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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娉在心裏算了下時間,還有兩個月過年,學校提前半個月放假。
她想了一下,遲疑道:“……他說年底有假,麻煩你幫我說一聲,我等他一起回家過年。”
“行。”陸長風見她鼻尖凍得通紅,說:“我回去了,好好學習啊沈妹妹。”
“……好,謝謝陸營長。”
陸長風往來時的路,背對着她大步走,向後擺擺手。
目送他走遠,蘇娉先回宿舍放藥包,又去傳達室把男人送來的東西拎回去。
放假這兩天夏瑩除了泡圖書館就是窩宿舍,見她回來了立馬從床上蹿下去——
“阿娉!你這買的啥啊?好香好香诶。”
蘇娉笑着把手裏的油紙袋遞給她:“糖炒栗子,還有雪花酥,我哥哥買的,你吃嗎?”
“吃!你哥哥可真好,他是在哪做什麽的呀?”夏瑩拿了顆糖炒栗子,有些燙手,兩只手換着扔來扔去不停吹氣。
“軍人。”蘇娉眉眼彎彎,把紙袋放在床上,從裏面拿出一件疊好的湖水藍長風衣。
夏瑩腦海裏有什麽一閃而過,她抓住思緒,脫口而出:“我可能見過他!”
“嗯?”這回換蘇娉驚訝了。
“在學校大禮堂,就是那次你和徐嬌主持文藝彙演,你哥哥來禮堂問你去哪了,有沒有人來找過你。”她像只小松鼠一樣用牙齒咬開板栗殼:“長得很好看,特別是眼睛,跟你一模一樣,溫柔缱绻。”
蘇娉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的事,很久沒說話。
“阿娉?”她擡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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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他。”
“這也是你哥哥買的啊?”夏瑩見她手裏拿着衣服,本來想摸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剛摸完糖炒栗子:“看起來挺厚的唉,我還沒穿過這種衣服呢。”
蘇娉眉眼柔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去給他準備點什麽,明天還有一天假。
徐香君和趙弦歌做什麽事都形影不離,倆人一起從藥理實驗室回來,聞到糖炒栗子的香味也沒說什麽。
她們沒開口,蘇娉也沒有主動問,和夏瑩一邊看書一邊吃。
宿舍住四個人,還算寬敞,每張床前都有一個書桌。
徐香君擡眼看了下安靜翻書的女孩,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來。
晚上,鵝毛般的大雪斷斷續續,第二天一早起來外面就是白茫茫一片。
蘇娉站在窗前,哈了口寒氣出來,玻璃一片朦胧。
擡手在上面劃了劃,留下一道白痕,她看了許久,才去洗漱。
在食堂吃完早餐,她去了一趟裁縫鋪子,又往之前沈元白帶她去的新華書店走。
蘇娉在他上次坐下的位置彎腰,蔥白指尖掠過書脊,抽出一本連環畫,翻了翻,又失望地放回去。
繼續找。
過來看書的人很多,找書只能看運氣,直到半個小時後,在相鄰的書架終于找到那本,她欣喜異常。
“同志。”她嗓音輕柔,眼底帶笑:“我想要一套這樣的連環畫。”
“哎行。”營業員掃了眼封面,“等一下哈,我去找找。”
“不着急。”後知後覺發現腰有些痛,她扶着腰靠着書架,垂眸看着手裏的連環畫又忍不住失笑搖頭。
不知道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在北城怎麽樣了,她不在家,他們應該都是在部隊食堂吃。
好想回家呀。
營業員捧着一堆書過來,“這一套總共十二本,你都要?”
“是。”她笑着點頭。
“行,跟我來櫃臺,給你開個條子。”
付完錢開完條子,營業員用牛皮紙把書包好給她:“外面雪大,要不在這看會兒書再走?”
蘇娉聞言,透過窗戶往外看,大雪如棉絮一樣簌簌而下,她彎唇:“好,謝謝你啊,同志。”
營業員搖搖頭,又去給別人找書了。
她提着牛皮紙包着的一沓書,找了個小馬紮坐在火爐旁邊,盯着火焰看了一會兒,随手從旁邊抽出一本連環畫。
恰巧是她放回去、之前哥哥看的那本。
軟眸稍怔,她回神,無聲而笑。
翻開封面,認真看下去。
“這是新來的助教,”張輕舟帶了個人進教室,介紹道:“他在中醫方面頗有研究,你們有什麽不懂的可以請教他。”
蘇娉猝然擡眸,對上一雙溫柔清潤的眼,在這一瞬間她立馬意識到這位新的助教是誰。
“同學們好,我叫京墨。”身穿月白色長衫的年輕人略微彎腰,嗓音淡淡。
他周身氣質溫潤,但是和沈元白那種渾然天成的不同,蘇娉能感覺到他眼底的清冷和疏離。
“老師好。”同學們異口同聲。
在對上蘇娉打量的目光時,他略微颔首,眉眼如常。
翻開課本,躍入眼簾的就是一味中藥——
京墨,味辛。
中藥珍品,止血甚捷。
下了課,張輕舟招手,讓蘇娉跟他去辦公室。
有人悄聲議論:“親傳弟子就是不一樣,張老師這是要給她開小竈了吧?”
“不清楚,別的老師我還會羨慕,張老師就算了吧。”另外一個人整理筆記:“他雖然是中醫系副主任,但是和程主任可不是一般的針鋒相對。”
這種架勢他們看看就好,真要當了張老師的學生,學校裏沒幾個人敢跟你走得太近。
蘇娉不就是個例子麽?班上跟她說過話的人寥寥無幾。
張輕舟走在前面,京墨和蘇娉并肩,跟在他身後。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你……怎麽會來東城大學當助教?”
“師父說我應該過來磨下心性,”京墨只和她見過一面,但對她記憶尤深:“只是沒想到會分到這個班。”
蘇娉點點頭,覺得他心性已經夠好的了。這樣的人還得磨練,那她得沉下心打磨到什麽時候?
在心裏嘆了口氣,不知不覺走到辦公室門口。
因為失神,腦袋直接砸在張輕舟後背上。
張輕舟“嘶”了一聲,不滿:“在想什麽呢?謀殺親師?”
他昨天被老爺子用拐杖抽了一頓,現在後背火燎一樣。
京墨不動聲色收回擋住她撞上去的手,沒來得及。
不過見她因為撞到了額頭,眼尾泛紅,還是多看了兩眼。
“……對不起老師,”蘇娉輕輕揉着額頭:“我下次注意。”
張輕舟嘆了口氣,推開辦公室的門:“進來吧。”
他辦公室不大,但是位置好,僻靜。
外面的梧桐樹葉子已經落光了,枝桠光禿禿的。
張輕舟泡茶的時候不由往窗外多看了一眼,他說:“以前我聽聞尤老先生妙手回春,剛學醫的時候脫發厲害,就想着去看看。”
蘇娉下意識看了眼他發端,黑發還算茂密。
京墨想到什麽,唇邊笑意清淺,沒有插話。
他自幼跟師父學醫,平時師父看診他也在旁邊,這件事自然還記得。
“然後呢?”倒是蘇娉,好奇地問。
“我見他頭發少得可憐,轉身就走了。”張輕舟給倆人端了熱茶,“他連自己的禿頭都治不好,我哪敢讓他給我看脫發。”
蘇娉捧着搪瓷杯,啞然失笑。
确實像老師的作風。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尾上揚,眼睛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笑聲清朗。
京墨跟着笑了一下。
“說起來你們也能算師兄妹了吧。”張輕舟給自己泡了杯參茶,拉開椅子坐下,在心裏掰扯一陣:“還真是師兄妹。”
蘇娉遲疑:“……不應該您跟他才是師兄弟嗎?張爺爺和尤老先生一輩的。”
“誰告訴你這麽算的?”張輕舟斜眼:“你張爺爺又不是我的老師,我跟老尤的師父學過一陣。”
京墨笑着補充:“後來因為轉投西醫,被逐出師門了。”
張輕舟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不自在:“你師爺連這個也說?”
老爺子今年一百零一歲,依舊健步如飛,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每天都要喝兩大碗紅薯粥或者苞米茬子粥。
他也不算老爺子的正式弟子,就是跟着學過一陣,老爺子看中他的天賦,本來打算收為關門弟子的。
誰知道這是個不學無術的敗類。
竟然半道跑去學西醫,把老爺子氣得夠嗆。
“師父說的。”京墨沒有隐瞞。
“一把年紀了,嘴跟村頭老娘們一樣碎。”張輕舟直接翻了個白眼。
蘇娉:“……”她默默低頭喝茶。
“這是小鬼整理出來的東洋漢方醫藥,”張輕舟從抽屜裏翻出一沓筆記,扔給坐在旁邊喝茶的京墨:“中醫這方面你們應該有很多事可以探讨,研究的方向也大致重合。”
“我是建議你們聯手,把收集的漢方醫藥整理出來,看能不能運用在臨床上。”
京墨斂去眼底的笑意,認真翻閱筆記。
每一處都仔細做了标記,他看東西的速度很快,蘇娉還在想關于臨床的事,他就已經看了一半。
她目前跟京墨最大的差距就是實際應用,京墨已經可以獨立看診了,而她就像徐老師說的,只有理論知識。
好在下個月就能跟老師一起去農村出診,有老師在旁拾遺補缺,她心裏稍微安穩一些。
沒多久,他合上筆記,看向出神的小姑娘:“師妹,你願意跟我合作嗎?”
蘇娉下意識看向張輕舟,他翹着二郎腿,略微颔首。
“好,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還要麻煩師兄指點。”
“師妹客氣了。”
有張輕舟和尤老先生這層關系在,兩人的關系沒之前那麽疏遠。
出了辦公室,京墨對蘇娉說:“平日裏沒來東城大學的時候,我在城南妙仁堂醫館坐診,師妹要是有空可以過來。”
“好。”蘇娉暗自記下,這對她是很好的學習機會,可以看坐診大夫是怎麽看病開藥的,也能更多的接觸病人。
再看看自己的能力,和他相差多少。
看到京墨和蘇娉并肩而行,言笑晏晏,有人杵了杵夏瑩的胳膊:“你是不是和隔壁班的蘇娉玩得好啊,張老師也教我們班,你也很優秀,怎麽沒說給你開個小竈?”
“我聽說這個助教很厲害,是東城那位有名的尤老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師爺簡老爺子更是中醫學的泰鬥級人物。”
“張老師明明也教我們班,怎麽偏偏要把助教弄去隔壁班呢?”這人感慨道:“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學生蘇娉啊。”
學生兩個字她特意加重語氣。
畢竟張老師的授課學生和授業學生,差別不是一般的大。
夏瑩看了她許久,在她不自在別過頭的時候,哼笑道:“你有這麽多不滿可以去張老師面前說啊,跟我說有什麽用。”
這人頓時啞了火。
夏瑩哪能看不穿她這點小心思,不就是挑撥離間嗎?她是從農村舉薦到北城大學讀書的,以前在村裏沒少看伯母嬸娘們明争暗鬥耍心眼子。
這點手段還真不算什麽。
再說了,阿娉多好啊,有什麽筆記都會給她抄,不懂還會耐心講解,她的好姐妹這麽溫柔,自己才不會傻乎乎的去嫉妒疏遠她。
就是沒想到東城大學也會有這樣的學生,還以為學習環境多清朗呢。
很快又過了一個月,到了中醫系每兩個月一次的下鄉出診。
中醫系的程主任帶一個隊,張副主任帶一個隊,分別下鄉。
每個隊随行的有二十五名老師。
他們帶足了藥材,要去各大生産隊,幫村民們義務看診。
從大巴轉到縣城,又坐牛車到了鎮上,最後徒步,去生産隊。
蘇娉自從野外拉練後,身體素質就好了許多,在東城大學她每天都跟着出早操,體力雖然比同學們差了一些,但也不會走一段路就心悸喘不上氣了。
中醫系的同學們穿的是綠色的軍便服,挎着藥箱和水壺,還有一個軍綠色的斜挎包裝着書。
夏瑩跟蘇娉都是由張老師帶隊的,她倆走在一起。
京墨是助教,不算東城大學的人,一個星期來學校兩次就算多的了,平時也要坐診,所以沒有跟過來。
“這天可真冷啊。”夏瑩耳朵都快凍得沒知覺了,她縮着脖子,雙手揣在兜裏,在雪地裏一踩一個深坑。
蘇娉外套裏面穿了兩件毛衣,她也像只鹌鹑,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似水眉眼:“快過年了,氣溫降得厲害,你帶老姜了嗎?”
“帶了帶了,藥箱裏呢,這可是驅寒的好東西,我怎麽能忘。”
夏瑩嘆氣:“我怎麽覺得這次比野外拉練還苦。”
“野外拉練是秋天,氣候好,于老師又是個脾氣性格好的人,十幾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蘇娉溫聲道。
她也想念于原了,帶她們抄近道,叉魚、挖藥材、摘野果,雖然個個疲憊不堪,但也沒有覺得有多苦。
“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你年底回北城還可以去學校探望一下他,東城大學比北城大學提前一個星期放假。我就不行了,我得回老家。”
她老家遠得很,現在去北城也不方便,沒在那邊讀書,還得找學校開介紹信。
蘇娉點頭:“我會去的。”
“好了,打起精神來。”張輕舟拍拍肩上的雪,“還有十裏路就到附近的生産隊了,別一個個蔫了吧唧的,知道的曉得你們是來坐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過來看診。”
“好——”又是一陣有氣無力的聲音。
之前坐牛車就已經把骨頭颠散了,現在又冷又餓又困。
他們原本是兩個大隊,後來又各自分成十個小隊,分別跟那二十五個老師走了。
張輕舟帶的這隊只有八個人。
“醒醒神!”見他們蔫頭耷腦,他大聲喝道:“困了是不是?背背傷寒雜病論就不困了。”
“蘇娉,來起個頭!”
小姑娘揉揉通紅的鼻子,嗓音溫軟清澈:“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
同學們精神一振,跟着大聲背誦:“脈若靜者,為不傳。”
“頗欲吐,若煩躁,脈數急者……”
張輕舟其實也有些扛不住了,他從兜裏摸出一瓶百草油,倒了點在指尖,往人中那兒抹了點。
瓶底還剩一點,他特意落後兩步,悄悄把百草油塞蘇娉手裏。
蘇娉愣了一下,彎眸笑。
生産隊的大隊長早就收到公社的通知,東城大學中醫系的老師要過來坐診。
他穿着一件打滿補丁的破棉襖,揣着手在村口轉來轉去。
等了大半個小時,打了個噴嚏,就聽旁邊的黨支書說:“來了來了。”
放眼看過去,稀稀拉拉幾個人,背着藥箱,深一腳淺一腳往這邊走。
快到生産隊的時候,張輕舟提醒他們:“你們看病要把病症全部記下來,藥方先給我看過才能開藥,自己多長點心,稍用錯藥就是天大的事。”
“聽明白沒?!”
“聽明白了!”看到前方的村子,他們也回了血,精神抖擻。
現在別的都不指望了,有口熱水喝,能睡上一覺,就已經是人間美事。
“張老師,”生産隊的大隊長認識他,張輕舟以前也帶過學生來:“辛苦你們了!快快快咱們回屋說,衛生所那裏有幾間屋子都騰出來了,你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麻煩你了大隊長。”張輕舟招手,讓身後的學生都跟上,“快一點。”
他走在最後,問蘇娉:“小鬼,沒哪裏不舒服吧?”這個後輩打小身體就不好,家裏老爺子和老太太再三囑咐,一定要照顧好她,不然就仔細這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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