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欲乘風歸去,偏臨水照花

姜炀走後,姜熠也開始在宮中查看,當然,作為林習從這裏“逃出去”的北宸殿,根本沒有人想過要進去仔細搜查。

當所有人離開北宸殿,這裏重新歸于守衛森嚴,一片肅穆的時候,正殿內一扇金玉滿堂的屏風背後,一個白色身影悄悄探出頭來。

“哼,一群笨蛋,還想困住小爺我?”

沒錯,親身驗證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志得意滿的林習雙手叉腰,嘚瑟不已。

“朕那兩個兒子确實不成器,讓你見笑了,咳咳......”

忽然,一個虛弱中仍帶着一絲威嚴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吓得林習跐溜一下又竄回了屏風後面。

原來,是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常德帝。

“過來。”他掙紮着想要起身,林習正在猶豫着要不要過去幫他,就看到他向自己招手示意。

林習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可笑,他根本不必害怕嘛,難不成因為一個姜熠,他要一直這樣躲着不成?

心裏雖然這樣想,林習挪向龍床的腳步卻還是小心翼翼的,直到近前察覺這個皇帝确實對自己沒什麽惡意,他才放下心來。将一疊厚厚的被子放在皇帝身後,讓他可以倚靠,兩人才終于有了直視的機會。

“你是林樂、林義、林習中的哪一個?”

聽到常德帝的問話,林習忽然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好像姜炀在林府的時候,自己那會兒躲在門外偷聽,那老頭子也是問姜炀“你是他的第幾個孩子?”

一顆疑惑的種子在林習心中種下了。

告訴他自己的姓名,皇帝點點頭沒有更多的問題,顯然并不在意他究竟是誰。就在林習以為他不會再跟自己說話,準備退下去的時候,他飄渺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你父親,他還安好嗎?”

“你是問那老頭子啊”,林習本來還打算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以免惹怒龍顏,可是提到林重,他又隐藏不住的激動,“吃得好睡得好,力氣也大得很,再活個幾十年大概不成問題。”

他說的這是大實話,姜炀第一次去青梅堂時,他送客後曾回過林府一趟,想提醒那老頭子可能是宮裏的人來了,讓他小心一些,結果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反而還是揪着舊事不放,又拿家法教訓了自己一頓。

現在背上還有傷痕沒有完全痊愈呢,真是太狠心的爹了!

不過,他将自己趕出林府,卻又以家法教訓,其實說明在他心裏,還是有這個兒子的吧。自己也不想惹他生氣,可是有些事,真的不是屈服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林習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常德帝在聽到自己的回答時,那一抹安心中帶着落寞的微笑,還有那一聲不知是何的呢喃。

常德帝休息之前,讓林習暫時就住在裏間一個小書房內,關于姜熠和姜炀的事,他只字未提。似乎是心力不夠,所以只清醒了那麽一會兒,他就又繼續睡過去了。

感覺到這個皇帝與老頭子似乎頗有淵源,林習忽然覺得自己該留在這裏替他看病,直覺告訴他,若是這皇帝死了,老頭子也不會開心。雖然他不願意來京城替他看病。

你道這麽多年,林習一直想來京城看看,卻一直未能成行的原因是什麽?不就是因為實際青梅堂裏,有林重專門派來看着他的人,以前試過幾次,都是還沒上船就被徐伯帶人綁回去了。而這一次,老頭子卻沒有讓徐伯在江邊等他,算是默許了他随着姜炀同來京城。

至于原因,應該只有老頭子知道吧。

所以,當姜熠翻遍皇宮都沒有找到林習,以為他當真逃出皇宮回了六皇子府的時候,他撤回了所有兵馬,也解除了皇宮的封鎖,似乎是放棄了強迫林習呆在皇宮的打算。

心情混亂,無法思考的他來到北宸殿,想看看父皇有沒有好轉一些。這些天他幾乎常來北宸殿,不知為何,以前總覺着跟姜恒毫不親近,現在卻仿佛體會到了所謂的血脈相連。

可是一進正殿,他就發現自己這一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大喜大悲,大悲大喜,他的心似乎一刻也沒有安穩過。

而那個影響自己的人,此時正在地上一堆醫書裏掙紮,見他走來,擡頭看了一眼又垂了下去。

“你去哪裏了,我讓人去找你找不到,只好指使你的人去太醫院把這些書搬了過來,你應該不會治我的罪吧。”

姜熠覺得鼻子突然一酸,這六年裏,他幻想過無數次,每天下朝,都能有這樣一個人,以最随意的方式同他打招呼,詢問他一些瑣碎的事情,兩人親密無間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只有在他這裏,自己能卸下一切防備,忘記一切責任,只單純地做一個叫姜熠的人。

這一天,是已經來了嗎?向來自信果敢的太子殿下,第一次以這樣不确定的态度問自己。

林習自然不知道他的內心波動,他只想着能趕快治好姜恒的病,也好趕快離開這座皇宮。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來到這裏,他就一直心中發堵,似乎有什麽東西想破土而出一樣。

這天晚上,姜熠一直守在常德帝的床前,一夜無眠。

林習配了新藥讓常德帝試服,本來想親自看着觀察效果,可是實在是打不過瞌睡蟲,後半夜還是去裏間睡去了,将守夜的任務交給了姜熠一人。

和在偏殿對自己動手動腳不同,晚上的姜熠,他一直規規矩矩,有話也是自己問一句他才回答,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放在自己身上。

想不通他的變化是為何,索性不想,林習後來睡得安穩而香甜,甚至夢中,還有一雙溫柔的手,替他蓋上了一床被子。

一連數日,林習一直呆在北宸殿中替常德帝治病,這種沉疴痼疾,必須耐心調理,才能有緩解的希望。而姜熠也是除了上朝議事,一有功夫便呆在這裏,偶爾替林習打打下手。

慢慢地,林習對他不再那麽抗拒,最初見到他時,那種心裏發慌的情況也好了很多,兩個人開始漸漸相處得融洽起來。

而林習不知道的是,姜熠總在他看不到的時候,默默忍受着他的疏離,又因為他的稍稍親近而欣喜若狂。

這一天,姜熠還沒過來,林習鑽研幾日終于想了個替常德帝調養的方子,但是因為這個方子從來沒有用過,林習也不敢拿龍體來試,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去找姜熠問問。

可是北宸殿的宮女侍衛,卻都攔着他不肯讓他出去。這時候林習才明白過來,他這根本就是被姜熠軟禁了。

見他這幾日規規矩矩,還以為他終于知道不能仗勢欺人,沒想到還是一樣的霸道無理。怒上心頭,林習撸了袖子就要去東宮找姜熠理論。

哼,若不是為了躺在床上的那個皇帝,若不是為了那別別扭扭的老頭子,他才不會老老實實呆在這沉悶的宮殿裏呢。

一幹子宮女侍衛也都是有眼色的,這幾日看在眼裏,太子殿下對這位林大夫似乎格外重視。所以他們也不敢強行阻攔,林習腳步又快,他們一時攔不住,竟然就被他跑出了北宸殿。

內侍官趕緊去禀告太子,一刻也不敢耽誤 。

姜熠正在前朝處理政事,而且阮晏一案又有了新的變化,一個叫離樊的人,自稱是黎唯餘之子,他帶了一個人到大理寺求見,而這個人,正是當年與黎唯餘一同喝酒,力證他有叛逆之詞的那個朋友。

聽了內侍官的回禀,他心中一沉,不自覺地按一按太陽穴,就馬上放下政事回東宮見人。更何況,那人找不找得到東宮還是一說,萬一在皇宮裏迷了路,也是麻煩。

姜熠想得果然沒錯,林習出了北宸殿走得遠些,還在為甩開那些侍衛高興,忽然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這太子居住的東宮,究竟在哪裏呢?

四處望望那座座高聳的宮殿,他心中升起一股由衷的無力感。這裏果然不是他閉着眼睛都能找到青梅堂的柳鎮啊。

無奈之下,他便想找個人問問,他沒頭沒腦地也不知跑到了哪裏,看前面倒像是一座園子,亭臺樓閣,曲廊水榭,似乎頗有南方園林的意味。

這地方不錯。被美景吸引的林習暫時忘了找姜熠質問的事,他整整衣袍,擺出個風流公子的架勢,準備乘興游園。

阮乘風今日入宮,是因為阮晏之事,可是前朝太過拘謹,他不喜那種氣氛,便打算先來東宮,等姜熠回來再做商讨。路上經過橫翠園,想着姜熠還需些時候,他也不着急趕去,便在園中随便逛逛,莫辜負了一園美景。

林習進去之後,正待要走上當中一彎九孔橋,到湖心水榭小坐一下,走了兩步卻忽然發現橋上已有一人,正垂首看湖中游魚嬉戲。

那人文靜氣質,似弱柳扶風,專凝之姿,又風流韻态,與這秀氣園林頗為映襯。

美人啊!林習心中一贊。雖然姜熠姜炀也都是芝蘭玉樹,俊逸無方。可是這樣的柔弱韻致,楚楚堪憐,又不似女子矯揉造作,反而天然流露,才當是值得呵護的美人啊!林習喜山心頭,裝腔作勢一番,就要上前與美人搭讪。

“臨花照水,絕代風華。”

搜索枯腸吟了兩句出來,林習極力想在美人面前留個好印象。

阮乘風正陷在自己的思緒裏無法自拔,忽然聽到有個清麗的聲音響起,擡頭就看到林習正衣袂輕飄潇灑倜傥地向他走來。

這人好生奇怪,若說絕代風華,形容他自己才更合适吧,那般明眸皓齒雪膚凝脂,行動之間又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才真真會讓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位公子,可是一個人?”

林習見阮乘風轉過頭來若有深意地盯着自己,以為自己果然魅力無限,讓美人一見鐘情,更加得意洋洋。可是,為何他覺得這個美人如此眼熟呢?

不止他如此想法,阮乘風等他走近了,細細一看,這才發覺這個莫名搭讪的男子似曾相識。

好看的眉頭微皺,他開始在記憶裏搜索,這些年他一直呆在京城,并未遠游,所以若是舊友,那定然是從前的事了。

林習也眼睛微眯,有趣,難道這美人果然對自己一見之下便欲罷不能了嗎?

看着他的小動作,阮乘風腦中一個身影閃過,他已喚出聲來:

“林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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