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吾皇萬歲

“走水了?”葉茴驚呼一聲。

行宮建在山間, 地勢要比山腳下的行館高一些,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着火的是行宮無疑。

葉茴一縱身就上了屋頂, 望着火光心下一沉,那個位置應當是在行宮南側, 禦前的區域。

宮中怎麽會走水?天氣雖然炎熱,但這時節草木豐茂,天氣濕潤, 并不是天幹物燥之時,更何況宮中四處都有人值守, 如何能起這麽大的火!

“葉茴, 你看到什麽了, 你快下來。”葉初在下邊着急喊道,“是行宮着火嗎?”

“姑娘,您怎麽出來了?”葉菱一身黑--------------/依一y?華/衣快步奔進來,背上還背着劍, 她走到葉初跟前伸手扶住她, 說道,“行宮可能是哪裏走水了, 姑娘不用擔心, 大人住的地方有很多侍衛值守,宮中到處都備有太平缸,又有湖和池塘, 不會有事的。”

葉茴從房頂翻身下來,說道:“奇怪, 這火勢怎麽起得這麽快, 短短時間就燒得這麽大, 難不成是有人故意縱火?”

葉初臉色一白。

葉菱忙說道:“姑娘別怕,宮中人手多,地方又十分寬敞,我們大人身手那麽好,絕不會有事的。”

一邊說,葉菱一邊心裏也沒底。水火最是無情,這火勢起得這麽快,只怕正如葉茴所言,是有人故意縱火。

素來逼宮無非為了皇位,血濺宮門,刀兵相向,可少有人會一把火燒了宮室,什麽人竟這般喪心病狂。

葉菱這會兒只盼着皇帝安然無恙,所有人都提前跑出來了。她努力鎮定下來,說道:“姑娘,奴婢擔心有心人知道您在韓家別院,我們在韓家別院也不是什麽秘密,再說行宮走水,萬一火勢殃及行館這一片,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吧。”

“去哪裏?”

“去山下,韓大人給您準備了行帳。”

葉初眼睛盯着行宮的火光,說道:“可是哥哥怎麽辦,萬一有什麽危險呢?”

“不會的。”葉菱道,“姑娘,宮中人手多,此處行館別院也住滿了朝廷重臣,宮裏真要控制不住,自然會打開宮門鳴鑼求助,各家大臣便會帶人進宮救駕滅火,您就放心吧。這個關頭奴婢們必須先保證您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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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心慌意亂,可也明白這個關頭亂也沒用,哥哥說過,遇事要冷靜,遇事驚慌只能反受其亂,哥哥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迅速冷靜鎮定下來。

然而她卻遠沒有修煉成哥哥那般心性,葉初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急也沒用,她能做的就是先把自己管好,聽從安排不添麻煩,不要給哥哥拖後腿。

“我們下山。”葉初問道,“那侯夫人和韓靜姝怎麽辦,把她們叫起來一起走。”

“是。”葉菱轉身出去,到門口發了個信號,即刻便有暗衛現身,葉菱吩咐幾句,回來和葉茴護着葉初,直奔韓家別院小跨院的馬廄,找到她們的馬匹。

這時宣平侯夫人和韓靜姝也被幾個下人護着過來了,宣平侯夫人年紀雖然大些,但作為武将之家的主母騎馬還是可以的,為了保險,葉菱便叫韓靜姝和宣平侯夫人同騎一匹馬,幾人從跨院出了側門,韓子赟帶着一隊護衛已經在等着了。

整個行館區域已經人聲喧嘩,亂紛紛的,都被這火光驚起來了,許多人紛紛跑出來張望,葉初一行人就在行宮紅透天際的火光中離開韓家別院,直奔山下大營去。

幾人到了大營便被妥善安置在一處寬敞的行帳,得知張文墒已經親自率領一千人上山救駕撲火去了,其餘一千人枕戈待命,留在山下警戒守衛。

葉菱知道姑娘膽子小,十幾年來就是被陛下捧在手心裏養大的,護得密不透風,哪裏經過這等事情,葉菱一路都在擔心她受到驚吓。然而小姑娘一路不聲不響,進了行帳也就默默坐在那兒,手裏捧着一杯茶小臉發白。

韓靜姝道:“姐姐,你別擔心,哥哥那麽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

能不擔心嗎,葉初強笑道:“對,我不擔心,我哥哥最厲害了。”

宣平侯夫人這會兒還不知道具體內情,心中猜測這位葉姑娘怕是身份驚人,事關聖谕韓子赟連親娘也不敢告訴。而親自仗劍守在行帳門口的韓子赟則心中苦笑,他這個傻女兒竟口口聲聲把皇帝叫成哥哥,除了這位葉姑娘,全天下怕也沒別人了,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行宮,清涼殿火勢兇猛,灼熱的空氣哔哔啵啵帶着火油和燃燒物的味道,火光映照下,衆多侍衛們和數百名黑衣殺手厮殺在一起,刀光劍影一片。

如今看來,這些殺手必定是從地道秘密潛入進來的,且知道行宮地形布局,幽靈一樣出現在清涼殿周圍,禦前侍衛措手不及之下,這些殺手目标明确,行動迅速,一部分抵擋禦前侍衛和趕來的鐵甲衛,一部分則直奔清涼殿主殿,用攜帶的火油四處縱火,并集中人手困守清涼殿周圍,防止殿內有人逃出來。

看來是籌謀已久,準備充分,這是要活活把皇帝燒死在清涼殿中啊。

謝澹一身黑衣,挺拔的身形昂然立在一處園林造景的坡上,借着火光俯望着不遠處厮殺成一團的衆多人影,和率兵趕來的張文墒。夜色中他臉色冷凝,火光映照出他眸中狠戾的幽光。

謝澹冷聲向身旁的方青道:“傳朕口谕,不要救火,讓它盡管燒,集中人手先把這些人解決掉,張文墒和禦前的人專心剿滅刺客,鐵甲衛只管防守行宮外圍,緊閉宮門,一個也不許逃掉。”

“是。”方青一躬身,即刻便有幾個侍衛分頭去傳令。

謝澹手按在劍柄上冷眼看着下方,想殺他,哪那麽容易。

楚家煞費力氣卻哪裏知道,皇帝平日壓根就不住在清涼殿,他一直住在雨前齋,清涼殿只是被他用作處理政事的地方,尤其主殿,皇帝不在,夜間就是一座空空無人的大殿。

這一番縱火,只除了幾個侍衛沖進殿裏搶救禦案上的重要物品,受了些灼傷,也不過燒毀一座空殿罷了。

行宮建在山間,地方寬敞,宮室與宮室之間都隔着大片的園林和空地,不必擔心火勢殃及其他地方,陳連江第一時間便下令所有宮人撤出居住的宮室,主殿加上相鄰的兩座殿閣和周圍宮人們居住的附屬宮室,謝澹下令不必救火,火勢這麽兇猛救也無用,随它燒吧。

清涼殿此刻便如同一把巨大的火炬,照亮大半個行宮,映紅了郢山夜色,也照亮了厮殺在一起的殺手和侍衛。

殺手們雖然訓練有素,奇襲一招得手,但人數卻比禦前和張文墒的人少得多,很快便落于劣勢,被侍衛們逐一斬殺,受傷沒死的殺手則沒等擒拿,便咬碎口中的毒藥自絕。

“去,叫他們設法留幾個活口。”方青低聲下令道。

“沒必要費事。”謝澹淡聲道,“這些人都是專門豢養出來的殺手死士,甚至可能都不清楚他們真正的主子是誰,朕清楚就好。”

除了楚家還能有誰。

看來行宮還是有漏洞,必定有人傳出了消息,但顯然傳出消息的人應當是在外圍,并不清楚宮變詳細內情。太皇太後一直被他囚禁在福寧殿中,有人寸步不離看守,福寧殿近身的宮人當晚就被押了起來,傳出消息的人無法知道謝澹和太皇太後早已經圖窮匕見癱了牌,楚家應當是收到宮中有變的消息,孤注一擲,這是盤算着趁夜一把火把皇帝除掉,還想着藏好自己的狐貍尾巴,跟他們楚家撇清關系。畢竟只要太皇太後不倒,他們大可以從宗親中過繼一個黃口小兒,把持朝政,繼續他們楚氏一族的富貴榮華。

這些自絕的殺手算是白死了。楚家哪還有什麽秘密可守。

謝澹心中冷笑一聲,楚家的底牌該亮完了,這兩日他的布局卻也已經全部到位了,抄家查辦的聖旨他已經親手寫好,明日一早,幾千名鐵甲衛便會奉旨查抄楚家,包括其黨羽楊家、孔家、穆家、王家,分頭查抄各家在郢山的別院和京城府邸,京畿大營派出的三千人馬則會包圍剿滅楚家在京郊豢養私兵的莊子。

一舉斬首,剩下幾個小喽啰,就不足為慮了。

謝澹看着下方已經所剩無幾的殺手,滿地屍體狼藉。他漠然地勾了勾唇角,吩咐道:“明日命鐵甲衛仔細搜查整個行宮,宮中必定有什麽密道,挖地三尺也要給朕找出來。”

*  *  *

行宮的大火整整燒到天色将曉,郢山腳下已經人心惶惶,亂作一團了。

清晨,太陽照樣升起,第一縷明媚的晨光投射在山下大營,葉初躺在塌上卻一夜沒睡着。她簡單洗漱一下走出行帳的門,韓子赟正挎着寶劍帶人守在門口,見她出來忙躬身一揖。

葉初稍稍一驚,忙問道:“韓大人,怎麽是您在這兒守着?”

韓子赟恭謹地低頭說道:“這畢竟是軍營,微臣怕旁人不知,萬一沖撞了姑娘。”

“多謝韓大人了。”

韓子赟連忙說道:“姑娘言重了,都是微臣分內之事。”

葉初走出行帳,遙望着山間的行宮問葉菱和葉茴:“我們現在能回去看看嗎?”

“姑娘別擔心,我們這就陪您上山。”

韓子赟則躬身道:“禀姑娘,剛收到山上的消息,行宮的門已經開了,臣等這就護送姑娘上山。”

葉初覺得這個韓子赟說話怪怪的,怎麽臣呀臣的,不過她這會兒完全沒心思理會這些,葉初便由葉菱葉茴陪着,韓子赟親率一隊兵士護送,騎着馬往山上來。

大營處在山下,比行館的位置又遠一些,一行人沿着道路一路行來,行館別院區域雖沒起火也混亂一團,各家各府恐怕都一夜沒合眼,行宮門前黑壓壓許多人守候。

韓子赟和護送的兵士不能随便入宮,紛紛在宮門前下馬守着,葉茴葉菱也下了馬跟着步行,葉初這會兒滿心急切擔憂,只想趕緊去找哥哥,心無旁骛地策馬入宮。

進了行宮大門,一大片紅袍紫袍的文武百官站在空地上,忐忑不安地等着宮內的消息,見葉初進來,便有不少人側目看她。

這女子怎麽竟敢在宮內騎馬,值守的侍衛竟也視而不見?可這會兒氣氛不對,衆大臣也無心多去管她。

皇帝中毒好幾天沒露面了,宮中又一夜大火,隐隐還有喊殺聲,衆位大臣忐忑不安,很多人在宮門外守了一夜,宮門一開就進宮求見,惴惴地等着消息。臣子們擔心皇帝,皇帝若是突然出事,這江山可就要亂了,天下必将紛争四起,生靈塗炭。

這一切全然跟葉初無關,她雖然驚訝人多,可這會兒也沒心思理會,騎着小馬沿宮道徑直往前,前方清涼殿的位置燒得只剩下個灰黑的廢墟架子,有些地方偶爾還冒出點點青煙,一群侍衛正在提着水桶檢查巡視,撲滅餘火清理廢墟,整個清涼殿看上去觸目驚心。

清涼殿是天子居處,也難怪文武百官們一個個面色惶然,有幾個老臣已經面色慘白,開始偷偷擦眼角的淚意了。

陳連江手持拂塵端着臉,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走過來,原本是要去給等候的大臣們傳話的,忽然瞧見葉初騎着小馬過來,頓時臉色一變,端得好好的臉轉眼間化作滿面笑容燦爛,一溜小碎步跑過來,行了禮笑眯眯說道:“唉喲姑娘您回來了,唉喲太好了,姑娘平安無事,姑娘平安無事就好!”

“陳總管,我哥哥呢,他沒事吧?”葉初嘴裏問着,一擡頭,便看到謝澹挺拔的身形昂然往這邊走過來了。

葉初頓時一喜,高興地喊了一聲:“哥哥!”

謝澹聞聲望過來,目光一軟,便含笑站住了,看着葉初騎着小馬,飛快地向他跑來,跑到跟前幾步,小姑娘滑下馬背,便歡笑着撲了過來。

謝澹張開雙手接住她,小姑娘摟着他的脖子一縱,便順勢跳到他懷裏,抱着他後頸把頭埋在他肩頭,半晌沒說話。

謝澹緊緊抱着懷中的小姑娘,一手托住她,一手擁緊她後背,壓着她的後腦與她交頸相擁,一時也沒說話。也不過短短兩三日沒見,他這會兒把人緊緊抱在懷裏,竟有一種失而複得之感,一時心中格外觸動。

“沒事了,吓着了吧?”他拍拍她的後腦,輕聲細語問道。

“嗯。”小姑娘在旁人面前努力克制,這會兒到了哥哥懷裏,便一下子忍不住了,眼淚迅速盈滿了眼眶,用力眨了眨眼睛,帶着委屈的哭腔控訴道:“你吓死我了,哥哥,我好擔心你。”

“沒事了,乖,不哭。”謝澹柔聲安撫道,“你看,這不好好的嗎,不信你數數,一根寒毛都沒少。”

小姑娘破涕為笑,睫毛上還挂着淚珠,擡頭捧着他的臉看了又看,笑道:“我看看。”

謝澹心中柔軟得不行,雙手抱穩她,由着她兩只小手在他臉上捏捏拍拍地作亂。

“真沒事,你沒吓着吧,哭沒哭?”謝澹道。

“還行。”小姑娘居然抽抽鼻子說,“沒哭,你又不在跟前,哭又沒人哄,哭給誰看呀。”

謝澹忍不住輕聲而笑,寵溺地用額頭貼貼她的額頭,葉初便也用額頭來回頂他,兩人額頭相抵,一起傻笑起來。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聖安,陛下平安無事,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守候的文武百官這會兒已經說不清是個什麽表情了,眼瞅着皇帝出來了,眼瞅着嬌美的少女撲過去挂在皇帝身上,皇帝便抱着人不放手了。

皇帝完好無損!這個認知迅速排擠開其他任何事情,一大群宗親朝臣們狂喜奔過來,撲在地上大禮參拜,老臣們已經有的喜極而泣了,狂喜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天佑吾皇,天佑大周,吾皇萬歲萬萬歲!”

葉初拍着哥哥的臉只顧開心歡喜,回過神來,耳邊聽着一片山呼萬歲的聲音,她扭頭看了看眼前跪拜在地的一大片紅紅紫紫的文武大臣,愣了愣,小嘴微微張着,小臉上一片懵懂地看看謝澹。

發生了……什麽事情?

作者有話說:

安安: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哥哥他居然騙我,你們說這哥哥還能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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