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見已鐘情,再見又如何

“這裏的民俗風情,果然與京城不同,女孩子竟這般大膽,公然在這湖面上唱情歌。”

姜炀正凝神細聽,忽聽得旁邊侍衛長君瀾開口。

“怎麽,君瀾動心了?”他離京以來第一次面色輕松,與姜熠五分相似的俊眼修眉,只一股優柔氣質在面龐流淌,但眉峰間一抹厲色,似異象橫生,卻又若隐若現,讓人格外捉摸不透。此時語帶戲谑,更加難測本性。

“主子......”君瀾面白,一下漲紅,又不敢頂撞,只能嗫嚅着以示不滿。

正說話間,歌聲越來越近了,而且似乎是朝着他們的方向而來。

姜炀眼角餘光瞥到,卻仍然不動聲色。

随着距離的接近,籠在江面上的薄霧緩緩散去,歌聲的主人逐漸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果然人如其聲,姿妍秀麗,體态輕盈,舉動間恍若江上仙子,随時有禦風而去之感。

“主子?”君瀾察覺到對方的靠近,收起了戲玩之心,全身戒備,其餘兩人也是同樣的神情嚴肅。

姜炀卻臉色未變,擡手示意他們別沖動。

不過是幾個妙齡少女而已,即便自己如今勢弱,也不至于讓那人輕視到如此地步。

幾個少女嘻嘻鬧鬧将船駛來,與他們并排而行,為首一個容貌尤其出衆,衣着服飾非一般小家碧玉,周身氣質也像個幼承庭訓的。她仔細端詳了姜炀一番,笑容逐漸加深,止不住地頻頻點頭。

“什麽人?為何攔住我們的船?”君瀾見她們如此無禮,忍不住大聲喝道。

姜炀制止不及,只能任由不解風情的君瀾唐突美人。不過,在只知忠君愛國的君瀾眼裏,這些女子即使再美上十分,也與一般市井婦女無異。

“誰攔你們的船了,一條大江數丈寬,難道只許你家的船過嗎?”為首的女子是個性格潑辣的,非但不怕生,反而氣勢十足地回擊。旁邊幾個女子都掩嘴輕笑,一時間花枝亂顫,裙裾飛揚。

君瀾平時常在深宮,哪裏見過這等牙尖嘴利的女子,稍一語塞,已經臉皮發紅。

姜炀在一旁仍然是那副說笑不笑的模樣,似乎完全沒在意她們的來意。

“哼,我不與你這等女子見識,快快讓開!”君瀾反應過來,發揮了自己身為侍衛長應盡的職責,一臉正氣地沖她們喝道。

“你是哪一個?一上來就趕人,我們又不是奔着你來的!”那女子依然不怕,反而一擡頭毫不留情地拿話堵他,然後留給他一個漂亮的後腦勺,倨傲地看着正主兒姜炀,“喂,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

君瀾惱怒,正要發作,姜炀卻伸手擋住了他。一襲青衣白襟,随風飄飄,腰間玉笛橫斜,墜子輕舞,看上去不只豐神俊貌,而且風度翩翩,果真是世所僅見,也難怪那女子一眼就看中了。

“江南一游子而已,姓名何足挂齒。”

作戲罷了,誰又不會呢?遠離了那是非之地,倒容得他放下心事,輕松一些也好。

那女子吃吃一笑:“原來竟是個書呆子,不過正對本姑娘的口味。”君瀾剛要出聲,就見她拿出一只竹哨吹了起來,哨聲清亮,直掠江面。

須臾,一個白衣身影翩然而至,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幾下點水,他便穩穩落在女子們的畫船上,絲毫水紋也不曾濺起,這般蜻蜓點水的輕功,果真是已臻化境,舉世無雙。

姜炀眉頭微皺,瞬間又雲淡風清,君瀾則是暗暗握緊了手中的劍,以備不測。

白衣人落定,姜炀方才看清他的長相。明明是男兒身,一雙眉目卻溫柔缱绻恍若這一江春水,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角,直直吹散了周遭薄霧,整個人如同十五之夜的圓月一般,磊落生皎潔,徐徐落清輝。

“習哥哥,就是他,怎麽樣,我眼光不錯吧”那女子用光滑的下巴一指姜炀,沖白衣人說道。

于是,那雙春水般的眸子就落在了姜炀身上,他被迫接受了對方含笑的注視。

姜炀回望着白衣人,在他的落落微笑裏漸感疑惑,這樣的眉眼和凝視,為何讓人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久遠的記憶力,也曾有一個人,擁有這樣恬淡不知世事紛蕪的笑容。

林習微微偏頭,似乎感覺到了來自姜炀的不一樣的氣息。

“新月,我只是與你玩笑罷了,你別吓着人家公子。”他見姜炀又不開口,一副冷漠疏離之态,便不開口,而是轉頭輕嗔那個女子。

新月撇嘴,自己與林習打賭賭輸,兩人約定在這兒江面上碰到的第一個人,如果氣質風度不是常人,便是自己未來的夫婿。如今見了姜炀,她本來還有些忐忑的心徹底放下,願賭服輸,她樓新月可不是輸不起的人。

“你又是什麽人,我家公子身份尊貴,不是你們能招惹的,快帶着你這姐姐妹妹的離開,否則小爺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君瀾被他們弄得迷糊,越想越氣,直接拔劍對着了林習。

林習仍然淺笑如常,似乎全不害怕只是在對上姜炀探究的目光時略略愣了一下。

“公子勿憂,我們這就離開。”

樓新月不舍,還要争辯,卻被林習拉住了。這位江南首富樓寒瘦樓老爺的掌上明珠,向來是倨傲不恭,桀骜不馴,如果說這天底下還能有管得了她的人,也便只有林習了。

樓家的畫船越來越遠,直到變成天際淡霧中的一星紅點,姜炀才收回了凝視的目光,而且臉色沉郁了下來。

“誰讓你拔劍的?今晚你不準吃飯!”

聲音仍是低沉,卻帶了明顯的惱怒和不快。

君瀾不解委屈,卻不敢辯駁。

在船上住了多日,行不慣水路的姜炀和一衆守衛,腳踏上江南小鎮的青石板,都有如履雲間之感。

白風和青實被君瀾派了出去,一個打聽林家,一個尋覓客棧,片刻都不得消息。

姜炀對君瀾的安排不置可否。長腿一邁,選了個方向徑直往市集走去,理都不理會緊跟着他的君瀾。

常德帝姜恒病重,太子監國,他這在朝堂地位尴尬的六皇子,自然成了為皇上尋求解病之法的最佳人選。而江南林家,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可是,因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他還不能表露身份,只得偷偷摸摸地尋人,委實憋屈。即便君瀾再安排得得當,他心裏也舒服不到哪裏去,索性随意逛逛,讓這江南小景來沖淡滿腹心事。

只是,總有一些時候,一懷愁緒,對景難排。

“主子,咱們回吧,這兒人多,沖撞了您總歸不好。”

君瀾就有那麽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明知道自己勸不了姜炀,卻上趕着找罵挨。

今天正好是小鎮集會的日子,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比之宮裏的肅穆冷清,更讓人真切體會生動的妙處。

姜炀沉郁的心情剛剛稍有緩解,聽到君瀾的話臉又沉了下來,一頓之下驟然加快腳步,須臾就遠離了他。

君瀾生生止住,差點絆了一跤。姜炀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自己再跟着。即便他再有勇氣,也不敢一而再地挑戰姜炀的耐心,所以伸長脖子望了幾眼,他還是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先往客棧去了。

青實放好了行李在大廳裏等候姜炀和君瀾歸來,結果只等到了君瀾一人,稍一詫異之下他也大概猜到了緣由。

“老大,又拔虎須了?”

沒了姜炀的低氣壓影響,青實語氣也輕松起來,戲谑地沖一臉落寞的君瀾打招呼。

君瀾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走至一旁坐下,正好青實點了酒菜,他不管不顧地自斟自飲起來。

青實的嘴角斜斜勾起,卻也不去打擾正享受孤獨的君瀾,兀自往門口走去,抱臂倚在門框上,眼神專注,看着青石街道的盡頭。白風去了有好一會兒,不知有沒有打聽到林家的情況。

姜炀一個人在蜿蜒曲折的江南小巷裏輾轉,蒙蒙水霧沾濕了他的衣襪,心思卻漸漸清明起來,連眼神都多添了一絲溫柔。

“這個。”

行至一處攤前,他突然瞥見一枚挂飾,青色的流蘇搖曳,鮮豔的紅線耀眼,纏繞包裹着一彎新月,紅白映襯,仿若清新脫俗的翩翩兒美人兒,不只膚白唇紅,更有一頭柔順飄逸的烏發,當真要将那一個個撐着油紙傘的吳家姑娘給比了下去。

初看的第一眼,姜炀心中就清晰地劃過了一張面容,一樣的長發款款,衣袂飄飄,唇紅齒白,遺世獨立。來不及多想,他已經将那枚玉墜握在了手裏。

“公子好眼光!”賣東西的是個能言善道察言觀色的主兒,一看姜炀這通身的氣質風度,就知道生意來了,于是一臉殷勤地上來介紹,“這東西可是世間獨一件的,做工精細,寓意良好,用來送給心儀的姑娘,再合适不過了。”

姜炀聞言心裏舒坦,一直緊抿的嘴角終于有些松動。賣東西的小夥兒一見客人展顏,顯然是對這物事愛不釋手,他也不再啰嗦,徑直出價:“我看這位公子是個識貨的,我也不占您便宜,一口價,三兩銀子,我再給您找個漂漂亮亮的盒子裝起來,您看怎麽樣?”

姜炀終于将目光從手中的玉墜兒移開,擡頭看了看賣家,他微微颔首。

“君瀾。”稍一偏頭,他開口示意君瀾拿錢,卻忘了自己早将人家攆了回去。

“咳咳。”走到哪兒都是前呼後擁的姜炀,自己身上何曾裝過一分錢財,看着老板期待的眼神,他有些尴尬。

“我......”握了握手中的玉墜兒,他猶豫着開口。

賣家前傾了身子仔細聽他的話:“您怎麽?”

姜炀還沒試過怎麽買東西,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只覺得一定要将這枚玉墜兒送到那人手裏才好。

“沒錢?”賣家的臉色瞬間晴轉多雲,伸手要拿走姜炀手中的玉墜兒。姜炀一躲,堪堪避開。

“喲,這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強搶不成?看着人模人樣的,原來是披着鳳凰毛的雞——裝樣子啊!”

見多識廣的賣家一眼看出來姜炀的為難之處,徹底撕破了臉,沒錢還來充什麽大爺,白浪費了他的唾沫星子和笑臉。

他這一大聲嚷嚷,周圍的人有些看了過來,不明所以的人們開始對姜炀指指點點,以為是他欺橫霸市。

姜炀理虧,也不屑與市井之人一般見識,随手從腰帶上扯下一枚鑲嵌的寶石,他拿到

賣家眼前,金口微啓:

“以物易物,如何?”

賣家仔細端詳了那枚寶石一番,有些捉摸不定是真是假,他畢竟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哪裏見過這麽上乘的和田玉?

忽然,一道清麗帶笑的聲音飄了過來,如夕陽下的晚風,徐徐動人。姜炀的心頓時一緊。

“小狗子,你又在诓騙外地人了?”

原來這賣家小名喚作小狗子,方才還氣勢十足的他被來人這麽揶揄,卻也只是讪笑着摸了摸腦袋,回了幾句客氣話。

姜炀未及轉身,已有白色的衣袂飄至眼前。

林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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