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黎蕪:“……”
不可能了。
不可能是他家秘書。
這人一口一個“小公主”, 這會兒有說自己撒嬌……不可能是溫有之。
溫有之是什麽人?
一個摸摸手都能臉紅,叫一下小名都會緊張。就連平時的那堆奉承都是帶有文采,出現得剛剛好, 哪怕随便扯出來一句贊美, 都是自然而然的。
怎麽會在網絡上放得這麽開?
黎蕪撩起碎發, 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可笑。
W和溫有之又有什麽關系。
可他雖然說服了自己, 內心卻還有一個聲音,反複問他是不是漏掉了什麽細節。
“……那個,”溫有之把注意力從屏幕上移開,“您是覺得熱嗎?”
黎蕪:“?”
溫有之學着他的動作, 把自己劉海推了上去,露出來了一片光亮的額頭。
于是現在屋裏剩兩個腦門互盯。
這要是誰來, 怕是以為這兩個人在比發際線。
黎蕪迅速把手拿開, 覺得自己可能有病。當然溫有之也沒好到哪去, 說不定還攜帶病原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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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了順額前碎發,冷道:“看你文件。”
“……”
平白無故被甩了臉, 溫有之掃興地把手拿開, 悶悶地應了聲:“哦。”
而後從兜裏拿出耳機,連接到電腦上,“有個線上會議,我挂着聽一下。”
黎蕪拿起桌上巧克力蛋糕, 問:“那文件呢?一會兒整理?”
“我一心可以二用。”溫有之擡頭,正經道, “從小開始修煉, 現在正在往一心二十用的境界突破。”
緊接着她就把耳機戴上飛升了。
黎蕪:“……”
屋子裏頓時消了音, 不再有一來一回的鈴聲, 只有溫有之短促而幹脆的鍵盤敲擊聲。
她視線在屏幕兩端游蕩, 時而停下專注,時而檢查字裏行間。偶爾會舔一下幹澀的唇,在淡粉色裏留下一圈豔紅。
黎蕪搭着腿,兩手交握地看着她。
……一心二用?
所以可以同時學六國語言?
他腦袋裏毫無征兆地冒出來這句話,果然看過的稿紙他不可能不當回事。
如果這是業餘愛好也就算了。
可誰業餘學六國語言……再業餘一點是不是能去研究核.導.彈。
現在面對的只有兩種情況,一是溫有之沒事抄這些東西玩,這很好理解,畢竟她秘書腦回路向來奇特,要麽把浪漫發揮到極致,弄一場湖面煙花;要麽讓人頭疼,準備24個沐浴花。
二是,溫有之或許……
他想起來當年她剛來那會兒,引薦她過來的叔叔說她是,什麽絕世天才。
天、才。
黎蕪心突地一跳,撐着下巴,聲音很小很輕地說了一段話。
“(你今天真好看)。”
——用的是法語。
他早些年在法國留學過一陣子,當時坑人的法國室友教他出門就這樣打招呼。
結果他見到教授說的就是這句話,年過半百的老先生當場紅了臉,轉頭送了他一個電子詞典。
此時,黎蕪随口就說了出來,也沒有特別引人注目。
他想知道,如果溫有之聽到了,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但如果她沒聽到,那就算了。
靜靜的等待了兩秒,吃塌的巧克力蛋糕落下了松軟的一個角。
溫有之抻脖子的動作停住。
黎蕪心突地一跳。
随後,他就看見溫有之捏下了一個耳機,緩緩地把頭擡了起來。
黎蕪喉結滾了滾。
“什麽?”溫有之斂了下眼,“您想吐痰?”
黎蕪:“…………”
好。
當他剛才沒說。
再次沒了聲,房間驟然安靜下來。
小小的公寓在下午像微風拂過的浪潮,掀不起波瀾,只留下陣陣漣漪。溫有之面前是半拉開的窗簾,白紗上落下了晚霞餘晖。
白雲被風換了一翻又一翻,樓上住戶誰掉了什麽東西,在地上敲出來了重重的一響。
會議終于結束,同樣,溫有之文件也整理得差不多。
剛才和黎蕪的聯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中斷了,似乎她發完那句“撒嬌”,潛意識對方不會回複,自然就沒再關注過。
她把耳機扯了下來,兩手揉了揉酸脹的耳朵。
頭一擡,看到黎蕪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閉着眼,睫毛長長地垂下,留下了段段綿長的呼吸。
這人哪怕是最放松的時候,身子也是端着的。
如果只看下半身,很容易覺得黎蕪在跟誰訓話。他抱着臂,領帶被壓出來了一個鼓包,空心的懸着。
溫有之很想惡趣味地過去戳一下。
她倒也真去了。
仗着屋子裏沒攝像頭,把電腦從膝蓋上摘了下來,動作很輕地放在一邊,然後蹑手蹑腳地蹭到黎蕪身邊。
已經伸出了一只手指。
突然聽到了聲悶哼,聲音不大,作用卻極強,就像往常要發表重大言論前的換氣。
溫有之當場屏息,低頭……嗯,低頭把自己的拖鞋擺正。
“我就是,”她緊張道,“過來看看您誰沒睡着,好把空調關了,別着涼……”
她話音越來越弱。
到最後感覺微乎其微,幾近悄聲。
然而黎總的怼人并沒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急促的喘息和稍微的顫抖。溫有之忙擡起頭,看到他額角浮出了一層冷汗,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騰起了雞皮疙瘩。
溫有之內心撼動。
她很少見黎蕪脆弱的樣子,準确來說,是沒有。
這些年溫有之已經習慣黎蕪的所有樣子,了解程度不亞于他未來閨女。
就像一片未開墾的島嶼,溫有之是魯濱遜。如果非要描述現在她情緒,那就是魯濱遜在島25年第一次聽到人聲一樣。
溫有之茫然片刻,不由自主地朝着黎蕪蹭過去。
她的目标從鼓起的領帶換到他的發絲,垂着眼撥弄了一下。
屋子沒開燈,溫有之把兩個人的距離拉近。
氣息在不經意交錯,牆上被刻畫出漸漸重合的剪影,空氣裏溫度上升,空調嗡地又開始運作。
額頭将要碰上時,她低聲說:“小公主也會做噩夢嗎。”
黎蕪确實夢到了不好的事情,但并不是噩夢。
只是兒時一段記憶。
在溫有之被領養的同一年,黎蕪遇見了姬雅凡。他想過,或許未來某再見到這個人,他應該彎下腰,字正腔圓地喚她一聲“老師”。
像他們這種投胎投得好的人,從小最不缺的就是老師。而姬亞凡平平無奇,畢業就進研究所打拼,僅僅因為一句話,就讓黎蕪的母親把人請回了家。
那句話是——
“您兒子裝正常人裝得挺像的。”
後來,她坐在書桌前,給年僅10歲的黎蕪講,這世上有一群孩子,他們生來與衆不同,具有領域的選擇性。
即某一方面特殊表現傑出。
他們智商極高,喜歡和相似的人在一起,但也同樣患得患失,為了看上去與常人一揚,把自己僞裝地像一個正常人。
直到現在,黎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露出來的馬腳。
更不知道老師,為什麽突然變了一個人。
她好像會溫柔地撫摸他的頭,會告訴他善良需要鋒芒,會告訴他與衆不同,會告訴他謹言慎行……
也會掠奪他眼前的所有光芒。
“你質疑我——?!”
女人的尖叫聲回響在濕悶的地下室裏,跟着潮氣侵蝕着他,快要刺進他的骨頭裏。
“你為什麽質疑我?”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應該有這種想法。”
“誰跟你說什麽了對不對?”
黎蕪被拎着脖領,顫抖着身體,可卻笑得張揚。他冰涼的手攥上姬雅凡的手腕。
“不好意思,”少年喘着粗氣,像個未經世事的小瘋子:“沒有。”
姬雅凡眼睛瞪得很大,超過正常程度,呈現出了一種凸起的狀态。她咬着牙,話從鮮紅的唇縫裏,一字一字地吐出來:“…你說什麽。”
“您真該看看自己現在有多醜陋。”黎蕪腦袋後仰,頭發都跟着散在了耳後,“怎麽?突然發現手裏的是個殘次品,接受不了?”
他用着不屬于這個年齡的話,出言不遜地攻擊着對方。
那是黎蕪這麽多年唯一一次的叛逆。
姬雅凡猛地收緊了手指,似要把他掐死。
劍拔弩張間,能聽見她極其憤怒的喘息,在狹小的空間裏,帶出來喉間窒息聲。
她猛地松開了黎蕪。
“你病了。”
“小孩子生病是很常見的事兒,你一定是病了。”
“我不跟生病的小孩一般計較。”
“你等等我,我去給你拿藥吃,好不好?”
黎蕪把眼睛閉了上,不知睡了多久。
他再次聽到聲音,可眼皮就像粘住一樣,怎樣都睜不開。只能感覺到有人掐着他的下巴,把什麽東西往他嘴裏塞。
“吃啊。”
“你為什麽吐出來——”
“你,為什——”
“黎蕪!!!”
這一聲直接在黑暗裏撕開一條裂縫,粘連着分開。
黎蕪倏地睜開眼睛。
溫有之吓了一跳。
她剛還在猶豫叫不醒人要不要趁機扇兩巴掌,下一刻就對上了那雙通紅的眼。
溫有之剛才的強勢瞬間遁形,小兔子似的縮在一旁看着黎蕪眸子緩緩聚焦,然後機械性地轉動,最終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開了燈,屋子亮如白晝。黎蕪很明顯地松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十七?”
溫有之:“……”
怎麽又叫小名。
黎蕪摸了把脖子,沒想太多。
這一覺睡得太累,比沒睡更讓人疲憊。黎蕪所有神經從緊繃到松懈,再到徹底塌陷。
他理智還沒找全,現在更糾結着要不要跟溫有之解釋一下剛才的狀況,畢竟有點反常。
“我……”
“您餓了吧?”溫有之拿起手機,打斷他,“都晚上六點了,訂個外賣?還是出去吃?”
黎蕪一愣。
剛還在夢裏練嗓,現在直接被溫有之堵了個啞口。
不僅啞口還牽着鼻子走。
他垂眼一掃,跟着溫有之的美團界面點了份芝士排骨,又要了檸檬風爪和兩杯珍珠奶茶。
“……”
怎麽都是甜的。
溫有之趁黎蕪沒反應過來,緊忙把訂單界面關掉。
“好,就這樣!”
她只是看小公主被噩夢吓成那樣,流了那麽多汗,多少得補充一點糖份。
不是她自己想吃。
絕對不是。
而且,溫有之并不關心黎蕪夢到什麽。
她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叫醒的人,再逼着重溫一遍那駭人的夢。應該趕緊吃點甜的,迅速忘掉。
沒錯。
剎那間溫有之也有些分神,心想黎總這性子,真有什麽能吓到他的嗎。
又能是什麽?
啪——
電箱跳閘的聲音忽然響起,同時,兩人眼前瞬間一黑。
溫有之琢磨不該琢磨的事,心正虛着,吓得整個人騰起。
“停電了?”
“不能啊,我今天沒收到通知啊……沒事黎總,別怕,說不定一會電就來了,我現在給物業打個電話。”
溫有之正要找手機,突然意識自己離沙發的距離不太對。
畫面當場定格住。
随即空氣安靜下來。
“溫有之。”黎蕪的呼吸溫熱,拂到她的脖頸,莫名帶着一點缱绻。
“你坐我身上了。”
“……”
溫有之全身僵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所有感官在此刻都放大,全數用在了身後那熾熱的存在上。
黎蕪嗓子帶着剛睡醒的沙啞,氣息微弱,似乎還不夠清醒。
黑暗總能讓人暴露得體無完膚。
那些不曾直視的過去、那些瘋狂的往昔,還有那些如漲潮般蔓延的情感,不合時宜地冒出來。
黎蕪放棄思考,身體追随本能。
他頭埋進溫有之的肩膀,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從後面把人攬進懷裏。
“借我抱會兒。”
作者有話說:
小公主也會做噩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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