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淩晨過後的房子裏漆黑,林姨早離開了,到處都空蕩蕩。

明舒一個人上樓回家,沒讓司機送。

醉意最上頭的那陣已經過去,收拾洗漱完反倒精神了許多,越來越清醒。明舒坐在床頭翻查了大半個小時的手機,不時點進微信,不時打開一份資料,捱到淩晨一兩點才睡。

連發了兩次的好友驗證還是沒通過,一點回響都沒有,明舒沒打算發第三次,不惹人煩。

而那份資料裏,赫然是一份簡歷,上面還有一張全身照,有關那個叫寧知的小鬼的。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今天遇見了兩次的小卷毛。

明舒早前收到這東西後就看過了,可當時沒太上心,加之照片裏的人是長直發形象,便一直沒往那方面想,沒料到會這麽湊巧。

那小鬼還挺會找地方,去哪兒不行,偏偏搬進對面……她應該還不認識明舒,多半只知道一個名字,不了解具體的。

明舒拿不定決斷,不知道該不該找莊啓年來處理。

按道理是該通知莊啓年的,畢竟人家抛出的條件擺在那兒,不通知确實說不過去,瞞着挺不好的,但小卷毛明顯就是死倔性子,真這樣做了多半會很難收場,到時候能不能把人簽下來都是問題,又會影響後續的合作關系。

另外,那邊的家庭關系比較複雜,有些情況不是表面上那麽容易。

如今AURORA集團的當家人還是寧老太太,也就是寧知的奶奶,一位很有能力又手段強勢的業界前輩。寧老太太一共結過兩次婚,第一次是跟法國人,然後生下了寧知她親爸,第二次則找了個Z城本地的聯姻,有了莊啓年和老三。

老太太的三個兒女中,寧爸是最沒出息的,年輕時浪蕩慣了,成天不學無術,淨幹混事,玩過火搞大了一個外國女人的肚子,從而有了寧知。那時老太太想讓寧爸結婚,穩定下來,可寧知她爸不願意,外國女人即寧知親媽也不願意,最後只能用錢解決,于是孩子就只能丢給老太太養着。

直到現在,寧家內部還是一團糟。寧爸仍舊老樣子,生性放浪不羁愛自由,爛泥扶不上牆,衰人一個;莊啓年和老三這對親兄妹明面上和氣,暗地裏為了家産鬥無數回了;至于其他人,不是站隊就是中立,多少都想分一杯羹。

老太太挺偏心寧知,大抵是心疼孩子,加上又是自己親力親為帶大的孫女,感情很深,這些年沒少明着幫襯小鬼,哪怕寧知總是不讓家裏省心。

這回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搞成這般局面。

明舒聽過一些傳聞,大致是那小鬼心血來潮打算出國留學,準備去意大利發展模特事業,但寧家不同意,只當是一時沖動,也擔心她在外邊闖禍,便攔着了。過後莊啓年更是從中攪渾水,亂出主意,向老太太提議讓寧知簽約本地的時裝設計工作室,意思是離家近,方便小鬼讀書。

至于為何不進自家集團,主要還是集團內部沒人敢管,都怕得罪她,只能找個靠譜的外人幫忙。

當然,說白了還是凡楚玉講的那樣。

總之左右都難辦,進退不是。

明舒按了按太陽穴,終究還是沒通知莊啓年。

只要不上趕着承認,就算找到對面去了也跟自己沒多大幹系,當不知情/沒認出來就是了。

後一日是陰天,難得的涼快天氣。溫度降得快,清早只有十幾度,街上天不見亮就在嗚嗚刮風,天色灰蒙烏沉,随時都會落下一場大雨。

不過天氣預報顯示今日無雨,屬于多雲轉晴的天氣,且下午的溫度還會持續上升。

半夜安穩,少有的睡了個踏實覺。

明舒起得比昨天早,七點就下床了,之後不慢不緊洗了個澡才出去。

林姨七點半過來的,進門就開始做早飯,煎的培根和雞蛋,外加一杯牛奶。

宿醉醒後腦袋發脹,有點發暈,明舒倚沙發上醒神,自己揉按一會兒,說:“下次可以晚點再過來,早飯我會自己做。”

“你哪有時間,天天那麽多工作。”林姨手腳快,三兩下就搞定鍋裏,轉身見她低着腦袋,“頭疼?”

“沒,”明舒說,“不疼。”

“昨天喝了多少?”林姨問,端盤子放桌上。

明舒到桌邊坐下,“小半瓶,不是很多。英姐她們到來了,躲不開,幾個朋友都在。”

林姨體貼,走近了給她揉捏頸肩,“下回少喝點,又不是必要的應酬,紅英她們也不是外人。”

明舒解釋:“太久沒見了,不容易聚一次。”

林姨沒啰嗦,說:“你先吃着,我去煮點解酒湯,待會兒喝了再走。”

她阻止,“不用。”

林姨還是折身進廚房,非要忙活。

湯煮下去了,又說:“下個月太太生日,別忘了。”

明舒吃了小塊煎蛋,“沒忘。”

林姨笑道:“太太前兩天給我打電話還問你了,本來想過來看看,但是公司臨時有安排就改了時間,可能過陣子才有空。”

明舒說:“知道,她跟我發了消息。”

“也問了紀小姐,”林姨念叨,“那麽長時間沒見了,想着叫你們一塊兒回去吃頓飯。”

明舒回道:“再看吧。”

她是向家裏出了櫃的,兩年前就帶紀安黎回去見過父母,過程勉強順利,沒鬧到要斷絕關系的程度,明家父母到最後都接受了。

明舒母親對紀安黎還算滿意,沒過多為難她們,一方面是兩人的條件般配,能力相當,另一方面也是明舒自己喜歡,反對也沒用。老兩口時常讓明舒把人帶回去吃飯,過去的兩年相處得不錯,隔三差五見一面已是常态。

分手的事明舒還沒告訴家裏,以前鬧矛盾就從來沒提過,現今也沒考慮好該怎麽講,不想讓她媽太擔心。

老兩口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又是把紀安黎當半個女兒對待,年初那會兒還念着要見紀安黎的家裏人,說是希望她們能早點定下來。

反正挺難開口的。

明舒打算找個合适的時間再告知老兩口,盡量別搞得太難堪,起碼得裝個穩妥樣子,不讓他們為自己過于擔心。

煮解酒湯不費時間,十來分鐘就可以出鍋。

她還是喝了小半碗,沒浪費林姨的好心。

林姨閑不下來,煮完湯又操勞着到處收拾,不經意就說:“先前我上來又遇見對面那位了,趕巧,撞見她下樓晨跑,起得真早。”

明舒嗯了一聲。

“上一次看到沒認出來是外國人,但是普通話講得真标準,字正腔圓的,調拿得很準,我還跟她聊了幾句。”林姨笑呵道,不知道小卷毛是混血。

明舒不糾正,說:“我昨天在電梯裏也遇到了。”

興許是出于新奇感,林姨還挺喜歡寧知,講了好一會兒這些,末了,又問要不要送點東西過去。

老一輩比較注重鄰裏和睦,而且人家才搬過來,覺得這很有必要。

明舒想也不想就要拒絕,沒心思搞這些,但話到嘴邊又止住,轉而說:“都行,随你。”

還要去店裏,到時間了就該出門。

明舒沒管太多,之後沒注意聽林姨說了些什麽,都由着了。

随後的一天過得舒适,下午沒出太陽,還是涼風悠悠。

晚些時候落了雨,雨勢不大,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到六七點都還如此。

明舒只在店裏待到五點,無事可做了就提前下班。

自己當老板就這點自由,沒人管得着,想走就走。

今天是自個兒開車回去,沒讓司機來接。

停車場裏,她再一次碰上寧知,剛下車就見到對方。

小鬼又換了身裝扮,這回是薄款帶帽衛衣配短褲,帆布鞋,細細的白腿露着,單手提着個雙肩包,似乎還挺沉的,不知道裏面裝的什麽。

她也是開車回來的,一輛黑色的牧馬人,車型大氣。

知曉她不會搭理自己,明舒不跟她打招呼,進了電梯也不幫着按暫停了,連十八樓的鍵都不按。

小鬼還是生人勿近的樣子,對此亦沒多大感受,不在乎。她趕在電梯将要合上的時候進來,瞥了眼顯示屏底下的一排排數字,主動按下樓層。

明舒用餘光瞅向這人,發現她左臉上有淤青。

難怪昨天要戴口罩,晚上去酒吧還用冰袋敷,合着是傷着臉了。

保不準是又惹事還是怎麽。

明舒不好奇,更不會問。

兩人都寡言少語,誰都不開口。

快到對應樓層了,明舒才柔聲說:“要不要幫忙?”

小鬼拉了下背包肩帶,拒絕了。

“不用。”

明舒問:“剩下的行李,昨天沒搬完?”

“不是,”那人說,“新買的。”

“日用品?”

對方不回答。

電梯到了,一前一後出去。

明舒不再問。

寧知還是昨天那樣,轉身朝另一邊走。

只是還沒走出兩步,剛一動作,有東西從包裏掉出來了。

是個簽了名字的紀念棒球。

那玩意兒滾得快,一骨碌就直直溜到明舒腳邊。

明舒低頭,彎身就幫着撿球,還給她。

對方擡手來接,可是無意的,不小心就碰到了明舒的指尖。

不過是挨了挨,明舒也沒介意,可那小鬼卻像被燙了一下,接過棒球就驀地縮回指節,躲開了。

她都不看明舒,只淡淡道聲謝。

明舒瞧着她,不太明白。

寧知也不解釋,別過頭就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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