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生不能同來,死卻願同往
果然,一進北宸殿,就看到滿屋子的宮人們都跪在那裏。
姜熠心中一驚,幾下就走到了床前。
“熠兒。”
一聲輕喚,讓他冰冷的心驟然回暖。
“父皇,您醒了?”勉強壓抑心中的激動,他努力恪守着兩人從前的距離。
不錯,本該在昏迷之中的常德帝,此刻竟然坐了起來,正靠在床上休息,看他雖然憔悴消瘦,但氣色明顯不錯的樣子,姜熠總算安下了心。
“皇上,我替您把把脈。”
一旁林習也跟了過來,瞧着姜熠這“紅光滿面”的樣子,他心裏一陣疑惑,忍不住上前打斷了他們父子交談。
姜熠聞言往旁邊一站,給他讓開了位置。等他坐下後,又站在他身邊,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常德帝瞧着這般情景,沒說什麽,面上卻浮起一抹慈愛的笑意,只是平時不常笑,這會兒也不怎麽看得出來。
“咦?”林習一聲輕呼,一張小臉也微微皺着,顯然是有什麽奇怪之處。
姜熠連忙出聲詢問,可是林習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又不顧禮數撩開常德帝的袖子看了看他的胳膊,如果不是姜熠手疾眼快拉住了他,他還準備再撲上去拉開姜恒的衣領看看。
“林習,你別胡鬧!”
看着在姜熠懷裏小幅度掙紮的林習,聽着自己兒子那寵溺溫柔的聲音,姜恒擺了擺手:
“不用看了,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太子,讓他們下去,朕有話跟你說。”
宮人們遵旨,陸陸續續地離開,只剩下阮乘風在,姜熠無奈,只得将林習暫時交給他。
只是一直瞧着他們出了殿門,仍然舍不得把眼收回來,以平常來看,這兩人趁他不在,還不知道會有多少親密的舉動。這樣一想,心裏就跟放了幾只貓一樣,讓他煩亂糾結。
“以後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看,這會兒就跟父皇說幾句話吧。”
直到常德帝略顯虛弱,卻似乎帶了一絲調笑的聲音響起,姜熠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轉過頭來看着眼帶探究的姜恒,臉上升起可疑的紅暈。
羞愧之餘,他又覺得詫異。醒過來的父皇似乎與平時極為不同,一向嚴肅的他何時會說這麽感性的話,而且從來不茍言笑的人,如今竟然眉目之間笑意盈盈,像是發生了什麽很值得他開心的事一樣。
難道,在父皇醒過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嗎?
一直到日落西山,姜熠才從北宸殿出來,他的神色平淡一如往常,只是眸中卻顯然多了一絲溫情和堅毅。沒有人知道皇帝和太子談了什麽,這麽長的時間,似乎足夠他們談很多東西。
阮乘風自然沒問,君王之事,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知道才是智者。
林習纏了他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就太子這副妻奴的品質來看,和盤托出也只是遲早的事,所以林習撒嬌有些撒累了,丢給他一個蝕骨銷魂的小媚眼,小柳腰一擺,娉娉袅袅地回房休息去了,渾然不顧身後已經眼眸冒火的姜熠。
第二日,君王臨朝。這是自姜炀興兵之後的第一次早朝,當衆大臣都各懷心思地候在大殿上,他們忽然發現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見了,雖然往日也無甚過命交情,不過上下朝時随口敷衍幾句,但畢竟日久天長,身邊同僚忽然換了人,他們還不至于無所察覺。衆大臣沒從這事的詫異中回過神來,一聲“皇上駕到”,他們愣了片刻,趕緊匍匐在地。
“衆位愛卿平身!”
雖顯虛弱卻氣勢磅礴的聲音響起,衆大臣起身之後,擡頭一看,果然是久病未臨朝的常德帝。
這一下,這場宮亂終于可以平息了。
正如那最好的法子一樣,常德帝自言是太醫院令劉安下毒,為的是謀害太子,躲避罪責,朝中心懷叵測之人諸如齊敏、王權之流,趁機作亂以傷晟軒根本,用心歹毒。太子明察,已将二人下獄待斬,而與二人往來者,也俱是一般下場。
至于六皇子姜炀和西疆将軍阮無羁,他二人心系皇上安危,一時為奸人蒙騙,才擁兵圍城,以解君憂。雖然有犯上之嫌,但是兵馬未動,百姓未傷,其情可憫,其罪可恕。六皇子閉府半年,以思己過;阮無羁杖責一百,仍居大将軍之職,但品階下降兩級并罰俸一年,修養之後即刻奔赴西疆,繼續抵禦外敵,保家衛國。
衆大臣對此決策毫無異議,而且經此一役,他們也徹底認清了太子的謀略和胸懷,莫不臣服,再不敢有絲毫質疑。畢竟都在宦海沉浮多年,他們雖然不知事情緣由,但是這麽多大臣竟然一夜之間就全無蹤影,而且據說西疆大軍也已半路回營,這樣的膽魄和能力,怎能不讓人敬畏?更何況六皇子打着清君側的名號起兵,太子竟然體恤手足,不加追究,果然是至德有道,有天子風範。
六皇子府,後院內。
“這是你替他修的?”
姜炀正在靠在那座小院的門上,環視整座院子,思緒飄揚,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姜熠含笑凝視他疑惑的眼神,走近幾步,看着這與憶郎軒如出一轍的小院子,他徑直走了進去,一直到青梅樹下,才轉過頭來看着門口的姜炀,微微一笑:
“這裏再多個石桌才好,不然有人來了要坐在地上喝酒不成?”
姜炀一愣,這人什麽時候會這等變戲法的本事了?
原來,姜熠手中忽然多了一個酒壇子,他正四處尋找能坐的地方。
六皇子府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馬上就替兩個人搬了桌子凳子過來。
“六哥?平時你總愛到我的東宮耍威風,我都很少到你這裏來,早知道你這兒也有這麽個院子,我早就找你喝酒來了。”
姜熠一邊說着,一邊已經打開了那壇酒,一股青梅的香氣飄散出來,沁人心脾。
聞着那醉人的酒香,姜炀忍不住走了過去,暗沉沉的臉上也多了些色彩。
“六哥你聞聞,這酒比你十年前敬給父皇,後來被我喝下的那杯,是不是味道要好得多了?”
姜熠見他坐下,忽然遞了一杯酒過來,姜炀的臉色馬上就變得很難看。
十年前的那杯酒,哪裏還有什麽其他的味道,完完全全就是一杯滿含着他的恨意和怒意的毒酒。正是面前的這個人,将那杯酒一飲而盡。
那個時候,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了只有一歲的人口吐鮮血地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着身子,一大堆宮人都跑了過去,從他的身邊熙熙攘攘地跑了過去,他被推擠到了後面,漸漸看不清那張痛苦的面容,只好擡頭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滿滿的清輝灑落下來,淋了他一身,徹骨的寒涼和恐懼忽然從心頭升起,他不由自主地戰栗着,仿佛也像地上的人那般難受。
後來自己被關在暗室裏整整一月,被放出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父皇身前的他,被自己差一點就親手毒死的他。他看着自己并沒有什麽表情,好像一直都是那種嚴肅認真的樣子,跟父皇像極了,所以後來,自己才一直不喜歡靠近他。
“何必呢?太子殿下若是要賜死,吩咐宮人來傳個旨就是了,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接過姜熠手中的酒,看也不看就喝了下去,他才沖着姜熠說道,語氣裏第一次有毫不壓抑的情緒。
姜熠一愣,姜炀心中的恨果然太深,深到他連至親手足都不願意去相信一絲一毫。可是他的悲傷又太重,重到他竟然一點也不在乎生死,不珍惜這一生只有一次的命。
“六哥果然潇灑!”一口飲下自己杯中的酒,姜熠口中多了些悲怆,“六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在乎你的母妃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六哥若是一心求死,豈不讓你的母妃在天之靈難以安息?”
姜炀沉默不語,兀自捏緊了手中的杯子。
“我今日來找六哥,只是來謝謝六哥,将林習從江南帶到我身邊,他對我的意義,超越世間的一切,所以這份情,我會承六哥一輩子。”
姜熠說完站了起來,向姜炀方才那樣,默默環視了這座院子,才重新開口:
“父皇的事,想必林習也跟你說了,所以你該懂得,無論是你的母妃,我的母後,還是父皇,兩個人若不相愛,卻不放手,那也是一生相累。我來這裏之前,父皇讓我帶一句話給你:天下之大,總有一個不能與你同來,卻願與你同往的人。”
姜炀雙肩一顫。沒想到姜恒還記着他說過的話。
不知道姜熠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君瀾來的時候,姜炀已經一個人默默飲了半壇子的酒,他的臉頰泛着莫名的紅暈,眼神第一次褪去了那層迷霧,而泛着清澈的波紋。搖搖晃晃地起身,舉止之間有些醉态,從君瀾身側一把拔出他的長劍,他興之所至,竟然在院中舞起劍來。
“至理無言了,浮生一夢勞,清風複朝暮,四海自波濤......”
仰頭長嘯,他身形夭矯,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清風起處,青梅飄香,滿地落葉沉浮,掩蓋了一院輕狂,也埋葬了舊時風光。
君瀾看着這般放縱逍遙的主子,終于舒了一口氣,他已經苦了太久,總算有放下的一天了。
“殿下,您将九皇子的事告知六皇子了嗎?”回宮路上,燕雲看着面目淡淡的姜熠,忍不住開口詢問。
“告訴如何,不告訴又如何?讓六哥知道是八弟曾派人殺他,不也是徒增他和八弟之間的嫌隙嗎?更何況,八弟是為了我能坐穩太子之位,才對付六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件事也是由我而起,就算乘了這惡名也是應當。你去處理了那幾個奴才,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六哥好不容易能放下,不要再徒增他的煩惱。”
燕雲沉默,姜熠的話句句在理。也罷,既然現在六皇子已經放下前塵往事,他們又何必糾結,就讓它都随風而散吧。未來的日子,定然如日出朝陽一般,充滿希望。
漫長的宮道上,吱呀吱呀的車輪聲響着,少了一份沉寂,多了一些生動。
作者有話要說: 文文快完結了呢,下章兩只豬腳就修成正果了(不知道會不會被禁啊,雖然寫得很小白)
這篇故事有些簡單,沒多大起伏,少了些驚天動地的戲劇性,只是想到什麽寫什麽了而已~好像米娜也不怎麽喜歡......
不過,還是會繼續寫下去的,自娛自樂嘛,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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