現,只好過來了。

走進大禮堂時,裏面光線較弱,只能清晰看到臺上。

“老徐,雖然我們班上這個沈同學長得不如你們班的蘇同學,但她口才是真的好,一點也不露怯。”

“也不知道家裏怎麽培養的,這股聰明勁以後用在正道上,舉薦去外交部很好嘛,為國家做奉獻。”

周老師滔滔不絕,徐思遠随意應了兩句:“你們班上的師生口才都很好。”

“你們班那個蘇同學也不差,就是小姑娘比較腼腆,性格要是再開朗些就行了。”

“中醫系不需要對着中藥材口若懸河,能沉下心來好好學習藥性,才是最好的。”徐思遠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語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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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好挺好。”周老師揉了揉鼻子,知道和這個呆瓜說不到一起。

徐思遠下臺階時,餘光不經意掠過角落,随即凝眸。

“徐老師?”周老師在前面催:“快點吧,沒位置了,咱們去前面站着看。”

“嗯。”徐思遠收回目光,跟着他下去。

往角落閃躲的葉惜睜大眼睛看着男人的背影。這是徐思遠?他怎麽會在北城大學!

彙演持續到七點結束,外面天色已黑。

蘇家還不知道該怎麽和女兒說這件事,心裏很愁,容岚耷拉着臉。

主持人和表演才藝的同學都在後臺卸妝,和蘇娉關系好的同學圍上去——

“阿娉,你今天真的很漂亮,我在臺下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是呀,雖然學校的人我還沒認全,但是在我見過的同學裏,阿娉是最好看的。”

蘇娉有些羞澀,白皙的臉頰湧上紅霞,耳尖上朱砂小痣鮮豔欲滴。

見她人緣這麽好,蘇蕊心裏有什麽想法頓時萌芽,她下意識往後臺走——

“妹妹,我有事想跟你說。”

蘇娉沒多想,“好。”

還沒卸妝,她先跟同學以及老師打了個招呼,跟着蘇蕊往外走。

“姐姐,你要說什麽呀?”

她身上穿着剛才主持時單薄的白裙子,風一吹更加蕭瑟。

蘇蕊看到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忍不住想破壞她純淨無瑕的眼睛。

“妹妹,”她放緩了聲音,柔聲道:“你要做好準備。”

“嗯?”蘇娉略微側眸,有些不解。

“你還記得上次中秋在老家,見到的我舅舅和舅媽嗎?”

蘇娉點頭。

蘇蕊嘆了口氣,“那天早上我去喊他們吃飯,在門口聽到他們說的話。”

小姑娘安靜地聽着她說。

“你後背是不是有塊青色的月牙胎記?”

“嗯,”蘇娉睫毛微顫:“有。”

“我舅媽說,十幾年前她在醫院門口的垃圾桶裏看到有個嬰兒,後背有塊青色月牙胎記,右耳耳尖有一點紅色的朱砂痣。”

“他們撿起來看了一下,嬰兒好像沒有呼吸,又扔了。”

“那一天是七月十八。”

蘇蕊半真半假,一直在觀察蘇娉的神情。

“妹妹?”

見她沒有反應,又喊了一聲。

“你想說什麽?”蘇娉擡眸看她,烏黑的瞳仁平靜如水。

“……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

“謝謝,我知道了。”蘇娉擡手将被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我還沒有卸妝,先回後臺了。”

蘇蕊不敢相信,她怎麽會這麽鎮定自若?難道是二叔二嬸早就把身世告訴她了?可是住在蘇家那段時間,她試探過堂哥,他壓根不知道啊。

看着女孩纖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有些想不明白。

另一邊,沈嬌剛從後臺出來想去找爸媽,就被一個女人堵住了路。

“你好,麻煩讓……”她随意看過去,而後愣了。

這不是上次在藥材站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位阿姨嗎?

“孩子,你叫沈嬌是嗎?我有話想跟你說。”說完,葉惜就拉着她的手腕往禮堂後面空寂的地方走。

沈嬌掙開她的手:“抱歉,這位同志,我不想聽你說什麽,我還有事,請你趕快放開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嬌嬌,”女人松開手,目光灼灼看着她:“你真以為自己是沈家的孩子嗎?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有現在的生活,想知道實情就跟我來。還有,你哥哥可能已經察覺到了。

沒了束縛沈嬌本想扭頭就走,可是聽到她的話又不自覺停住腳步。

……

蘇娉回到後臺,老師幫她卸妝。

“蘇同學,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小姑娘望向鏡子裏的自己,烏黑長發散落在腰間,眼睛裏帶着痛苦和茫然,唇色極淡。

“……老師,我沒事,可能是有點冷。”

“那趕緊回宿舍加件衣服吧。”

“好。”

她頭重腳輕走出很遠,才停下腳步,手撐在花壇旁邊,緩緩蹲下來,心髒一揪一揪的疼。

每一次呼吸嗓子眼都是火一般的灼熱,她覺得自己快喘不上來氣了。

主持人剛退場陳焰就出了大禮堂,讓陳勢在校門口等自己,他則是往後臺這邊走。

夜色中趴在花壇旁邊的那一抹瘦弱的白色格外顯眼,趁着盈盈月色,他大步跑過去。

“哪裏不舒服?”

蘇娉擡眸,眼尾泛紅,平日裏眸光潋滟的眸子此刻蘊滿水色,她手指緊緊捂着胸口,在男人要來扶她的時候,踉踉跄跄起身往另一邊跑。

因為步伐匆匆,她跌了一跤,鞋子掉了也不管,驚慌失措地往前跑。

她的思緒已經完全混亂了。

“怎麽回事?”蘇策是過來找妹妹的,結果就看到陳焰在往這邊跑,手裏還提着小姑娘的繡鞋。

他一眼就看出鞋子上的郁金香是妹妹繡上去的,這是阿軟的鞋子。

“我也想知道怎麽回事。”陳焰看了眼他身後的蘇叔容姨以及沈家人,原先的猜測再次浮現腦海。

容岚冷下臉,轉身問沈家人:“你們背着我找了囡囡?”

“沒有。”沈霄斬釘截鐵,看了眼陳焰和蘇策追出去的背影,他說:“在和你們商量的這段時間內,我們都沒有私下接觸過孩子。”

容岚面色稍微和緩,“阿馭,你趕緊去看看妹妹怎麽回事。”

“好!媽您別着急。”蘇馭趕緊追了上去。

沈嬌神色恍然從暗中走出來,她所有的質疑都被葉惜一一推翻。

心裏慌亂無比,她嘴裏念念叨叨:“找媽媽……”

對,她可以去找媽媽,媽媽最疼她了。

可是走到一半她又頓住。

不能讓媽媽知道這件事!

可是哥哥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不然為什麽這段時間會對她這麽冷淡?

她抱着頭,蹲在原地嗚咽出聲。

她不是什麽葉惜的孩子,也不是農戶的女兒,她是媽媽的嬌嬌,是爸爸哥哥的掌中寶。

蘇蕊本以為蘇娉知道實情,可在看到她情緒失控,跌在地上的時候,才明白過來,一切不過是她在隐忍,強裝鎮定。

她躲在黑暗中,心裏有些不忍。

堂妹對她很好,在軍屬大院住的這段時間也很順心。

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跌落泥塵,蘇蕊心中快意蓋過愧疚。

見蘇策和陳焰追了過來,她又連忙往花壇後面躲。

蘇娉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裏去,她赤着腳在校園裏跑,一路跌跌撞撞,沙礫碎石硌到腳也不覺得疼。

只有心口痛。

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她身子一軟,再也支撐不住。

從遠處而來的沈元白上前一步接住她,蘇娉神思稍微清朗一些,她在男人懷裏掙紮。

只聽男人輕輕嘆了口氣,他扶着蘇娉在旁邊的花壇上坐下,把手裏提着的東西放在旁邊。

沈元白解開軍裝扣子,脫下披在她身上。

看着這雙和自己如出一轍卻帶着戒備的眼睛,男人溫聲道:“阿軟別怕,我是哥哥。”

身上是男人猶帶體溫的外套,阻隔夜晚寒風。

蘇娉怔怔看着他,男人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揚,對她笑了一下。

随即,他緩緩蹲下,半跪着。

身穿襯衣的男人握着女孩白皙細瘦的腳腕,讓她踩在自己腿上,用衣擺溫柔擦拭她腳底細碎沙粒。

“你出生的時候,我三歲。”

女孩沒有出聲,也沒有掙紮。

“當時哥哥沒有保護你和青雪的能力,這些天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陪着媽媽去醫院,我的妹妹會不會就能免遭苦楚。”

男人嗓音不疾不徐,似柔柔清風,融進深沉夜色。

蘇娉抿唇,指尖緊緊攥着裙擺。

蘇策要沖上前去,被蘇定邦拉住。

陳焰也止住腳步,望着前方。

容岚看着不遠處的場景,沒有過去。

沈家人站在他們旁邊。

林漪靠着男人厚實的肩膀,緊咬下唇,眼眶含淚。

“作為哥哥,我很失職,我向你道歉。”沈元白看着妹妹梨花帶雨的臉,神色認真:“阿軟願意給哥哥一次彌補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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