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忽然的轉變略顯生硬, 方才還在争執呢,現在卻偃旗息鼓了,沒了一開始的強勢氣焰, 有一丢丢示弱的意思。

某人多變, 一會兒一個樣。寧知挺識趣,十足地貫徹“能屈能伸”的道理,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一番話說出來也不覺臊皮。

倒是明舒愣神了一瞬, 有些招架不住, 本來還要繼續拒絕這小鬼的, 打算強硬到底,可眼下就不太能招架得住了。

明老板不太會跟小姑娘相處, 尤其是那種會服軟的女孩子, 譬如此刻的寧知。她在生意場上的性格向來是說一不二, 與其他人也是直來直往, 很少時候會這麽拐着彎兒講話, 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小鬼心思多, 嘴巴上一套說法,實際上又是另一層意思。

話到到這種程度上了, 差一點就明着講了, 明舒自是聽得懂對方話裏的深意, 清楚寧知究竟在講些什麽,她紅唇翕動,想再講一句合适的回答,可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寧知盯着她看,眼神赤。裸又坦蕩。

未有半點掩飾。

走廊裏再次響起交流談話的聲音,不時就有人路過門口, 慢慢走近,又轉個彎慢慢走遠。小蔣等人也從外邊走過,說說笑笑地進了不遠處的房間,其中就包括早上與寧知玩得來的那幾個模特。

隔着一道門、一堵牆,誰都未能窺見房間裏的場景,不知道是哪些人在裏面,亦無人關心。

凡楚玉半個小時後才上來,敲敲門,擰着門把手轉動一下就進來。

這時寧知已經躺床上合上眼了,而明舒則靜默地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操作手機,百無賴聊地扒拉店裏大群的消息,圍觀員工們在群裏打鬧。

以為寧知睡着了,凡楚玉放低步子,輕手輕腳過去,拍了下明舒的肩膀,低聲問:“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明舒晃晃手機,讓其看看屏幕。

凡楚玉指向床邊,小聲問:“睡了?”

明舒轉頭瞅了瞅,瞥了眼寧知側身的後背,回道:“應該是。”

“不熱麽你們兩個,咋進來這麽久了都不開空調。”凡楚玉低低說,打開牆上的電器操控盒塑料罩,開啓、調溫。

凡總好心,順手就取了條毯子扔寧知身上,剛好就蓋住寧知腰腹那一截。

明舒坐着不動,淡然地旁觀。

“要不要下去歇會兒?”凡楚玉輕聲問,“老曹還在樓下,他還沒醉倒,我倆剛才只把田衛源送房間裏了。咱仨要唠嗑不?下去喝一杯?”

明舒收起手機,回道:“最近身體不行,不喝酒。”

凡楚玉說:“喝其它的也行,茶、飲料還是白開水都随便你。別坐這兒打擾人家休息,晚點醒了見你守旁邊坐着,指不定得吓一大跳,走吧,跟我下去轉一圈,散散心。”

明舒還是同意,不是很想待在房間裏。

雙方達成一致,一前一後出門,都到一樓客廳裏找老曹。

房間門再次被關上了,咔噠一聲輕響。

床上的人這才動了動,不再側躺朝着亮堂堂的窗外,轉而翻身平躺着,并随意地扯了下腰間的毯子,将自己蓋得更嚴實點。

郊區的黃昏時刻唯美,秀氣的山水景色,錯落有致的大小不一的房子,天空上雲朵飄忽不定,一團團地裹在一處,被山頭上方的落日所暈染,在餘晖的映襯下成了各種形狀的紅黃色棉球。

山間的風清爽,迎面而來沁人心脾,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子夏日獨有的新鮮氣息,帶着似有若無的草木味道。

朋友三個在後花園的躺椅上邊吹風邊聊天,老曹心情大好,簡直享受這種狀态。他全身上下只穿着條花不溜秋的大褲衩,沒骨頭地癱軟在椅子上,一條腿曲起,一條腿垂落在一邊,很是不修邊幅。

中途,老曹分享了一組照片給她倆看,寧知面試時拍的。他一連講了許多關于寧知的話,說是某某品牌對寧知有合作的意向,歐洲那邊有個設計師看了這些照片後對寧知也很感興趣,問明舒知道這些事不。

明舒恹恹的,覺得日落時的太陽還是大了點,沒太注意聽老曹究竟講了什麽,一面出神地抹防曬,一面心不在焉地回道:“她最近的相關行程和工作都是曾秘書在處理,我沒怎麽上手。”

老曹不解,“嗐,你這人……咋又不是你負責了,之前不是你在帶嗎?”

“我近期內都沒空,”明舒說,抹抹脖子前後,“暫時負責不了那麽多工作。”

“啥事能有她重要,人家都快成你家臺柱子了。”老曹說,語氣頗為感慨,“講真的,她現在可搶手得很,你可得看緊點,小心被其他人截胡了。”

才簽約多久,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明舒滿不在乎,沒精氣神地應道:“放心。”

不知怎麽了,老曹今天對寧知格外上心,不僅聊了以上那些,還拉扯出一些沒營養的猜測,比如早前是寧家不同意寧知朝着職業模特的方向發展,一再阻攔,所以才耽擱了寧知,不然依照那人的實力,哪怕不依靠寧家也能憑本事走出一條路,指不定早就出名了。

老曹對此還比較惋惜,認為寧家那幾個當事的都是老頑固,幹嘛非得逼着後輩當生意人繼承家業,這都什麽年代了,思想還跟不上時代,不夠開明。

凡楚玉也是個閑得發慌的,找不到事做,對這種八卦倒是挺有興趣。她不認同老曹的觀念,調侃道:“曹兒,你別說得那麽輕巧,寧家什麽家庭,這能是一回事,能比麽?就算人寧知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後随便分一點都多少了,反正比當模特強。”

老曹說:“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有錢有個屁用。”

“別扯犢子,裝呢你,還有個屁用,以前你不也是這樣,不賺錢撐不下去的時候就差回老家哭了。”凡楚玉拆臺道,不客氣地揭老曹的底。

老曹不生氣,反倒笑了笑,說:“那不一樣。”

凡楚玉問:“你說說,哪兒不一樣?”

老曹一臉肯定,“她沒我那麽慘,有人兜底,家裏不會不管。”

那倒也是,确實是事實。

凡楚玉也笑了,不反駁這一點。

二人東扯西扯,最後扯到明舒頭上。老曹說:“其實咱們阿舒跟寧知還是挺像的,都差不多。”

冷不丁被cue到,明舒轉頭問:“關我什麽事?”

老曹問凡楚玉:“她倆像不像?”

凡楚玉認真地思忖了片刻,點頭,“确實有一點。”

明舒問:“哪裏像了?”

“你不覺得麽?”老曹說,立馬就列舉出幾點,“你倆的行事作風,對工作的态度,接人待物什麽的。”

明舒真沒覺得,擰了下眉頭,說:“不像,一點都不。”

“我感覺非常相似,雖然乍一看是兩種風格,脾氣不大一樣,但實際上沒差。”老曹說,“你不覺得你倆都挺軸的麽,一旦認定了什麽就死不回頭,而且入行的經歷也差不多,都是家裏不同意,然後出來單幹,只是你那時候更艱難些,得靠我們支援點才行。”

明舒還是不覺得自己與寧知哪裏相像,可對老曹講的那些都不否認。

凡楚玉忽而插嘴,哂道:“何止,她倆簡直就是翻版好不。同一個地方長大,高中大學都同校,還都是一個專業,現在又住同一棟樓,還是鄰居。而且吧,設計師和模特表面上是兩個行業,但相互都少不了對方,是那什麽來着……天作之合?”

老曹頓時沒繃住,笑凡楚玉文盲不會用詞,“什麽天作之合,少亂用,人家那是相輔相成。”

凡楚玉不以為恥,嘁了聲,“都沒差,一個意思。”

老曹嫌她丢人,倒躺椅上樂不可支。

明舒不加入其中,寡言少語地躺着,一概不參與。她不太想聊到寧知,可又不好表現出來,一方面忍不住要聽,另一方面又覺着老曹和凡楚玉太煩人了,幹嘛總是揪着寧知不放。

這陣子真是奇了怪了,似乎所有人嘴裏都會有那個人的存在,走哪兒都能聽見,躲都躲不掉。

明舒心頭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也不是煩躁,就是覺得……好像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被那小鬼入侵了,寧知已經徹底進入她的世界了。

乍然的感受來得猝不及防,異樣又古怪。

太陽整個落到山後時分,已然七點半左右了。

雲朵逐漸散開,天上的金色也一點點向山頭那邊收攏,直至絲毫不剩。

八月中下旬的天比上個月要黑得早些,不過才三四十分鐘,天已經灰蒙蒙的了,等到八點半,夜幕完全落了下來。

別墅裏早就被打掃幹淨了,客廳和後花園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換成了适合舉辦烤肉派對的場地。

燈剛亮起,凡楚玉就抛下明舒跑了,樂颠樂颠地帶着她家果兒去生火串肉,說是要卷起袖子大幹一場,準備造福所有人的胃。

明舒懶,不喜歡油煙味,不樂意靠近,連過去拿串兒都不想動。

有人上樓喊了一圈,把那些個還能動的都叫下來,實在醒不了的才放過。

今晚還有重磅游戲,必須有盡可能多的人參加。

晚上的主持換成了凡楚玉本人,小蔣她們都是陪襯。有老板在,整個場子都收不住了,比白天更加鬧騰,一個比一個更加放得開。

凡楚玉本身就是個會玩的,放飛自我了就一發不可收拾,瘋得沒邊。

為了調動開場的氣氛,凡總着實大方,一揮手就是各種紅包,自掏腰包給大夥兒發錢,三百五百,三千五千……散財童子似的,十分鐘內就發了七八萬。

凡楚玉喝了點酒,嗨上了,七八萬收不住,灑灑水不心疼,沒多久再是一筆筆紅票子塞出去,要不是老曹上去攔着,她今晚能把底褲都當成獎勵發給員工。

頂頭老板這麽大方,底下的員工自然高興,到後面樓上僅剩的幾位因醉酒厲害而睡覺的也被拉起來了。

寧知亦是這時候被強行拉下來的,由田衛源帶到後花園裏。

明舒隐身于角落裏,眼看着寧知從自己面前走過。

餘後的活動時間內,明舒與寧知未有接觸,連碰面都沒有。

寧知被一個模特拉走了,到斜對面那邊去玩,過後又被小蔣她們圍住做游戲,自始至終都抽不開身。

小孩兒受歡迎,被搭話,被敬酒,被女孩子們拉來拉去,全場到處晃悠……甚至有男的向她搭讪、示好。

這回團建來的人多,不止有常駐的設計師和員工,還邀請了幾個有過合作的人,其中就包括部分已經簽約了別的經紀公司的模特。

一位長相帥氣英俊的男模對寧知很有眼緣,主動遞一杯酒給寧知,不僅成功搭話,還要到了寧知的聯系方式。

男模十分紳士,既會處事,又能說會道,比較注重交往的細節,是那種很容易就令小女生心動的類型。

明舒認識男模,大致了解他的背景,知曉他各方面的條件都還不錯,家境優渥,學歷高,人品德行方面亦沒有多大的瑕疵。總而言之,那位要是放人群裏,妥妥的男神級別的人物,屬于男女通殺的類型,特別是對年紀不大的那些人,基本十拿十穩的程度。

眼看着寧知與之交換了聯系方式,當場就加了好友,明舒不由得就蹙眉。

即使隔着一個泳池遠的距離,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可光是看那樣子就能猜到了。

寧知與男模聊得挺投機,似是講到了有趣的話題,這人還笑了一下。

男模落落大方,趁機幫寧知倒了一杯酒,又站近了些,還稍稍低下頭,方便聽寧知講話。

不動聲色地看着那邊,明舒端起飲料喝了一小口。

杯子裏加了冰塊,她不習慣喝太冷的東西,沾了點再立時放下,想也不想就推開了杯子。

曾秘書就站在旁邊,發現她一連皺了兩次眉,表情也僵着,以為是不喜歡喝那杯飲料,便柔聲問:“要換成其它的嗎?”

明舒回神,沒聽到曾秘書的話,愣了一下,脫口就問:“什麽?”

“這個,”曾秘書指指杯子,“要換成別的嗎?”

明舒搖頭,“不用。”

曾秘書觀察仔細且體貼入微,輕言細語道:“我看您好像不是很喜歡這個,是不是喝不慣,我給你換一杯吧,汽水還是果汁?”

明舒沒心思在意喝的東西咋樣,也沒覺得哪裏不習慣,疏離地回道:“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曾秘書有眼色,發現她情緒有一丁點不一樣了,似乎是不大開心,于是識趣地退開,讓明舒一個人待着。

周圍嘈雜,吵得不行。

幸虧這附近的別墅都是空置的,基本沒人住,不然肯定會被投訴。

寧知與男模一塊兒聊了十來分鐘,之後也沒離得太遠,時不時還能遞點東西給對方。

男模很會照顧人,整個相互過程重都得體而溫柔,中間有一次還介紹自己在店裏的朋友給寧知認識。

這邊的明舒多數時候都是只身一人,偶爾老曹和田衛源他們過來了才會從衆地随着大家,但玩鬧的興致不高,誰都不能把她帶動起來。

派對到淩晨才結束,散場後的一樓一片狼藉,滿地都是髒兮兮的垃圾。

凡總大財主喝多了,黃湯下肚就不知所以了,越喝越上頭,直到站都站不穩,最終被擡着進房間。

明舒跟着上樓,被迫照顧這不靠譜的貨,幫着擦把臉,然後扔凡楚玉去睡覺。

醉酒的凡楚玉是個典型的讨債鬼,分不清東西南北,也記不得自己做過哪樣的安排,俨然将白天那些話抛到九霄雲外了,一進門就往床上倒,呈大字型睡上去,堅決不讓地方給寧知。

明舒力氣不行,扯不動人,也沒好當面讓凡楚玉起來讓開,猶豫了半晌還是随便了,反正只是一個晚上,寧知不至于那麽嬌氣。

明舒沒告訴寧知實情,等人進來了就直接指派床位,讓寧知睡最邊上的地鋪,挨着自己。

寧知不介意睡地上,腦袋也有點昏沉,洗漱過後就鑽被子裏了。

一間房裏三個人,只有明舒是清醒的,她沒有立馬就睡下,而是守着另外兩位,确認沒人要吐或咋樣了才歇下。

關上燈,房間裏沉寂,安安靜靜。

大家的睡相都還不錯,沒誰打呼之類的,倒還不錯。

折騰了一天,又是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又是聚會鬧騰,明舒躺下去不久就睡着了,即便打地鋪也睡得很沉,天亮之前都沒醒。

郊區的夜晚涼快舒适,淩晨過後降溫快,下半夜時分還冷嗖嗖的。

許是不适應外面的環境,這一夜的明舒睡得不是特別踏實,一開始還行,到後面總覺得身上有熱乎的東西壓着。

她有點換不過氣,但實在是太累了,怎麽都睜不開眼睛,因而睡蒙了也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

這一夜難熬,較為漫長。

隐約中,像是墜入了無邊的夢境,明舒老是感覺有誰在拱自己,朝她懷裏鑽。她無意識地推了推,可推不開身上的壓制,反而碰到了軟軟的東西。

冷氣不管用,空調溫度不夠低,被窩裏愈發熱了。

當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縫裏投進時,明舒緩緩睜開眼,醒了。

終于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一覺醒來,明舒手臂都發麻了,生生地疼,受罪到不行。她想收回手活動一下,但完全動不了,抽不開手,被某人壓住了。

——懷中的寧知還睡得死沉,不知何時就鑽到了這邊的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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