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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話一出口,方洛好半天沒做聲。

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這通電話實在是太過于猝不及防，讓他腦子亂成一團。

這些天來,他心中早已積累了太多的疑問。他想問賀準真的進到‘門’裏了嗎？找到賀媛了嗎,他人現在在哪……

然而，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賀準下一句話就将他要說的全都堵在了嘴裏。

“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對方語氣平靜，但聲音中透着冰冷。

方洛怔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些什麽，然而就在這時,他發現對方的電話已經挂斷了。

聽着另一端早已一片安靜,方洛握着手機，久久沒回過神。

就在剛剛，他還在為賀準平安回來感到慶幸，而下一秒,對方卻叫他不要再聯系了。

方洛一時半會兒有點蒙,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是因為什麽。

靜默了半晌,他閉上眼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第二天清早起來的時候,方洛下意識地去看手機。沒有新的電話,也沒有來自賀準的任何短信。

去事務所的時候，他特意繞了一段路,去到了賀準的小區，并在對方樓下徘徊了一陣。方洛看到對方黑了幾個月的屋子果然有了亮光，但在原地猶豫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沒有上去。

無論如何,賀準人能夠平安回來就好。

對方不想聯系自己,想必也有他的原因。沒準是因為找到了女兒，想徹底遠離這些奇異事件，享受天倫之樂，過一些平靜生活。或許也有什麽別的不為人知的理由，但總之這都不是方洛該考慮的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不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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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賀準也果然沒有再繼續他和聯系，時間一久，方洛也漸漸地淡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起初方洛以為是什麽詐騙電話，但鈴聲執着地響了幾次，方洛怕耽誤生意，于是就接了。

電話接通後，聽筒另一頭很快傳來一個陌生男性的聲音，“請問是方洛嗎？”

方洛愣了一下：“是我，您是哪位？”

“我叫範容”。

方洛在腦子裏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确定之前從未聽說過，于是就以為是要委托他辦事的新客戶。然而下一秒，對方的話卻讓他整個人都定住了。

男人說：“我是賀準教授的學生，有一樣東西，我需要交給你。”

第二天上午，方洛打車前往昨天電話中和那個叫範容的男人約定的地點。

那是一個地處西城區的咖啡廳，這個時間剛剛開門營業，裏面的客人并不多。

方洛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兩分鐘後，一個平頭、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進來。

對方看了他一眼，之後便徑直坐到了桌子的對面。

“方洛是嗎？”

方洛點了點頭，心中稍有不安，但是他面上沒有表露出來，自然地跟對方打了招呼。

而男人也沒有做一些無意義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我叫範容，多年前賀教授還在學校的時候，我曾經是他的學生。”

方洛眸光一轉，思索着自己跟這個人身份應該是八竿子打不着，對方為什麽忽然要見自己。

不過男人顯然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很快在方洛的注視下從随身的包裏掏出了一個信封，之後擺到了桌面上。

“賀教授雖然是我的導師，但在多年前他離校之後，我們就沒怎麽聯系過了。但是在幾個月前，6月12號那天，賀教授忽然約見了我，并且托付給了我一件事。”

“哦，什麽事？”方洛下意識問道，結果當話脫口而出時，忽然反應過來，6月12號，不正是賀準給自己發短信說要進門的前一天？

一想到這，方洛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期待着對方的下文。而就在這時，他看到面前男人的表情竟然也變得開始有些奇怪。

範容壓低聲音，緩緩開口：“賀教授當時說，他馬上要出遠門，等他回來之後，讓我親自見他，之後問他一個問題。”

“問他一個問題？”方洛喃喃重複着，有些發懵。

“對”範容點了點頭，換了個說法，“就是幾個月前的賀教授，托我問幾個月之後的他一個問題。”

方洛沉默了。

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于是追問道：“什麽問題？”

範容頓了一下，之後臉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湯姆貓偷走了鴨媽媽第幾個孩子？”

方洛：“……”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但是此時此刻，對面的範容一臉認真地告訴他，賀準留給他的就是這個問題。

方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賀先生是怎麽回答的？”

範容：“他瞪了我一眼，說‘我怎麽知道’。”

方洛：“……”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莫名覺得這才是正常人的回答。

“那所以呢，他到底為什麽讓你問這個問題？”

範容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但是，當時他告訴我的答案是：最後一只。而且說這話時，他表情極為嚴肅，并且千叮咛萬囑咐，如果在幾個月後我問他時，他回答的答案不是這個，那麽一句話也不要多說，趕緊離開，并且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聽了範容的話，方洛驚呆了，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向這樣離奇古怪的方向發展。他下意識地朝桌面上那個黃色的信封看去，“這裏寫的什麽？”

然而範容卻搖搖頭，“不知道，賀老師說只給你一個人看。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要走了。”

說完這句話，範容真的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方洛愣在原地。

看着對方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方洛終于回過神來，之後将手指緩緩伸向那個長方形信封。

信封的口是密封的，用膠水沾的很嚴實，方洛嘗試了一下根本揭不開，只能用手把封口暴力撕開。

很快，一張折成好幾折的信紙在他面前呈現出來。

方洛心中下意識跳快了半拍，之後小心翼翼地将它拆開。

以下是信的內容：

方洛你好，我是賀準。這樣的交流方式一定讓你很意外，但請原諒，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将真相告知你的方式。

我想對于我的突然消失，你一定有很多疑問，那麽現在請讓我為你一一解答。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雖然這樣說有可能會吓到你，但我必須認真地說，你現在能夠看到的‘我’，已經不是我了。

下面，就讓我從頭說起。

自從十年前賀媛出事之後，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真正的她。為此我辭掉了我的工作，開始一心一意調查女兒失蹤的原因。只要是有類似的神秘事件發生，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我都會親自去調查。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關于整個世界的大秘密，那就是——‘門’。

我不知道你是否對它有所了解，但是我現在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些年來我關于‘門’的全部發現。

十年前，機長威爾斯說，他駕駛飛機在天空中穿越了一道金色的門，之後便人事不省，飛機也因此失事。但是根據我這些年來的調查，我發現這并不是個例。這個世界上每年都會發生多起失蹤、意外死亡的案件，除去部分人為原因之外，還有許多解釋不了的事件，而這類事件的發生，很多都可以歸因為‘門’。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門’這個概念很好地解釋清楚，根據我的理解，它更像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通道。是的，你沒看錯，除了我們現實生活的世界之外，還存在着另一個在暗處的、極為詭異的、一般人根本無法察覺的世界。

這個世界看起來和現實幾乎沒有什麽不同，但是你深入進去便會發現，這個世界是混亂和無序的，空間和時間完全扭曲，所有的物理規律都不複存在。在這裏，你能看見死去的人複活，能看見動物長出人的眼睛，能看見天空倒懸，海水沸騰……總之，這時一個由混沌組成的世界。

而‘門’，就是進入這個世界的入口。

但據我的了解，這個所謂的‘門’它并沒有固定的樣式或形狀。根據為數不多的目擊者描述，在不同地方出現的門的樣子也是不同的。它可能金碧輝煌有十幾米高極盡奢華，但也可能像你家裏走廊和屋子中間的單元門一樣樸素，甚至它都不一定是有形的。你看不到它，但是在不經意間就進了門，你甚至都不知道這一切已經發生。

所以根據這些，我推測，無論是威爾斯機長還是我的女兒，還有一些其他未解案件中的失蹤者，都是無意間進入了門，通過門進入了這個混沌世界。

因此，我也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這麽多年來，我各地奔波尋找賀媛的下落，都是在‘門’外，而如果她已經進入了那個世界，我在這邊又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因此，我忽然轉變了思路，我要進門，我要進入到那個世界裏去找她！

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有沒有人選擇主動進門，但是對我來說，只要有找到女兒的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因此這個人人驚慌恐懼避之不及的‘門’，在我的眼中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說實話，想到這一點後，我很興奮，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但是與此同時，難題又來了，‘門’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本來就不以捕捉，我又怎麽主動進去呢？

為此，我開始研究‘門’出現的一些規律，不久之後，我便發現了其中的一些端倪。

我意識到，這些門的出現并不是無跡可尋的。

你一定還記得我屋子裏的那個黑板吧，在黑板上，我畫了一整個華國的地圖。通過我對近十年來華國各類失蹤案件的分析，我發現這些案件的出現往往都集中在某些固定的地點。

比如說S省的A市、B市；西部的W省、南方的Q省等等這些地方，是此類事件的高發區，其數量和頻率遠遠高于其他地方。比如W省的塔烏沙漠，我曾經去過好多次，據當地人說，每年都會有幾個人在沙漠中離奇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其中更著名的事件你應該聽說過，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在這裏發生的考古隊失蹤事件，除了最後找到一個已經瘋了的幸存者之外，剩下的六個人至今為止都下落不明。

讀到這，方洛指尖泛白，手中的信紙被揉皺了一角。

深呼吸一口氣，他繼續看下去：

除了國內之外，我發現在國外也是如此，大量的異常失蹤案件分布在幾個固定的國家和地區。媛媛失蹤的洛倫山地帶，就是一個事故多發的重災區。

而這一發現打破了我之前對于‘門’是随機出現，完全無法掌握其蹤跡的認知。

有了這些經驗之後，我開始了我的實踐。我會經常出現在我地圖上标記過的事故發生頻率最高的幾個地點，并且一呆就是很多天，就是期望着有一天能夠看到那扇門。

但是很可惜的是，盡管我為之做了很久的努力，卻始終沒有成功進門。每當我覺得身邊發生了什麽不一樣的變化，進而懷疑自己所處的世界時，最後都被證明根本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兩年，我曾經一度非常煩躁。說來真是諷刺，有那麽多人對‘門’裏的世界充滿恐懼避之不及，而我那麽主動渴望想要進去卻不得其法。

但是，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天，我發現我的生活開始變得不對勁起來。

起初是小區裏的流浪貓，每次看見我都會很兇狠地叫。但是要知道，我已經喂了它們好幾年，每一只貓都對我很熟悉，它們之前甚至會每天固定時間蹲在我家樓下等着我拿着吃的下來。但是一個星期前，我發現它們好像不認識我了。我叫它們，它們都會躲的遠遠的，并且會全身毛都嗲起來，目光陌生且充滿敵意，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過來。

後來，我家裏也開始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一些家具和擺設也會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調換位置，原本緊閉的窗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前一天剛買的新鮮的花，忽然全部枯死了……諸如此類，還有其他種種異象。

但是你知道的，我家裏只有一個人，平時也不可能有外人進來。因此這些事情的出現可以說是頗為離奇。

當發生的次數多了，我開始興奮起來，因為我知道，我要成功了。

因為在我之前調查過的多起案件中，也出現過類似的狀況。當事人在失蹤或意外身故之前，往往會經歷一些奇怪的現象，就像是正式進入那個世界的……“前奏”。

就像現在，我一邊寫着信，一邊聽着自己廚房碗筷櫃裏傳來一陣“咚咚咚”的類似于敲門的聲響。但是我十分鐘前剛剛還看過，裏面除了兩個盤子一只碗，什麽都沒有。

啰啰嗦嗦說了這麽多，方洛，我只是想告訴你，之所以寫這封信，是因為我深知進門之後将來發生的一切都難料。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活着回來，也不确定活着回來的……還是不是自己。所以我想寫下這一切，并交給可信之人，就當是我過去十年來對于‘門’的研究的一個總結。

而很可惜，我身邊幾乎沒有一個可以說的上話的人，以前的親友自從知道我的‘荒唐’行為後，很快便疏遠了我，而唯一支持我的妻子，也于前幾年離世。因此，我只得将這一切都告知你，希望沒有打攪到你的生活。

範容是我多年前的學生，對于此事毫不知情，我委托他将這封信轉交給你。至于為什麽不是由我親自交到你手，就像上面提到的，我也不确定，我還能不能回來，即使回來了那人還是不是我自己。

因此，我設置了一個問題，讓範容去問我那時的我自己。湯姆貓偷走了鴨媽媽第幾個孩子？

湯姆貓是媛媛小時候最愛的一部動畫片中的人物，它帶給了媛媛乃至我們全家無數的歡笑，一家三口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這是我記憶中能想得到的最溫馨的畫面。

時隔多年，這部動畫的劇情早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最後一只。如果我沒有回答上來，那麽這封信就會原封不動地交到你的手上，同時也說明現在你能夠見到的“賀準”，已經不是我了，那麽無論對方是誰，你都不必再去找他。

最後，信封裏還有一張銀行卡，這是這麽些年來我為數不多的全部積蓄，希望你能幫我把他捐給慈善機構，這是我能對這個世界奉上的最後一點心意。從今天起，賀準已經不在了，而至于你，方洛，我希望你不要再查下去此事。這是一個無底的洞窟，我已經耗費了十年的光陰甚至是我的生命，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陷入了。

現在，我将放下筆，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夜空。

我的前半生一直都為不同的事情奔忙，早年忙于學業，中年後只顧着追逐工作、職稱，媛媛出事之後，我又開始沒日沒夜地尋找她。我這一生都在路上，卻沒有擡頭認真看過一次星空。時至今日，我才發現，原來天上的星星這麽明亮。

今天也許是我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夜晚，所以就讓我忘記一切，靜靜欣賞吧。

再見，我年輕的朋友。

2021年6月11日

賀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