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爸·和·我·爸·是·好·朋·友

昏暗的室內亮起了燈。

郁裏強撐着困意洗完澡,倒頭便睡。床頭手表顯示有一個未接來電。

八小時後,天光亮起,半遮光的窗簾被人拉開,郁裏在陽光裏伸了個懶腰,簡單活動之後開始洗漱。

出來把手表戴在手上,才發現郁彬昨晚給他打過電話。

他撥回去,很快被接通。

“醒了?昨晚睡的怎麽樣?”

“很·好。”

“我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你沒接,猜想你估計睡了,就沒打擾。”郁彬沒等他敲,就道:“昨天我跟朋友聯系過了,被你踩壞眼鏡的同學是不是叫江照?”

“是。”

“這也是巧了,我那朋友的兒子正好是你同學,說配眼鏡的事情已經在安排了,你不用過多擔心。”

郁裏也沒想到這個,他問:“多·久·能·好。”

“壞掉當天就由秘書報給那家研究所了,應該今明兩天就能收到。”郁彬聽到他松了口氣,笑道:“好了,這下可以放心了,費用我會跟他家長溝通的,你不用管了。”

“謝·謝·爸·爸。”

“傻兒子,跟我客氣什麽,你早飯吃了沒?這個劉姨手藝還可以吧,吃不吃得慣?”

“在·吃。可·以。”

“那我不忙的時候就回去看你,你有什麽事也可以給我打電話,不要一個人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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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彬絮絮叨叨,偶爾得到幾個敲擊聲,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等到挂了電話,一個研究員調侃道:“跟兒子和好了?看你們比之前聊的要多。”

“嗯。”郁彬看着手機上的屏保照片,略欣慰道:“這不是,之前總覺得跟他之間缺了點什麽,也不敢多說,現在可算幫他辦了件事兒。”

這廂,江照也在早餐的時候接到了電話。

江獻語氣冷漠:“你眼鏡是被一個叫郁裏的同學踩壞的?”

“嗯。”

“他跟你一個班?聽說你倆玩的還挺好?”

“嗯。”江照道:“有問題?”

“沒什麽。”江獻道:“他爸是我……老朋友了,昨天跟我打了電話,願意出錢給你重新配,讓你不要為難小朋友。”

江照聽出他話裏的不對,語氣存疑:“老……朋友?”

“少跟我廢話。總之你最好防着點,要是給他兒子半路超車,以後畢業我就把你弄地下研究所去,讓你一輩子看不到太陽。”

挂斷電話之後,吳姨拿着一個眼鏡盒走了過來:“差點忘了,早上剛送到的,趕緊戴上吧。"

陽光是刺目的白,綴在淺灰色的天空上,像是破了個洞。

車流不息,人來人往,黑白的公交站臺前,小啞巴披着光與顏色,與四周格格不入。

銀色轎車在他面前停下,把他裝入,重新彙入車流。

郁裏一上車就把兩個父親的關系說了:“沒·想·到·你·爸·和·我·爸·是·好·朋·友。”

因為開心,臉龐比平時還要亮上幾分。

“你爸說的?”

“嗯。”電子音繼續說:“他·們·都·在·京·朔·上·過·學。”

“哦,高中同學。”江照說:“我爸好像紅A,你爸呢?”

“白·A。”郁裏舉着手表,滔滔不絕:“我·爸·也·是·作·為·特·招·生·進·來·的·他·說·雖·然·成·績·上·經·常·有·較·量·但·私·底·下·兩·個·人·特·別·好。”

“原來如此。”江照看着他喜氣洋洋的臉,道:“那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是好朋友?”

點頭。

“我們應該比他倆還好,畢竟一個寝室一個班,平時基本不會有任何摩擦。”

點頭。

“我還幫你補課,命運共同體。”

點頭點頭。

“那你晚上還去不去我家?”

點……頓。郁裏有些遲疑,本來郁彬幫他解決了這件事,都感覺跟江照之間應該沒什麽隔閡了,可這個建議,又讓他想起了自己是個大型細菌庫的事實。

他轉移話題:“你·爸·爸·說·眼·鏡·今·明·兩·天·就·能·配·好。”

“是麽。”江照說:“沒人跟我說這件事。”

司機在前面道:“今天吳管家不是……”

兩個人同時朝他看去。

“……不是說已經聯系黃秘書催了嗎。”

“是啊。”江照語氣和善:“在催了。”

在催就好,郁裏想,最多也就這一周吧,江照就不會總盯着他記仇了。

月考當天,郁裏剛走進校園就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壓抑,所有從身邊經過的京朔學子都戴着耳機念念有詞,多數人眼圈都是黑的,偶爾聽到有人交頭接耳,也都是在聊課題。

當然了,再嚴峻的情況裏,也總有苦中作樂的。

郭肖正來回在班級門口蛙跳,蘇子亦對着垃圾桶在吹紙片,周傲把球拍的啪啪作響,夏若則抱着手機在看貓和老鼠。

郭肖看到他就跳起來靠邊,背部緊貼牆面,雙臂還要很驕傲地抱在胸前,做出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蘇子亦請他一起吹紙片,說這玩意兒屬于不需要費勁的有氧運動,郁裏表示懷疑。

周傲問他要不要一起打一頓球,郁裏拒絕了。

夏若在吃吃地笑,時不時跟身後的同學說兩句:“這貓真蠢,哇,湯姆真的命大。”

埋頭刷題的洪佳佳一臉羨慕:“夏若,你心态真好。”

“哎呀,在京朔一直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了。”

她臉上笑的淡定無比,桌子下的腿卻抖得像是抽風。

整個班級都充斥着一股濃烈的焦慮和虛僞的鎮靜。

郁裏回到桌前,把自己所有的筆記都拿出來,開始速讀。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他不會強撐着去死記硬背,在緊張之下,思想上一大半主力軍都是慌亂的狀态,與其浪費時間磕磕絆絆摳腦袋想,不如直接看來的能夠加深記憶。

整個班級裏,只有一個人是不慌不忙的。

“大班眼鏡配好了?”夏若先看到了他,拿下耳機的同時,把自己抖個不停的腿給按了下去,道:“這下應該可以原諒郁裏了吧。”

江照瞥她:“你很閑。”

“閑啊。”夏若舉手機,道:“我刷動畫片呢。”

江照看了一眼她緊繃的下颌,和竭力放松的眼睑處,道:“這麽閑,要不我去找老師拿卷子,提前開始,也能提前結束。”

全班悚然一寂。

夏若撲哧笑了:“你少吓唬人,京朔沒這規矩。”

“……我倒是希望是真的。”有人黑着眼睛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有點兒出息。”

這話一出,班裏有出息沒出息的都嚎了起來,紛紛覺得這回被刷出去的肯定是自己。

江照走回座位,小啞巴已經翻完了筆記,正在速記他給的資料。

蘇子亦已經走了回來,看那紙張翻得嘩嘩,一臉吃驚:“你還有這本事呢。”

郁裏沒有理會,蘇子亦上前一步,被江照攔住:“速記需要精神集中,別打擾他。”

“大班。”蘇子亦不敢往他身上蹭,就抱着桌子:“大班你可算回來了,我好想你。”

重新戴上眼鏡的大班溫文爾雅,笑着拿本子敲了敲他的腦袋。

郁裏在監考老師走進來之前,把最近學的東西都過了一遍,合上書本,腦子裏的各種題型開始來回反複。

考試開始,老師照常說了幾句話,但大家的目光顯然都已經被卷子吸引,沒人聽清,郁裏也一樣。

每個桌子都被拉出一定距離,卷子挨個傳到每個人手上,整棟教學樓都安靜了下去。

京朔的高二月考是車輪考,從考試開始的一秒之後,交上語文卷子就拿數學卷子,以此類推。每個科目考完可以申請休息和上廁所,途中則不可以。普通班的大部分人會選擇休息,但紅白雙A除了上廁所的幾乎沒有人休息。

郁裏之前聽說過,但真正經歷了才發現這考試如此恐怖,所有人都在埋頭,精神半點都不敢松懈。縱然有人想要休息,也會的這種大環境之下把想法按捺下去。

江照也沒怎麽休息,月考的卷子對他來說顯然是家常便飯,語文他是第一個寫完的,別人一科還沒考完,他就已經開始拿第三科。

盡管為了防止影響別人,他起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這還是讓不少分神留意到這一幕的人滿頭大汗。

夏若深吸了一口氣,在他交完語文之後約兩分鐘,去換了數學卷。

郁裏也是在他拿第三科的時候才去拿第二科。

三科寫完之後,江照看了一眼郁裏。

窗外的廖芳菲也在看郁裏。

相比其他人一目了然的緊繃,郁裏看上去鎮定很多,也許是因為無法出聲,打從本心裏就沒想過跟任何人交流,或者是早已習慣了并接受了即便內心真有什麽情緒也無法表達的事實,他看着是真的能沉得下心的人。

江照走了出去,廖芳菲與他一起遠離了教室,道:“考的怎麽樣?”

“老樣子。”

教學樓的的另一邊,白櫻櫻也與班主任項衍站在一起,她依舊戴着珍珠發夾,穿着及踝長裙,打扮的像個小公主。

“江照比你晚交卷一分鐘。”項衍告訴她:“從時間上看,你贏了。”

“才三科。”白櫻櫻道:“下面還有呢。”

“人生得意能幾時,先得意一時是一時。”項衍道:“你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但我頭上還有一個江照。”白櫻櫻道:“而且,他晚交卷,不一定是因為卷子的原因,可能是在擔心他的小啞巴。”

“做人偶爾也可以不那麽要強。”

“真感激你說的不是女孩子不用要強。”

留意到江照轉身,白櫻櫻也徐徐走進了班級。

項衍望着她的背影搖搖頭,道:“小孩子可以不那麽要強。”

郁裏做完三科之後活動了一下手腕,把卷子交上之後走出去,身後忽然傳來動靜,江照大跨步跟上他,道:“感覺怎麽樣?”

“還·行。”

“我差點忘記跟你說月考機制,因為到了A班這個地步,部分人的分數其實是相同的,這個時候,時間就分外重要,多浪費一秒,就可能被刷出去,你要當心。”

郁裏懵了兩秒,頭也不回地跑向了廁所。

再次出來的時候,表情已經染上了幾分嚴肅,倚欄的江照微微站直身體,提醒道:“審題還是很重要的,不要光顧着搶先。”

郁裏點點頭,快步走了進去。

蘇子亦發現同桌變得很不對勁,如果剛才還是勝券在握,雲淡風輕,這會兒對方身上則明顯帶上了一股看不到的風暴。

他很快明白不對勁在哪裏了。

郁裏的速度變快了,之前他一張卷子幾乎可以比郁裏快出三分鐘,但現在,對方正在逐漸超過他。

蘇子亦心中警鈴炸響,毫不猶豫地也埋下了頭。

但郁裏很快站起來了。

他回來了。

他又站起來了。

他回來了,他又站起來了。

他回來了,他又……

蘇子亦要瘋了。

全班人換筆的動作都慌了起來。

全科考完,江照依舊是第一個交卷的,他剛走出教室三分鐘,那邊白櫻櫻就走了出來。

以他們為首,紅白A班門口逐漸走出更多的人。

一個又一個。

然後,郁裏出現了。

在已經走出來的幾個男生女生裏,他看上去格外安靜,可卻牢牢鎖死了白A所有人的視線。

白櫻櫻微微挪腳直面向他,眉頭擰了起來。

怎麽可能。

按她的想法,第一次月考,郁裏就算是留下來,也必然是吊車尾的。

但從他出來的時間看,卻幾乎遠遠超過了雙A絕大部分人。

“看來是搶了時間丢了分。”白A有人看透一切:“新來的不都這樣,自以為跟上了別人的腳步,等成績出來就打臉了。”

這種情況的确時有發生。白櫻櫻眉心舒展,唇邊溢出一抹輕嘲。

江照摘下了眼鏡,微微偏頭,在一衆黑白之中輕松找到了想要的身影。

其他人倏地朝兩邊站開。

被注視的郁裏不确定地看着他手裏完好無損的眼鏡。

江照一笑:“餓了沒?”

“……”

所以。

這是恐吓,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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