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顧知鶴還想要再啓唇說些什麽，千潇幹脆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徑自走進房門內，将外界阻隔。

房間內還燃着曾經味道的香料，有宮娥已經幫葉雲歡仔細擦洗過臉和身上，換好幹淨整潔的衣衫，除了不能立時消下的青於和烏腫，估計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一個險些喪了命的人。

千潇走到床榻邊坐下來，他們大概誰也想不到，明明走之前還好好的人，如今再相見時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九曲子說讓我多同你說說話，這樣你說不定會快一些醒過來。”千潇握起用葉雲歡纖素的手腕，輕輕貼近在自己的臉頰邊，“你說，為什麽每次睡在這裏的人都是你呢？”

他的目光逐漸變的輕柔而悠遠，似乎是陷在了某一種回憶裏面。

“你知道嗎？在将軍府的那一次，你挺身去為瞿長淵擋了一劍，我雖知你是為我好，但那一刻我真是又嫉妒又惱火。我嫉妒他得你如此，我惱你這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那一次你也昏睡了許久，我想要見你，不得已扮作小太監的模樣才能混進宮裏去。”

末了，千潇笑了笑，拿手輕輕點了她的鼻尖，仿佛她還醒着，将她當做一個小孩子般，眼裏滿是寵溺，“那個時候你就是這樣睡着，從早睡到晚，又從晚睡到早，眼皮也不曾擡下。我每天便趁着瞿長淵上早朝的時候，這樣同你絮絮叨叨的說話，說我第一次見你，說我後來愛上你。那個時候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怎麽每天都有一個人在我耳邊叽叽喳喳的？我總覺得那些事情都還沒有過去多久，你現在又在這裏睡着了，那我就也只能像以前那樣不停的同你說話了……你嫌我煩也沒有辦法，若是實在嫌我吵鬧，你便早早醒過來，那個時候你要怎麽怪我都好。”

“對了……”千潇忽然像是記起來什麽，喃喃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日我問你喜歡什麽樣式的嫁衣，你還沒有告訴我呢。這件事可是大事，你得早些醒來告訴我才行，聽到了嗎？”

葉雲歡安靜的閉着眼睛，模樣沒有分毫變化，回答他這一聲問話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門外恰好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阿水隔着房門向他禀報，“少主子，徐大人想要請您過去說話——”

“不去。”

得到這個答案以後阿水愣了愣，沒有立刻走，在心裏默默苦惱着。少主子此時正因為葉雲歡昏迷不醒的事情着急的不得了，而早前在山崖上的時候，徐安可是親自拉弓射箭差一點放棄葉雲歡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正在氣頭上的千潇是絕不可能理會徐安的。

其實徐安之所以會在那個時候挽弓射箭他是完全能理解的，那句拿江山換美人的話實在是令他們震驚，而千潇一直又都是說一不二的人，想必徐安也是因為害怕他當真拿這苦心孤詣，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一切去換一個葉雲歡，所以才做了那個壞人。如果他照着剛才千潇的答話直接去回報徐安的話，不難保證他會不會再次将這些歸咎在葉雲歡的身上，要是因此再生嫌隙，也是不好了。

阿水想了想，又試探性的問：“那屬下去回說您身體不适先休息了，改天再去找他？”

千潇沒有說話，算是應肯。

又過了一陣子，門外又有人來，他不像是阿水那樣只在門外，叩響門扉後等了一會，然後走了進來。千潇起初以為是哪個宮娥來送東西，一直沒有理睬，直至察覺身後人久站不走後才稍稍轉過頭去看，卻發現來人竟是徐安。

千潇将葉雲歡的手放下來，細心塞進被子裏，幫她掖好被角後走到外間來。

徐安先是問了問葉雲歡的情況，“她怎麽樣？”

千潇的态度很有些冷淡，“不就是您看到的樣子，一直睡着，何時會醒過來誰也不知道。”

徐安像是低低應了一聲，在房間內徘徊了兩步，“阿水帶話來說你身體不适，我知是你不想見我。那日在山崖上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千潇頓了頓，伸手指向內室床榻上安睡的葉雲歡，“是她。您的箭術如何我最了解，當日的那個距離，如果不是最後關頭月淩反悔，只怕您那一箭直中的會是她們兩個人的心髒。”

對于這個話，徐安沒有出聲反駁。千潇說的不錯， 其實那一刻他是有些想要放棄葉雲歡了，縱然千潇很喜歡她，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因此而将這來之不易的江山拱手送人。那個時候他就要發箭，忽然看見月淩高舉的手臂像是要反悔，所以才偏離幾分，只是射中月淩的肩頭。

千潇向他一件件陳述着這麽久以來他所做過的事情，“徐伯伯，從開始到現在，你對不起雲歡的事情何止是這一件。沐香樓那時，還有将軍府那時，她本可不必牽扯到我的事情中來，是您将她硬生生變成他人籌碼。在奉啓您将我母親的镯子留給她，我還以為您終于改觀，卻沒想到您依舊是如此，一點也沒變。”

“那時我是對她改觀不錯，可是在山崖上，若不是你沖動回答，我哪裏犯得着要如此來做？”徐安向他争辯，“你怎麽可以因為一個女人，而将你慕家的江山輕易奉送？你能對得起你死去的父皇和母妃嗎？！”

“如何對不起？要了他們性命的是瞿家人和陳氏母子，冤有頭債有主，我了結他們大仇得報，如何對不起我父皇母妃？至于這江山我根本不在乎它是姓瞿還是姓慕，我想要的就只是葉雲歡，僅僅如此。”說完，千潇咽了口氣，看着徐安緩緩道：“徐伯伯，其實想要這江山的人，是你，不是我。”

十五年的苦心孤詣是他的，十五年的匡複之路也是他的。

而千潇，只不過恰好是慕向南的兒子，是南栩皇室唯一活下來的人而已。

徐安像是被擊中了一般猛然瞪大了眼睛，因為千潇說的，好像都是事實。

千潇說完這句話以後只覺得腦袋裏一陣攪動，眼前開始止不住的發黑，喉間驀然湧上一陣腥甜，一口鮮血控制不住的吐了出來，旋即整個人便暈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