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病房外面,李晔神色鄭重的道謝:“謝謝你,蘇辰。”
蘇辰連忙擺手,“我正好遇到了,總不可能視而不見,而且這兩天和阿姨聊天很愉快,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說完這些,空氣中是靜默了一瞬。
最後是李晔打破沉默,問蘇辰:“你想吃什麽?”
蘇辰看她一臉疲憊的樣子,猜測她應該一直沒有好好吃飯,于是道:“這兩天我腸胃不好,喝點粥吧。”
醫院食堂,兩人打上飯,食堂裏面吃飯的人很多,一時間不好找位置。
蘇辰提議,“我們去院子裏吃吧。”
李晔點點頭,“好。”
兩人院子裏找了個長椅坐下。
看到李晔一直憂心忡忡的樣子,眼下還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蘇辰輕聲寬慰道:“你放寬心,阿姨這個病不嚴重,只是一個小手術,現在恢複的也很好。”
李晔用勺子攪拌了兩下粥,卻并沒有胃口,“嗯,我只是有些內疚,都怪我平時關心的太少,這種時候,她都沒有打電話告訴我。”
她真的非常感激蘇辰,如果不是他,母親一個人突發急病,在那種狀況下,要是身邊連個人都沒有,該讓她多傷心後悔。
因為連日連夜趕進度的疲倦,危機解除後的放松,又突然母親生病的驚吓,疲倦、愧疚、感激,還有因為之前對蘇辰說的那些話帶來的羞愧,多種情緒交雜,讓她少有的吐露內心的情緒。
“從小母親對我很嚴厲,她實驗室很忙,所以也很少關心我的生活日常,所以我忙起來也會很少主動打電話問候她,我平時應該多關心一下她的身體狀況,每年帶她定時體檢。”
“小時候母親很少會關心吃的穿的,母親最關心的是她的學習成績,但她也會有很多同齡人的小煩惱,有一次,母親帶她去實驗室,那裏大極了,許多她沒見過的東西,她游走其間,之前那些小煩惱一下子都變得不值一提。我問母親那些是什麽,她都一一解釋給我聽,那是少有的一次我們之間長時間的對話。”
“在那之後,生活中很多事就都變的不重要了。”
......
李晔聊了一些小時候的事,這是她第一次對人敞開心扉聊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蘇辰默默聽着。
說着說着,李晔眼皮不自覺的下拉,她實在太累了,她本就有些認床,出差在外都睡不好,一聽到母親在醫院,精神極度緊繃,現在發現母親沒有大礙,神經放松下來,又被暖洋洋的太陽照着,就有些犯困。
旁邊蘇辰只是安靜的傾聽,偶爾一兩句應和,輕柔的像是泡在溫暖的泉水裏,讓她睡意更濃。
蘇辰看着她睡着了,這是第二次他這麽近距離,安靜的看着她。陽光下,她的五官變的柔和,蒼白的皮膚帶了些紅暈,此刻能清晰的看到她臉上的絨毛。
他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繪她的眉眼。
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沒有覺察的笑,像兜裏揣滿糖果的孩子,帶着小心翼翼的滿足。
不過,這樣的笑容稍縱即逝,很快,臉上的表情就變成了猶疑。
當時他真的沒猜到阿姨的身份嗎?
學姐的單元樓下,外貌相似,氣質神韻又有幾分重合,這些條件疊加起來,足夠他做出判斷,這些分析和他下意識的扶住對方同步而行,他都無法确定自己上前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剛才面對她敞開心扉的傾訴,他第一次有了一些心虛。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陌生的情緒。
這個世界像是罩在玻璃裏面的游樂場,他只是一個局外人,為了表現的不那麽特別,他似乎每天都在表演,在所有人面前,表演着他不從來都不懂的情緒。
和她在一起,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那些曾經讓他不懂的情緒突然就懂了,這種感覺如此陌生,卻也讓他感覺到和這個世界産生了一些真實的連接,讓他感覺自己也在真切的活着。
李晔覺得自己只是打了個盹,睜開眼睛,就看到旁邊的蘇辰安靜的坐着,手裏拿着一本書,低頭專注的看着。
這個時間點,外面也沒有了人,院子裏非常安靜。
樹蔭斑駁,有些太陽的光斑落落下來,光影交疊,他的側臉像是比例最精美的雕塑,直到翻頁的時候,他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輕輕一刷,驚醒了李晔的走神。
回神後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分鐘了,她坐直了身體。
一睜眼,就是這樣的美顏沖擊,此刻,她的心跳微微有些快。
見蘇辰轉頭望過來,她抱歉道:“對不起,剛才不知道怎麽我就睡着了。”
蘇辰的臉頰被太陽曬的微微發紅,面容看起來多了一絲溫柔,他笑着道:“沒事,想必學姐這幾天出差累着了。”
李晔扶額,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吧,這兩天也辛苦你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休息。”
“好,阿姨應該也在午睡,我就不過去打擾了,這本書你幫我還回去。”
李晔拿着書回到病房,母親正在熟睡,她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起來。
書上被握着的地方還帶着他之前淡淡的餘溫,她手似是被燙了一下,向上挪了一些。
将李知盈吵醒的是同病房那個女人的大嗓門。
“你就是她女兒呀?怎麽今天才過來?”
李晔禮貌的回:“之前我出差了?”
“哎呦,你們兩個長得真像,一看就是母女倆。”
李晔笑了笑。
李知盈坐起身,對李晔道:“你去問問醫生,今天能不能出院?”
“還是多住兩天再觀察觀察吧。”李晔不放心道。
“這是小手術,之前醫生也說過輸兩天液再靜養個幾天就行。”
李晔見母親堅持,就去問了醫生,醫生同意了出院,她很快就辦好了出院手續。
李晔堅持要将母親接到自己樓上住,母親住的那邊是步梯,現在傷口剛剛長合,不适宜爬樓。
回去的路上,李知盈難得的嘆了口氣,“總算清淨下來了。”
李晔想到幫她收拾行李時同病房阿姨那滔滔不絕的盤問,再看着母親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之前緊繃的心情,也終于松懈了下來。
從小到大,她從沒有經歷過母親的盤問,遇到問題,母親都會坐下來,直面的交流,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就連上次趙旬的事,母親肯定通過白教授知道了,但從沒開口問過她。
很多時候,她對母親都是感激和敬佩的。
因為母親一直都把她當做一個平等的人在交流,尊重她的自尊,給予她足夠的空間和信任。
第二天李晔上班後,導師問候母親,不可避免的就知道了母親生病的事。
晚上早早從實驗室回來正準備煮面,就有人敲門,打開門口站着提了一大堆營養品和水果的白教授和站在他身後笑得燦爛的蘇辰。
李晔立即将人讓了進來。
李知盈見兩人一起來倒不算驚訝,她聽李晔說過蘇辰是白教授介紹到實驗室的,而且她也聽他提過說碰到一個很有潛力的孩子,只是沒說過名字,現在知道了是蘇辰。
正好飯點,李晔客氣的留兩人吃飯。既然留人吃飯就不能再煮面,幸好為了照顧李知盈,買了一堆食材放在冰箱。
她打開冰箱考慮做什麽菜的時候,身後伸出一只手,扶住冰箱門。
頭上傳來一聲:“學姐,我來吧。”
她清晰的感到一股呼吸的熱氣拂過發頂。
蘇辰從冰箱裏拿出一塊瘦肉,李晔聞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味道,好像是她每晚睡覺時用的薰衣草熏香。
李晔客氣道,“不用了,你坐着吃點水果。”留人吃飯,又怎麽好意思讓客人下廚。
蘇辰挑了下眉,問:“學姐,你炒過菜嗎?”
李晔不說話。雖然沒炒過,但她可以學啊,她剛剛看視頻裏做起來也不難。
“我是怕待會阿姨和白教授都得餓肚子。”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戲谑。
這個一直乖乖牌的實驗室新人,自從上次撞破他另一面之後膽子就變大了,現在居然敢當面調侃她。
她威信何在。
“我可以現學。”
“四個人怎麽也得三菜一湯吧,那你準備做什麽呢?”
呃……
她看着冰箱裏面種類豐富的蔬菜,腦袋裏卻空空如也。
行吧,她其實一直也沒啥威信,而且他說的是事實,她對自己廚藝不是很有信心,如果只是她們母女二人,湊合着做也沒啥問題,但現在是四個人的飯,總不能做不好再叫外賣吧,于是她放棄堅持。
“那我給你打下手。”她認清現實妥協道。
蘇辰笑的得意,“沒問題。”
白教授和李知盈坐在沙發前聊着天,兩人聊着科研的現狀和未來,白教授全程雙手放在膝蓋上,這麽多年了面對李知盈總是不自覺地拘謹。
李知盈的視線轉到廚房,李晔正剝着一個小龍蝦,生蝦的殼比較硬,她不小心劃了下手,下意識的“嘶”了一聲。
正在切菜的蘇辰立即放下手中菜刀,捧起李晔的手,皺着眉頭前後左右都觀察了一遍,确定沒有出血後,眉目才舒展開來。
再看李晔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呆萌呆萌的,忍不住笑了起來,帶着一絲無奈的寵溺,“學姐你把那些菜洗了吧,剩下的我來剝。”
明明對方年紀比她小很多,以前在實驗室他也很乖很聽話,但剛才的話竟然讓她覺得有些無法反駁的堅持。
行吧,廚房是他的主場。
她乖乖的去洗菜。
目觀一切的李知盈,自然而然的收回目光,剩下的時間,話題轉移到了蘇辰。
白教授和李知盈是大學同期,後來研究生和博士也都是一個導師。
畢業後白教授在學校留任,同時負責學校實驗室的科研,李知盈離開學校,直接去了科研所。
兩人相識這麽久,有着別一樣的默契。
他見她把話題轉到蘇辰身上,就知道她對這個年輕人很看好。白教授面對李知盈他一向笨拙,但聊起蘇辰,白教授非常自豪,自己看好的孩子,得到了心儀的人贊賞,況且還在那麽危急的情況下幫了她。
他知道她的脾氣,不喜歡麻煩別人,不喜歡表達感情,女兒李晔性格和她非常像,有什麽麻煩事都從不主動張口,真是因為這樣,這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得讓他多心焦。
白教授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蘇辰的時候。那時候的他非常聰明,身上帶着一絲銳氣,目标明确,有着勢不可擋的氣勢。
那個時候他對蘇辰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直到前一段時間,蘇辰找上了他,拿出以往的和入校以來的成績,說想要進實驗大樓。
這個學校裏優秀的人很多,實驗大樓裏更是天才雲集,但像他這個年齡就這麽優秀的鳳毛麟角,他也是真的愛惜人才,正好李晔那邊缺人,所以就推薦給了李晔。
介紹到實驗室以後,他也很少去和蘇辰接觸,蘇辰畢竟是新人,他過多的關注,反而可能給對方造成困擾。
說完過去的事,白教授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我們現在是朋友,不好評價。”
“嗯,先讓他再鍛煉鍛煉,以後準備讓他來我的小組。”
李知盈笑他,“這你還得看人家樂不樂意。”
白教授也笑了起來,“這是當然。”
蘇辰做了南瓜粥,素炒青菜,蒜炒油麥菜,油焖大蝦,糖醋排骨,兩葷兩素,都沒放辣椒,口味清淡,很适合剛出院的病人吃。
李晔吃飯的時候話很少,母親也是一樣,所以以往家裏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總是靜悄悄的,這次有了白教授和蘇辰在,白教授愛絮叨,蘇辰又非常會說話,一頓飯吃的分外輕松熱鬧。
吃完飯,收拾桌子的事就交給了兩個晚輩。
“我洗碗吧。”李晔将碗放在鍋裏。
“學姐剛才不是傷到手了,我來吧。”
“本來是留你們吃飯,卻這麽麻煩你。”
“做飯,園藝這些事情我經常做是因為我本來就喜歡,學姐永遠不用勉強去做你不喜歡的事,你只要專注于你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這是除了母親第一次有人和她說這樣的話。
記得以前趙旬曾經說她應該多學學做菜,這樣以後才能更好的照顧彼此。
一個是前任,一個是同事,他們兩人沒有必然聯系,她不知為什麽卻突然聯想到了一起對比。
蘇辰已經戴上手套,刷起了碗。
她站在旁邊,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嘴角不自覺的浮上笑意。
他擡眸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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