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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奚念知苦苦拖着漁網奔波,将它放在了附近的一泓清溪裏。
這條小溪蜿蜒曲折,最終彙入山下的汪洋江河。
夜晚涼風習習,水聲叮咚敲打石塊,星空靜谧安詳,不知名的小蟲小蛾在月光下飛來飛去。
有的還很調皮,專門繞着她打轉!
搖頭甩尾将它們驅走,奚念知不悅地“喵”了聲。
腹诽說:本姑娘忙着呢!你們都到別處玩兒去。
默默将木棍用力插入兩邊溪畔泥土中,但她力氣太小了。
好在暴雨初過,白天的太陽沒能把土壤曬得十分堅硬。
奚念知竄上跳下,耗費九牛二虎之力,仍舊沒能把木棍固定得十分紮實。
抿嘴張望四周,她用爪子推來許多小石塊,一一将木棍牢牢護住。
畢竟這漁網兜她做得極其不易,倘若被溪水沖走,真要痛哭三百回合了!
反複檢查,奚念知蹲在旁邊歇了會兒,轉身離開。
一步三回頭,十分忐忑牽挂。
不過她沒有精力與時間守在這兒,願老天保佑吧!保佑她的漁網兜好好兒的,保佑明早裏面已經有了好多新鮮小魚。
去別處采摘藥草與野果,奚念知趕回到灰狼身邊。
她折了些新鮮的芭蕉葉蓋在它身上,然後把野果放進撿來的破碗裏,用石頭将之碾碎,再打了顆生雞蛋,用爪子攪了攪,嗯嗯,美味的食物完成了哦!
——盡管看起來聞起來并不那麽的美味。
這是灰狼昏迷的第二個夜晚。
慶幸的是它身體已經沒有起初那般滾燙,傷口清理及時,也沒有紅腫化膿。
應該會好起來吧?
奚念知蹲在它腦袋邊,費勁地把爪子塞入它口中。
她有了經驗,直接往它嘴裏喂一根粗木棍頂住上下颚。
這樣它的兩瓣嘴就老老實實分開了。
再用比較結實的樹葉當作湯匙,奚念知穩住重心,一勺勺将生雞蛋野果羹喂給它。
它腦袋往後仰着,雞蛋果羹很順利地被它咽了下去。
就這樣喂完一碗,奚念知給自己洗洗爪舔舔毛,勉強窩在芭蕉葉裏睡着了。
天蒙蒙亮,奚念知就醒了。
森林籠罩在晨曦白霧裏,又是嶄新的一天。
因為心裏惦念着漁網兜,奚念知一睜眼,就馬不停蹄地立即跑去小溪畔。
漁網好好支在那兒,河水不知疲倦地汩汩流淌。
漁兜裏,成人食指長的小魚堆積成團,大概有兩個拳頭那般多。
奚念知高興得手舞足蹈,正要把漁網兜收上來,這才發現,她沒有帶東西來裝。
連蹦帶跳跑回“根據地”,她把早準備好的另一個網眼兜叼住,匆匆趕去裝魚。
收獲頗豐,連續奔跑幾趟,奚念知才感覺到自己已經餓壞了了。
她想,她這會兒盯着小魚的眼神一定閃閃發光。
但她不想生吃呀!
其實生吃也沒什麽?只要去掉內髒和魚鱗就好。
繞着小魚兒們打圈圈,她埋頭嗅了嗅,決定了,生吃就生吃!
處理幹淨後,奚念知舔了舔嘴巴,試探地輕咬一點雪白魚肉。
慢慢咀嚼,咦,魚肉好像是甜的?類似泉水的味道,一點腥味都沒有,反而有股沁鼻的清新。
果然森林野生的小魚就是不一樣,奚念知邊吃邊想,這絕對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小魚了。
默默吃了好幾條,打了個飽嗝。
她捧着圓圓的肚皮趴在地上歇息。
陽光鑿破雲層,細細地篩下來。
奚念知眯着眼,昏昏欲睡,她換了個姿勢,剛要阖上雙眼,餘光不經意掃去,埋沒在芭蕉葉只露出頭顱的灰狼不知何時醒了,正睜着一雙靜幽幽的狼眼望着自己。
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對于狼,奚念知內心深處依舊是忌憚的。
緊張地彈起身軀,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它觀察,生怕“農夫與蛇”的故事再度上演。
事實上,祁景遷比她還懵圈。
他竟然又回來了?
等等,這究竟算怎麽回事?
眸中滿是迷惘疑惑,祁景遷很是哭笑不得。
原以為生活已經恢複如初,結果短短不到兩日光景,他就又搖身一變,成了這只灰狼。
身體疼痛提醒着他,是真的還活着。
祁景遷來不及思考更多,一股難以言明的滋味在體內橫沖直撞,他神情驟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好吧,與其說高深莫測,不如說是扭曲尴尬。
顧不得思量處境,他努力擡頭,軟綿四肢撐着地面,嘗試站起來。
這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微動作,便牽扯到所有的傷口,剛剛顯出結痂趨勢的傷痕全部崩裂,鮮血從皮肉裏滲了出來。
疼得直冒冷汗,祁景遷依然堅持着,他不能放棄,也沒辦法放棄。
他現在是真的真的很想如廁。
快憋不住了——
芭蕉葉從他身上掉落,祁景遷艱難地望了眼周遭。
很好,兩丈遠的地方有可以遮擋的灌木叢。
他要去那兒上廁所。
“喵——喵——”
旁觀半晌的奚念知當真忍不住了,身為大夫,最最讨厭的就是病人作死。
她好不容易為它處理好傷口,結果呢?這貨居然把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浪費了。
太過生氣,奚念知徑直跳到它身邊大吼大叫。
灰狼灰狼,你再動一下試試?
本貓警告你,立馬給我躺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我辛辛苦苦一口湯一口藥地喂你容易嗎?
如此不知好歹,真的是要把我氣死了,你還往前走,你竟然還敢往前走,跟你說,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管你了。
聒噪的“喵喵”聲不絕于耳。
祁景遷覺得他的狼臉都脹紅了,這黃貍貓在他眼前亂晃,他往左它就往左,他往右它就往右,活生生與他作對呢!
姑奶奶哎喲喂,朕叫你姑奶奶成嗎?
行行好,讓開吧!朕真的很着急!
對峙片刻,祁景遷都快急得原地團團轉。
拼命憋住,骨子裏的尊嚴不容許他作出任何龌龊的事情,總不能就地解決吧?
他絕對會鄙視自己一輩子的。
“嗷——”祁景遷沙啞地嚎了聲,快哭了。
他的吼叫聲起了作用,趁黃貍貓怔忪的一瞬間,他拖着長長的尾巴奮力奔向灌木叢後。
傷口流血就流血,他總不能被三急給憋死吧?
成功抵達目的地。
祁景遷用爪子刨了小坑,神情逐漸輕松下來。
如個廁簡直跟打仗似的!
蔫蔫耷拉着頭,祁景遷很絕望,幸好對方是只黃貍貓,他的顏面還不至于遍地無存。
身心舒暢,祁景遷準備把坑給埋了。
結果——
那黃貍貓此時就蹲在他正前方,一雙大大的碧綠色眼睛定定瞅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目睹了全經過。
臉“刷”得滾燙。
祁景遷氣得羞得爪子都在抖,想他堂堂九五之尊,怎麽會淪落到被貓圍觀如廁的地步?
蒼天無眼啊!
心如死灰地把坑埋好,祁景遷沒了剛剛的氣勢和沖勁。
跛着腳慢慢走回芭蕉葉處,身心俱疲,他很受傷地躺下,自暴自棄地将臉對着地面。
奚念知:“……”
咦,震驚,狼上廁所怎麽和貓一樣的?
還知道刨坑埋坑呢?太不可思議了吧?
神色複雜,奚念知走到距離灰狼十多步的地方停下,歪頭盯着它打量。
跟看稀奇物件似的。
而且它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是害羞了?
咦,害羞的狼?世上真的存在嗎?
被看得心裏窩火,祁景遷瞪它一眼,忽的意識到了什麽。
夢裏他總覺着有把刷子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嘴裏也總被塞入味道古怪的食物,難道竟是這只黃貍貓的所作所為?
瞳孔猛地放大,祁景遷不可置信的與它對視。
他早覺得這貓與衆不同,特別聰明,可聰明到這般地步,怕不是成精了吧?
渾身無力,祁景遷費勁地撐起頭顱,眯着眼仔仔細細觀察四周。
附近的芭蕉葉在他醒來時蓋在他身上,他身上的傷口聞起來有股藥草味兒,然後草地上卧着兩枚生雞蛋,再不遠處,網兜裏裝着不少看起來還很新鮮的小魚。
差點驚掉眼珠,祁景遷很想說,千萬別告訴他這都是這只貓弄來的。
蜷縮成一團,他狐疑不定,甚至懷疑眼前的黃貍貓是妖怪。
能變成人的那種妖怪。
目目對視片刻,奚念知率先移開視線。
原來小灰不是不聽話,而是要去如廁呀!看來她錯怪它了,那就賞它新鮮肥嫩的小魚吧!
叼着漁網放到它嘴邊,奚念知“喵”一聲,拿眼睛看它,再看地上的小魚,讓它不要客氣,全吃光光吧!
祁景遷明白了它意思,它要他吃魚。
神色糾結地望着它,祁景遷陷入回憶。
那日為救被黑熊盯上的山下嬰孩,他險些死在村民刀下,若非黃貍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已經死透了。
不管怎麽說,它都是“灰狼”的救命恩人。
可它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這就不好說了。
祁景遷突然有了個并不确定的猜測,是不是灰狼死了,他就能回到原來的身體,然後重新成為真正的皇帝祁景遷?
11.十一章
十一章
什麽死不死的,祁景遷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毫無把握的事情,他不會輕易去嘗試。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他沒能回去自己的身體怎麽辦?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了,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們應該還好吧?
思及此,猛地起身,汩汩淌血的傷口更痛了,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祁景遷鼻尖沁出連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麽就這麽不乖呢?
蹲在旁邊的奚念知氣得恨不得踹它兩下。
無奈地跑到放藥草的地方,她用石頭将它們稍微碾碎,再用爪子捧着藥草敷在灰狼流血的傷口上。
全程盯着它,祁景遷深覺詭異的同時,心中又生出股說不出的暖意。
連太後都不曾這般細致地照顧過他。
這只黃貍貓,真的不是妖怪嗎?
想說,妖怪就妖怪,顯個身,朕又不是沒見識的人,一定不會大驚小怪。
它的毛發好像沒認真梳理,有些打結,算不上漂亮可愛。
太後身邊養了只從外域得來的波斯貓,藍眼睛,雪白皮毛,肥嘟嘟的肚子,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懶覺,人打它身邊經過,它只稍微眯開一條眼縫兒,端得是金貴高傲。
偏這個性子很得太後歡喜,說特別有她養的貓該有的氣質。
祁景遷盯着眼前忙來忙去的黃貍貓,心想,他是不愛貓的,倘若非要養,把它抱回去倒不錯。
“喵!”處理好傷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魚往它身邊挪了挪。
祁景遷:“……”
他掃了眼新鮮小魚,心生嫌棄。
沒有清理的生魚,他怎麽可能會吃呢?
張望四周,祁景遷有些發愁,這是哪兒?距離小狼們的洞穴遠嗎?
他這麽久沒回去,它們會不會跑出來?會不會被猛獸吃掉?會不會……
越想越愁,祁景遷再度嘗試起身。
他的意圖似乎被黃貍貓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對着他臉“唔唔”亂吼一通,眸露兇光。
祁景遷想跟它好好講道理。
他張開狼嘴,好聲好氣“嗚歐嗚歐”兩聲,意思是作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餓沒餓死對吧,你雖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歸狼,貓歸貓,種族不同,差異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後會還的!咱們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亂嚎什麽,見它沒有露出兇态,狼嘴張開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魚到它嘴裏。
這條小魚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內髒,用清水仔細洗過。
小魚精準落入狼嘴。
祁景遷正在醞釀情緒,他的話沒說完,還得繼續說。
結果冷不丁嘴裏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兒,上下兩排牙齒這麽張張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嚨口。
“咕哝”一下,再一個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遷懵了,想吐,已經來不及。
然後慢慢覺得——
咦,這小魚的味道似乎還不錯?
難道他味覺出了問題,怎麽有股甜香味兒?
好奇地盯着網兜裏的小魚打量,祁景遷很确信,這是他吃過的最鮮嫩甜美的魚。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網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別客氣!
祁景遷還真的挺想繼續吃,可剩下的小魚沒去鱗片,沒清理內髒,他下不去嘴。
從醒來到現在,連番折騰,祁景遷頭暈目眩,腦袋沉甸甸的,渾身軟綿無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計也是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沒辦法給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這樣子的他勉強回到洞穴又有什麽用?
心如死灰,祁景遷閉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這一切都糟糕到了極點。
雖然擔憂焦慮,但灰狼的身體非常虛弱,祁景遷閉了沒一會兒眼,不知不覺就在沮喪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總算明白,為啥貓一天到晚大多時間都在睡覺,因為是真的困!
圈成一團,奚念知睡在小灰身邊。
它的體溫是熱的,離得近點,會讓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綠波翻湧樹影斑駁,她每每仰頭,就覺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蟻,從而生出許多孤單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從穿成這只黃貍貓,她一直都處于驚懼恐慌之中。
對遠在京城的父親,她多想能夠替他分擔苦難,可惜她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忙碌輾轉了這麽多天,丁點兒忙都幫不上。原來她真的沒什麽用,就連她自己,她都無能為力不是嗎?或許,她這一輩子都得做貓了對嗎?
将頭埋入柔軟胸膛,奚念知避開灰狼傷口,往它身邊蹭了蹭。
她有點兒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個多時辰,奚念知醒了。
太陽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時末申時初的樣子。
跑到溪畔檢查漁網兜,奚念知驚訝的發現裏面居然又新增了許多小魚,而且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網兜回來。
奚念知開始打別的主意了,她是不是應該去山下村子裏偷個打火石?再偷個鐵鍋什麽的?她想喝口熱乎的魚湯。
算了,還是先等等吧!
她湊到灰狼身邊觀察它情況。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過去了。
把芭蕉葉一片片蓋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轉身上山。
這片森林時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時候又令她感到可愛珍貴。
因為這裏面孕育了太多有價值的東西,譬如藥草,譬如野人參,譬如生存在這世上還沒有絕跡的動物們。
灰狼失血過多,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期。但奚念知還是想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參之類的天然補品。
順便也去開開眼界,多認識些不曾見過的草藥,說不定大有裨益。
關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裏,其實一直都有兩個推斷。
其一是睿王爺嘴裏那些上古時期的奇聞異事,其二則是皇帝感染了某種病毒。
當時木蘭山春獵湧入大批獸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什麽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們身上某種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長長嘆了聲氣,奚念知開始逛山。
貓在森林算比較安全的動物,比起被吃,它們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擔憂這些的,因為她有特殊的捕魚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絢爛又明豔,壯闊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氣味,漸漸穿過了兩座山。
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野人參,但不曾見過的植物卻是發現不少。如果有機會,奚念知真想用筆紙将它們描繪下來。
不多時,天徹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間,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參。
俯沖到陰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葉散開的植物瞧。沒錯了,和典籍裏畫的野人參長得一模一樣。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這些日子始終沒能歇着,要麽上梁爬樹,要麽刨土拖物。
昨兒前爪的兩截指甲從中斷裂,所以非常影響她現在的發揮。
土壤偏硬,夾雜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對着月光看。
是斷裂的指甲往外滲血了。
一開始并沒多少痛感,直至傷口變大變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幹脆背過身,用兩只後爪艱難地刨土。
出于對人參的愛護和尊重,她非常認真,通過觀察蘆碗,這人參可能有五六十歲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這株人參沉默地安靜地在這兒活了這麽久,如果沒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長在這裏。
所以,今日既然要帶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體體面面的。
腳底濕黏黏的,全是汗漬。
張開腳爪散熱,奚念知歇了會,繼續孜孜不倦地刨人參。
月上樹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參趕回“根據地”。
她一路做的記號太多,有時會繞暈了頭。
大概多走了許多路,奚念知氣喘籲籲好不容易趕回來,還來不及高興,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剛摘的幾片大芭蕉葉了。
如當頭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參,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顧。
完了完了,灰狼這是被前來覓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給吃了嗎?
它受了那麽重的傷,肯定毫無還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麽做什麽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狼,結果它身體剛要好轉,就被吃了。
淚眼朦胧,奚念知抱頭痛哭。
哭着哭着,她離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來了。
不對,就算沒有打鬥,總該剩些骨頭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處翻找,沒有,一丁點兒的骨頭都沒。
而且,她為小灰準備的藥草不見了,她下午收回來的滿滿一網兜魚也不見了。
愣愣望着這一切,奚念知漸漸止了哭泣,她想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是小灰它自己走的。
走就走,它還攜款私逃,它把她找的藥草和小魚都卷跑了。
就連一條魚都沒給她剩……
12.十二章
十二章
笨蛋大灰狼。
撿了芝麻丢了西瓜,你真是蠢死了。
她這兒還有野人參呢!她的漁網兜還能源源不斷捕魚呢!
奚念知蹲坐在草地,一種深深的被背叛感油然而生。
冷風襲來,月亮被烏雲遮住半邊角,森林裏樹影搖晃,魍魉魑魅般張大了嘴,仿佛要吞噬一切。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蜷縮在芭蕉葉邊。
明明身體疲倦不堪,卻怎麽都睡不着。
輾轉反側許久,天蒙蒙亮,奚念知爬了起來。
叼着野人參藏好,她一路嗅着灰狼殘留的淡淡氣味往前走去。
大灰狼傷成那樣,怎麽可能走很遠的路?
一定精疲力竭疼得不行了吧?說不定還會暈厥在哪個角落,被路過的動物撿漏飽餐一頓。
又想,要是它遭遇什麽不測,那就是活該,自讨苦吃,怨不着她。
奚念知一路憤懑不平,為自己救了只白眼兒狼感到心累。
不知不覺,氣味越發淡了,幾乎聞不到。
停下來觀察四周,她圓眸裏盛滿了震驚,這路途算很遠了,大灰狼真的能在負傷的情況下走那麽遠?
東嗅嗅西嗅嗅,奚念知迷惘地張望四周,無法決定朝哪個方向繼續追。
它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難道有什麽必須要離開的理由?
絞盡腦汁,奚念知想了片刻,豁然開朗。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灰狼好像是一只拖家帶口的狼?有狼妻有狼崽的那種?
回想她初次進入森林遇見大灰狼的地點,奚念知有些猶豫,既然它有家有室,那她還屁颠颠兒跑過去找它做什麽?
不對——
她這種想法怎麽好生古怪!
它是狼呀,有家室關她什麽事?難不成還得避嫌?
奚念知自己都覺得好笑,依着隐隐約約的記憶,繼續循路往前。
她方向感不好,成為貓也沒能改變這個謎一般的屬性。
繞來繞去,奚念知對當初躲避大灰狼而爬上去的楠樹印象深刻。
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楠樹,盤根交錯枝繁葉茂,樹身镌刻滿了歲月流長的斑駁痕跡。
找到它就能找到大灰狼洞穴了。
半時辰過去,奚念知終于站在這棵楠樹下。
根據這個位置埋頭一點點蹭過去,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大片岩石堆的下角後發現了洞口,這個位置稍微偏僻,不易被察覺。
而且,她能聞到空氣中隐約的魚腥味兒。
呵呵,奚念知幹笑一聲。
以她身量鑽進洞穴完全沒問題,不過這麽貿然行事,會不會被當做入侵者群毆?
試探地把腦袋湊進去,奚念知“喵”了聲。
喂,大灰狼,我知道你在裏面,你別躲着不出聲,我都聞到那股魚味了,吶,卷走我的魚和藥草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見識,你至少“嗷嗚”應個聲呗!
“喵,喵——”
回應她的自始至終只有沉寂。
奚念知皺眉,好,既然非要裝死,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洞穴開口狹長,腦袋鑽進去并不能窺得全貌。
随時保持撤退姿勢,奚念知抖索着四肢,慢悠悠地挪着爪子往前進了小步。
洞穴依稀是胖肚花瓶結構,她小心翼翼剛爬到脖頸處,正要扭頭瞧一瞧洞穴腹部,冷不丁一張臉忽地闖到她眼前。
兩張臉幾乎觸碰到一起。
“呼哧呼哧”,熱氣撲在她鼻頭,很是瘙癢。
奚念知“阿嚏”一聲,轉頭就想躲。
對面似乎也被她的噴嚏聲給吓壞了,一下原地高高蹦起,它四肢仿佛裝了彈簧,從半空掉到地面的瞬間,又飛快夾着尾巴慌不擇路跑了回去,并尖銳地大聲“嗚歐嗚歐”,仿佛在說:對方使詐,好炸啊,那一下是什麽攻擊方式,噴的我一臉水呀!好可怕呀……
與此同時,一陣“嗚歐”聲此起彼伏。
像是互相安慰又像是在密謀什麽新的計策。
奚念知:“……”
她連忙止住逃竄的步伐,心想,啧,原來是一群小狼崽子啊,她總不能被小狼崽們吓得屁滾尿流吧!
清了清嗓,奚念知邁着高貴優雅緩慢地貓步朝聲源處走去。
這下她看清了洞穴內部結構。
空間挺大的,陰暗卻比較幹燥,西南角落窩着三只小狼崽。
此時,三只小狼崽個個弓背瞪眼,排成一排,從嗓子裏發出“嗚歐嗚歐”的低吼。
奚念知急于尋找大灰狼,沒怎麽管它們。
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最右邊的小角落。
幹草鋪就的地上,一只成年狼蔫蔫躺着,它腹部傷口開裂了,鮮血順着肚皮全淌在草上地上。
這裏似乎沒有第二只成年狼。
奚念知開始檢查灰狼傷口,無非是之前愈合的又全都崩裂,很好,一朝回到兩天前,她耗費的功夫全清零。
生氣地把藥草叼起來,嚼碎了,奚念知吐在它傷口。
“嗚歐嗚歐”!
小狼崽子們排着隊沖上前,兇惡地把她撞到一邊,用舌頭去舔灰狼傷口。
似乎是嘗到藥草的幹澀味兒,它們神情陡然變得十分古怪,舌頭吐出來又收進去,疑惑地望着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即貍花貓奚念知。
它們沒出過洞穴,偶爾會趴在洞口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認識蝴蝶啊小蟲啊蜘蛛啊!可不認識長這樣的動物。
面對三只小狼沒見過世面的好奇眼神,奚念知哭笑不得。
她輕柔地“喵”了聲,緩緩上前。
示好說:瞧,我沒有任何攻擊性,我是一只可愛漂亮的好貓哦!
“嗚歐!”狼老大猛地後退一步,仍不放松警惕地瞅着她,生怕她耍什麽花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狼崽子們都不知該拿這個擅自闖入的貍花貓怎麽辦。
它身上有淡淡的令它們熟悉的味道,那是“奶爹”大灰狼的。
狼老大沒轍,兩個小的更沒主意。
三只湊在一起,好像又在比劃着商量怎麽辦。
奚念知這才騰出空仔細打量它們,奇怪,它們并不是灰色的,因為年幼,毛發稀疏柔軟,透着股淡淡的金色。
這——
除了金焰狼,從沒聽說過世上還有其它狼是金色皮毛。
等它們三長大,那股淡淡的金色是不是就變成了純粹的暗金色?
不可置信地望着,奚念知情不自禁朝它們靠近。
三小狼怔住,停止溝通,全瞪着雙眼睛與她對視。
為首的小狼露出沒長齊的小牙,自以為兇神惡煞,不停恫吓奚念知。
完全顧不上它們的怒火,奚念知蹲坐在地上,陷入迷霧。
等等,上次洪山村村長王富貴說的那番話……
這是押運送京的那匹公狼和死去母狼的幼崽嗎?它們竟然真的還活着?難怪鈴铛兒爹那些村民還心心念念想上山找它們。
兩方各自沉默地對峙。
三小狼緊張生氣憤怒還很害怕。
奚念知在發呆。
這事兒越來越莫名其妙,扭頭盯着灰狼,奚念知想,奇怪又豈是一點,在她印象裏,公狼不會收養其它狼的幼崽吧?那麽這只灰狼為什麽要這麽做?
假設皇帝昏迷、她穿越成貓和神獸傳說有關,這三小狼就是目前最重要的線索了。
眼睛大放光彩,奚念知興奮地朝它們猛沖過去。
“嘩”一下,三小狼瞬間吓得潰散,呈烏鴉狀般快速躲開。
跳得最高跑得最遠的當然要數狼大。
狼二狼妹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它,眼神耐人尋味。
呵,平常找奶爹要吃的,你吼得比誰都兇,搶得比誰都多,現在呢?真正的敵人出現,你卻逃得比誰都快躲得比誰都靈敏,我們算是知道你的本性了,你就只會欺負自家人,在外人面前,就成了只小慫包狼。
狼大:“……”嗚歐嗚歐,我是餓壞了沒力氣嘛!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狼二狼妹把頭扭過去,不理它了。
面子裏子掉了個精光。
狼大磨爪洩憤,做出一個偉大的決定,幹架就幹架吧!
身為金焰狼,它要一雪前恥,樹立在狼二狼妹面前不可動搖的地位。
心裏這麽想着,狼大定了定神,前爪匍匐,眼睛瞄準,作出捕獵的英勇姿勢。
殊不知,奚念知也在此時同樣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
她決定,她要加入這個集體!
近水樓臺先得月,日日跟在三小只屁股後面轉悠,應該能很快找到隐藏在它們身上的秘密和線索?
咳——
要加入,自然得先拿出點兒誠意。
奚念知狡黠地笑了,她的誠意巨多的好嘛,還很新鮮呢!
沒錯,就是小魚。
漁網兜放在溪澗大約有七八個時辰了沒取了,這趟肯定能收獲不少。
激情彭拜地旋身,奚念知高興地朝洞口跑去。
就在她調頭的那一剎那,準備好撲殺的狼大如個圓球般精準射了出去。
可惜,它們完美地擦肩而過了。
狼大氣得捶胸頓足,咬着牙就跟在奚念知身後追。
“嗚歐嗚歐。”對着沖出洞口的奚念知,它兇狠地不斷吼叫。
奚念知扭頭看它一眼,信心百倍地離開。
唔,她得先拿點好處賄賂賄賂它們,小狼崽還不就和小孩子一樣,零嘴兒哄一哄,它們就巴在你身邊跟個軟綿團子似的了?
目送奚念知消失在周圍,狼大收嗓,跟打勝了仗一樣,大搖大擺走入洞穴。
眼神睥睨地掃了眼狼二狼妹,它橫着身子坐下。
驕傲模樣仿佛在洋洋得意的說:瞧見沒有?老子根本還沒出手,它就吓得屁滾尿流了,啧,本想和它交個手活動下筋骨來着,偏偏不給老子機會,可氣死寶寶了!不戰而勝什麽的,太沒意思了呀!
狼二狼妹半信半疑,看起來似乎是這樣,但哪裏是不是又有些不對?
13.十三章
十三章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傷,但它們不懂這意味着什麽。
替灰狼舔舐完傷口,它們沒心沒肺跑到一邊玩了起來。
譬如你抓我下我撓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兩炷香,狼大不動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無可戀地瞅着一回來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嗚嗚嗚,它餓了。
狼二狼妹早餓得想躺屍,無奈狼大精力過剩,總愛撩撥它們。
撩撥撩撥着,它們便忍不住地想要回擊。
好餓啊!三小狼不約而同地伸出舌頭舔嘴巴。
它們開始回憶方才那新鮮小魚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飽餐個夠呀!
可惜“狼爹”帶回來的新鮮小魚不多,被它們仨勻一勻,吃到嘴裏的根本沒多少。
足足餓了兩天兩夜,就這麽一點哪夠塞牙縫呀!
肚皮“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狼大翻了個身,把腦袋埋在狼妹肚皮上聽了會兒。
“咕嚕咕嚕”,妹妹肚皮發出的聲音仿佛在和它相互應和似的。
靜靜躺了會,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餓得快睡着時,一股鮮美的味道薄弱地飄了過來。
猛地掀開眼皮,再無一絲睡意。
不停翕動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來,“嗚歐”一聲,雀躍的說:快聞聞,快聞聞,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氣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動的狼大。
毫無波動地咧咧嘴,它們表示不屑一顧。那樣兒明顯在回:你是在做夢吧,“奶爹”就睡在這裏,還能指望誰給我們送食物?
狼大:“……”
憤怒地望着它們再度躺平,狼大來來回回溜達,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會出問題。
很快,那股香味兒逐漸濃郁。
且越來越近。
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紛紛爬了起來。
狼大沖它們兩挑釁地昂首,哼,就說是食物的香氣,你們這下可信了吧?
瞬間,三小狼你擠我我擠你,颠颠兒擁到洞穴口,争先恐後地鑽出腦袋尖兒。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尋找食物的蹤跡。
不多時,奚念知衆望所歸地出現了。
她用嘴咬着漁網兜,兜上還挂了株野人參。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幾乎累癱了。
扭頭望向擠在洞口的小狼們,她友好地松嘴,“喵嗚喵嗚”叫着。
狼大一臉懵圈。
狼二則盯着狼大猛看,問它這算怎麽回事兒?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們身後鑽來鑽去,試圖撓它們癢癢好趁機搶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們兩都不怕癢啊!
奚念知拖着漁網兜走到洞口,用圓圓的眼珠望着它們,透着溫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對視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這便是讓奚念知進來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饑餓面前,小狼們毫不猶豫地妥協退讓了。
将小魚堆在它們中間,奚念知咬住人參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餘光打量它們。
三小只先是試探般嗅了嗅,再謹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後彼此對視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麽指示,它們三倏地埋頭,跟比賽似的,“呼哧呼哧”兇猛開吃。
不到片刻,一大網兜魚盡數消滅。
狼大滿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懶地躺在地上打起滾來。
狼二在梳理毛發。
小狼妹卻擡頭認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細膩。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現自己,她把剩餘的藥草嚼碎給大灰狼敷好,又咬了點人參用石頭搗碎,塞到灰狼嘴裏。
照顧灰狼駕輕就熟。
等忙碌完,她貼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覺自己好像被幾雙眼睛給盯着。
她耳朵好癢,有風往她耳朵裏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麽動來動去。
還有她的毛她的嘴,怎麽老是覺得癢癢的?
惺忪睜眼,面前似乎有幾道黑影晃了下。
然後什麽都看不見了。
奚念知詫異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嚨裏還發出“咕嚕呼哧”的聲音,顯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剛睡着不久,那些感覺再度出現。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誰還沒個暴脾氣?
這洞穴統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裝睡覺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簡直氣炸,才多大就這麽壞!
她恨恨翻身,閉上雙眼。
不多時,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們吃飽了閑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團,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兩只擡了擡下巴,膽大地往她耳朵裏吹氣,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厲害吧”的欠扁樣子。
貓耳非常敏感,立即顫抖着往下壓。
三小只都覺得特有趣,伸長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還炫技地扭了個身,四爪穩穩落地,毛發炸開,碧綠色的眸子陰沉沉攫住它們。
三小狼:“……”
動作仿佛定格,它們還保持着剛剛的滑稽姿勢。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頸,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個正着,它們夾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覺去了。
奚念知平複情緒,冷冷瞧它們一眼,叼着漁網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傷勢慘重,不一定能救回來。
她要擔負起養狼的責任嗎?還三只,可怕!
憂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漁網兜,奚念知認真找藥草,她真誠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來,至少它還能下山偷雞蛋偷雞,怎麽也比她強呀!
接下來三天,大灰狼始終昏厥不醒。
偶爾迷迷糊糊掀開條眼縫兒,也不知有沒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閉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邊收魚。
無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順流而下的魚是有限的,哪能無休無止供應?
眼見小魚一天天漸少,奚念知愁得胡須都快白了。
還是得下山嗎?
她體量小,根本拖不動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點材料多做點漁網兜?大不了她以後跑得辛苦點兒,山連着山,無數小溪流水潺潺,應該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盤,奚念知下山了。
臨別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為它們的生活奔波,特地跑來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運。
狼大狼二無動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時,能感覺到它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可等她回頭,它們就假裝望向別處了。
真是別扭的小狼崽!
奚念知搖搖頭,往山下跑去。
相比其他不熟悉的村莊,她決定還是去洪家村!
她知道哪些居民家有漁網,這樣動作可以快點。
陽光明媚,藍天白雲下的洪家村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奚念知先去村西的老郭家。
老郭是捕魚的一把好手,經常乘船到湖心,那沉重的漁網瞬息變成了任他拿捏的小玩意兒,輕輕一抛,沉入水中,再起來時,裏面就有了好幾條鲢魚草魚,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
還沒走近老郭家,耳畔便聽到一陣歡笑吆喝聲。
原來是老郭家隔壁辦酒席,為孫子過周歲。
漁網晾曬在老郭家房屋的隔壁,靠幾根竹竿搭成的架子支撐。
奚念知悄摸摸趟過去。
多餘的廢網是沒那麽多的,她只能從這張漁網裏弄出小部分。
對不起呀老郭家!等我下次找到人參草藥,我給你們送來。
這回就先賒賬吧!
奚念知選定邊角部分,開始用牙齒啃咬。
但是太太太慢了,害怕被察覺,她決定溜到屋子裏偷一把稍輕的刀。
老郭家屋裏也有人。
吃完宴席的村民嫌熱,有的坐在他家避暑閑聊。
奚念知跑進廚房,認真蹲在竈臺上選刀。
她必須得選輕點兒的,嘴巴好叼住的,然後——
正聚精會神時,身後一陣涼風陡然刮來,奚念知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嗤”一下,腹背處瞬間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奚念知下意識躍下竈臺。
傷口劇烈疼痛,她趔趄了下,險些沒站穩。
仰頭,面前站着的兇惡男人正是上次想殺灰狼卻被她阻止的那個村民。
果然,很多因果孽仇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是你,該死的東西,看我今天不活剮了你的皮……”舉着刀,村民大怒,追着她往外跑。
奚念知沒命地飛奔狂逃,她身上傷口約人食指長,鮮血從粉色皮肉源源不絕地沁出,順着黃白色毛汩汩淌下,一顆顆像水珠子般墜落在地。
一路逃到山裏,奚念知上氣不接下氣地躺下。
她半邊身體快被鮮血染紅,特別疼。
扭頭檢查,傷口很深,因為一直在跑,鮮血流了太多。
勉強起身慢慢尋找草藥,奚念知找了條小溪,蹲在草地清理傷口。
太陽落西,她虛弱地叼着不多的魚回到洞穴。
小狼崽子們迎上來,卻很失望。
但狼妹還是從嘴裏剩了兩條小魚,叼到了她腳邊。
顧不得髒,也沒法再嫌棄。
奚念知暈暈乎乎吃完,倒下來睡着了。
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在狼崽子們餓得發亮的眼神下去取魚,再替自己和大灰狼找草藥。
勉勉強強應付了兩天,奚念知覺得自己好累。
她真的沒有力氣站穩身體了。
小狼崽們的叫嚷呼喚漸漸遠去,直至再也聽不見。
一片濃霧裏,她依稀聞到了鮮花的香味。
是什麽花香呢?是雪白的栀子花吧……
這樣想着,她試探數次,終于睜開那雙仿佛沉睡許久的漂亮杏眼。
14.十四章
十四章
這是哪兒?
身體因連續昏迷而疲軟無力,奚念知轉動眼珠觀察四周。
小屋萦繞着淡淡的新鮮藥香,家具桌椅古樸陳舊,多是竹制,牆角陶罐斜插着幾枝飛燕草。
飛燕草長藤上挂着一串串深藍的花,每片花瓣都嬌豔瑩潤,可見被養得極好。
“姑娘,您醒了?”萱月捧着一簇白車軸草從小窗經過,下意識往內瞧去,便看到了正努力起身的奚念知。
驚喜連連地踏進門檻,她似想起什麽,又匆匆提裙跑出去。
遙聲呼喚:“樸大夫,樸大夫,我家姑娘醒了。”
不多時,一位灰袍中年男子與萱月趙統齊齊進來。
奚念知還在努力坐起來,但沒有成功。
面露尴尬,萱月忙扶起她,又開心又愧疚的認錯說:“姑娘,我太着急,忘了先把姑娘扶起來再去找樸大夫了。”
奚念知輕笑,擡眸看這位樸大夫。
“萱月,給你家姑娘端杯水潤潤喉。”樸大夫面相和善,笑起來眼角有幾道不深不淺的褶子,眉頭卻因不解而輕蹙,“奚姑娘,你的脈象其實沒有任何問題。”
奚念知點頭,就萱月手淺啜了口杯中溫水,她這才啞着嗓子說:“我明白,多謝樸大夫收留。”
接下來,萱月和趙統把近日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她。
離京三日,她突然昏迷,起初萱月以為是她連夜未睡太過疲憊,并沒在意,又一天過去,他們才知不對勁。那時已經走得遠了,萱月認為回京的話,老爺和那幫禦醫們不一定能出宮,既然都要請大夫,倒不如就近找醫館。
哪知一連找了十多家醫館,大夫們紛紛束手無策。
多方打聽,百姓們說洛陽有位樸大夫醫術高明,他們便一邊照顧她一邊沿路尋醫,前天才抵達樸大夫的醫館。
這裏是洛陽?
奚念知蹙眉:“豈不是離平利縣很近了?”
趙統點頭:“大概兩日的路程。”
“姑娘,要不咱們先回京吧?”萱月紅着眼眶說,“這麽多日子沒聽到宮裏那位傳來不好的消息,說不定老爺已經治好了他。您身子虛弱,得趕緊回去讓老爺瞧瞧才好。”
奚念知失笑:“你忘了姑娘我也是大夫了?我這病——”她思考着說,“我脈象是正常的,沒病。”
“是啊,所有大夫都這麽說,偏偏姑娘就是昏睡不醒。”
奚念知也很無奈,何止她,所有禦醫也都說皇帝脈象正常。
她手腕上的那道淡淡的紅痕仍在,奚念知放下袖擺,愣愣想,倘若皇帝與她情況一致,他的靈魂也會依附到別處嗎?
“往府上去一封信,打聽下那位的情形。要是那位已經痊愈,讓爹差人到女娲鄉接我們。”說完,奚念知望着面前兩人,認認真真說,“萱月,趙統,謝謝你們照顧我,接下來我們必須繼續上路,去平利縣女娲鄉。我知道,你們一定很好奇為什麽我要去那裏。理由我……”
“姑娘,我們不在乎你告不告訴我們原因。”萱月心疼的說,“我只關心你身子,能受得住嗎?養兩天再去不行嗎?”
“不行,我懷疑我與宮中那位可能得了一樣的雜症,不算病,但又說不出這算什麽,所以想去女娲鄉找找線索。”
她知道這番話他們肯定感到莫名其妙。
沒有再解釋,奚念知着急地等趙統送了信,他們三人于下午拜別樸大夫,乘馬車往西北方向行去。
路上奚念知慎重地告訴萱月,接下來要是她再度昏迷,一定不要大驚小怪。
人在昏睡的情況下,只要好生照顧,不會輕易死的。
但長此以往,卻也活不了。
奚念知乏力地靠在軟墊上,小窗開了條縫隙,有裹着青草香的熱風吹進來。
皇帝昏迷時間比她久,若一直都沒蘇醒,熬不了多長時間吧?
輕阖雙眼,奚念知不由生出些惦念,也不知洞穴裏的大灰狼和小狼崽子們現在怎麽樣?
餓個兩天,它們倒餓不死,就怕大灰狼傷勢惡化。
不管了。
它又不是金焰狼。
奚念知閉上雙眼,昏昏沉沉睡去。
混沌裏,似乎聽到耳旁時不時響起幾聲“嗚歐嗚歐”。
是在做夢嗎?
她好像夢見那群調皮的小狼崽子了!
森林的晌午很寂靜。
岩石洞的狼穴裏,三小狼餓得實在睡不着覺。
它們不傻,知道黃貍貓和奶爹一樣,都疼得起不來去捉獵物了。
空氣裏彌漫着血腥氣,是黃貍貓傷口滲出了新的血跡。
狼小妹用粉色小舌頭替它認認真真舔舐。
作為食肉動物,狼小妹還能控制自己,狼大卻快控制不住了,它難受得不斷在地上打滾。
好想吃肉,可黃貍貓的肉它不能吃吧?能吃,不能吃,能吃,不能吃……
快糾結死了!
狼二狼妹感受到它的焦躁,都屏氣凝神降低存在感。
它們也很迷惘,也同樣飽受着饑餓的折磨。
終于,滾了無數遍的狼大慢慢靠近黃貍貓。
它睡在奶爹腹部,似乎是想尋求溫暖。
舔了舔嘴巴,狼大緊盯着它腹背處的那道紅色傷口。
黃貍貓的血聞起來好甜,吃起來是不是也像小魚一樣香美可口?應該會的吧?
低頭嗅了嗅,狼大察覺到身後那兩道朝它射來的犀利目光。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痛苦地甩甩頭,狼大回頭望向兩只小狼,突然像是做出什麽決定,頭也不回地出了洞穴。
“嗚歐。”狼妹驀地起身,想追上去,被狼二制止。
猶豫再三,狼妹看一眼狼二,又看一眼洞口,沉默地到牆角找小蟲吃。
狼大整日整夜都沒有回來。
祁景遷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少了只狼崽。
這些日子,他沒能再回到自己身體,困頓在灰狼體內,他飽受着病痛的折磨。
至于蜷縮在他身邊的這只黃貍貓,祁景遷俯首察看。
它也受傷了!
傷口整齊狹長,可見武器鋒利,下手也快狠準。
沒有動物能咬出這樣的傷口,看來是山下村民無疑了。
為什麽它要跑下山呢?
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狼妹聞聲扭頭,喜出望外。
奶爹醒了?
紅着眼眶飛撲而去,它在祁景遷脖頸邊蹭來蹭去。
“嗚歐嗚歐”開心狂叫:奶爹奶爹,你終于醒了,真好,我好高興呀!我不用再挨餓了對嗎?
狼二稍微矜持,站在兩步之外望着祁景遷不吭聲,眸子裏有星星點點的亮光。
祁景遷聽它們不斷叫着示意着,以及自己模糊的意識,了解了大致情況。
他帶小魚回來的當天便昏死過去,但黃貍貓緊跟着來了。
免費供養小狼崽子們幾天食物并好生照料他之後,黃貍貓于一個明媚的早晨下山,然後不幸負傷,勉力支撐兩天,就躺下陷入昏迷。
祁景遷看黃貍貓一眼,起身。
大概睡得足,他精神特別好,傷口全部結痂,行走沒有問題,但奔跑太快的話可能還是會拉扯傷口。
地上放着還剩一半的人參,祁景遷詫異地盯着它,咬下小塊塞進黃貍貓嘴裏。
三只小狼如今只剩下兩只。
祁景遷很有些忐忑,狼大還小,叢林危險無處不在,陷阱猛獸天災,樣樣都能要它小命。
狼大窩裏橫歸窩裏橫,出去誰寵着它慣着它?
盡管操心,祁景遷沒有立刻出去尋找,他把黃貍貓找回來的藥草嚼碎,吐在它傷口。
它睡得一動不動,要不是腹部微微起伏,他幾乎以為它沒了聲息。
這只黃貍貓是母的?
祁景遷替它敷藥,瞥了眼它腹部,旋即沉思地眯起眼眸。
啧,若非種族有別,祁景遷幾乎要誤會它看上了自己偉岸英俊的身姿,倘若不是為了愛,他想不出這只黃貍貓賴在他身邊的其他原因。畢竟它不止巴心巴肺地救他照顧他,還愛屋及烏給小狼崽子們找食物?
說不定愛真是可以跨越種族界線的?
胡思亂想着出洞穴,祁景遷準備找點野果先解決小狼崽們的基本問題,再去找狼大。
要能嘆氣,祁景遷不知嘆了多少聲。
狼大啊狼大!目前來看呢,多半是你親爹讓朕來當你奶爹,可你自己作死,總不能怪朕吧?只要你再多忍耐一小會,不就萬事大吉了?
腹诽着摘了不少野果,祁景遷去溪邊舀水。
順着蜿蜒小溪一路往下,然後——
他發現了很是粗糙的漁網兜。
這是針對游魚的陷阱,網兜放入水裏,上流溪水潺潺穿過,魚兒蝦兒盡數攔截。
祁景遷不可思議地用爪子把漁網兜拎出來,裏面的小魚小蝦基本夠兩只小狼飽餐一頓。
山中腹地,村民不會在此設下陷阱。
莫非是黃貍貓?
是了,怪說上次它上哪兒弄的那麽多小銀魚!
祁景遷銜着漁網兜回洞穴。
連步伐都透着質疑,那只黃貍貓太聰明了,聰明得令他感到可怕!
15.十五章
十五章
喂飽狼二狼妹,祁景遷離開洞穴,去找狼大。
群山連綿起伏,它的氣味已經消散在風中。
要找它,無異于大海撈針。
找了大半日,夜晚降臨,叢林危機四伏,灰狼傷勢未愈,祁景遷只好無奈地回到洞穴。
他帶了些快幹癟的枇杷果和新鮮油桃回來,還有小半網兜銀魚。
趁狼二狼妹進食時,祁景遷弄了點小魚,他用爪子撕下一點魚肉,慢慢剝開黃貍貓的嘴,喂給它。
草藥再用兩次就得沒了。
祁景遷認真看了半天,以為自己能記住它們的特征。
轉念又想,森林裏各種各樣的花草太多,有些極其相似,未免出錯,他決定每份留下一點,明早親自帶着它們去找藥草。
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安寧。
狼二狼妹蜷縮在角落,少了狼大騷擾,它們很不習慣。
祁景遷也很擔心狼大。
他潛意識知道它已經兇多吉少,一想到這兒,心底就頗不是滋味。它到底是他養育過的小狼崽,和別的狼崽終歸是不一樣的。
次日,祁景遷又找了整天。
依然毫無收獲。
近黃昏,彩霞像紐帶似地浮在森林之上,風一吹,它們就慢慢向南移動。
安詳的村莊裏,突然駛入一輛馬車。
馬車不算頂華貴,但在村民們來看,已經非常漂亮精致。
小孩子們聽到消息,鳥兒般撲過來看熱鬧。
奚念知掀開轎簾,在萱月攙扶下落腳。
擡眼望去,左邊那群孩子是鈴铛兒石寶他們,他們周圍還站了不少大人,面孔都是奚念知熟悉的。
因為金焰狼與上次大灰狼的事,奚念知本不願在洪家村暫住,可這兒上山方便,又與送入京城的金焰狼有直接關聯,奚念知便壓下心頭不快,帶着萱月趙統暫留此處。
理由早想好了的。
趙統笑着跟村民們說我家姑娘身子弱,想找處山靈水秀的寶地調養身子。
加之女娲山山上奇珍異草多,我家姑娘略通醫術,所以就決定來到了這兒。
奚念知以前沒這麽瘦削,因着皇帝病情,她擔憂過度,清減不少。
這次昏迷數日,更顯輕盈纖細。
村民們看她确實羸弱,沒有生疑。
男人們不好猛盯着她打量,孩子們卻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他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美的姐姐呢!
站在石寶旁邊的九娃一張臉紅通通的,他擰着衣角,忽地轉身,在田埂上摘了一簇野花,“噠噠噠”飛速跑到奚念知面前。把花遞給她,一臉的羞澀說:“姐姐,送給你。”
奚念知微愣,這個男孩是九娃,即那日慫恿石寶抱着妹妹上山的熊孩子之一。
“謝謝。”奚念知看着手裏的小野菊花,輕笑一聲,“你以後要乖知道嗎?”
“嗯,我一直很乖的!”
奚念知:“……”
沒等奚念知嗤之以鼻,那群孩子們“切”了聲,争先恐後把他過往“惡舉”全說了出來。
急得九娃兩只手忙不過來,不知要捂住誰的嘴才好。
村民們哈哈大笑,說多大點孩子,都知道獻殷勤争寵了。
趙統和萱月也笑。
他們見這個村莊的村民态度和藹,就上前打聽住處。
還真有幾處房子空着,是原先村民搬到外地,至今沒能轉賣出去。
鈴铛兒的娘黃大嫂很熱情地領他們三人去看。
奚念知對她印象非常好,那時她不過一只貓,黃大嫂他們一家明明過得清苦,卻也願意給她魚肉吃。
“大嫂,來時聽好多人說女娲山有金焰狼?”
這不算什麽新鮮事,黃大嫂點頭笑說:“許多年不曾見了,上次咱們村村長捉到金焰狼是意外,後來送到京城去了,說是皇上春獵,想征集些沒見過的動物瞧瞧。”
奚念知配合說:“是啊!”
“奚姑娘,你來得倒巧。”黃大嫂看她穿得好人也漂亮,卻不是刁鑽冷淡的性子,很樂意跟她分享最近發生的大事,“昨兒咱們旁邊的豐林村李姓村民抓到了一只小金焰狼,鄰裏鄰外都巴巴去他家看稀奇,奚姑娘你要是感興趣,下次我帶你去瞧瞧。”
步伐猛頓。
奚念知面色一緊。
來這兒的路途中她确實有股不好的預感,原來竟是如此。
“捉了幾只?”
“一只。”黃大嫂用很不得了的語氣說,“一只都不錯了,應該是那頭金焰狼的崽兒,哎,公狼母狼都死了,真沒想到小狼崽居然還能活着。我家那位先前總吵着上山找小狼,是我老攔着他,早知道……哎,這下那個姓李的村民可發達了,半張金焰狼狼皮就能值千兩銀子,更莫說這只小狼……”
黃大嫂不無羨慕地絮絮叨叨。
奚念知心情複雜,黃大嫂是個好人,只是他們并不覺得用狼皮換銀子有什麽過錯。
有什麽錯呢?千百年來,人類都是這麽主宰過來的。
奚念知選了山下木屋作為住處。
裏面兩間卧室一間堂屋,夠他們三人暫住。
拿出銀子找黃大嫂和其他村民買了糧食臘肉和蔬菜,萱月整理完屋子,便在廚房忙活起來。
炊煙袅袅升起,奚念知倚在門側,朝昏暗下的黑色森林望去。
她很想立刻去看被捉住的小狼,但天色已晚,倒不急于一時。
村民們知道它的價值,哪肯虧待它?
比起它,她更惦念留在洞穴裏的小狼崽,它們還受得住嗎?
晚飯萱月做的地瓜粥,一盤蒸臘肉和兩樣小菜。
“姑娘,趕明兒讓趙統去市集買點菜回來吧!”萱月對這裏的艱苦生活很挑剔,卻不是為了她自己,“我剛看了,這個季節,村民菜園裏都沒多少能吃的東西,姑娘身子得好生補補,若老爺瞧見姑娘現在的樣子,得多心疼啊!”
奚念知吹着熱粥,笑說:“我會多吃些的,別擔心。”
她這副身軀确實過于羸弱了些,要想上山,必須得變得更強壯。
夜裏蚊子多,奚念知讓萱月去黃大嫂家裏讨了些幹艾草。
将艾草點燃,用煙在屋子裏熏一薰,就好多了。
夏日炎熱,蚊蟲只會更加猖獗,得早做準備才行。
奚念知清點了下她手上的銀錢,并不少。
自從皇帝出事,奚念知便害怕連累阖府上下。
在離開前,她遣散府中奴仆,變賣了京郊的藥園和莊子。
弟弟奚臨嘉年紀尚幼,自然不能将財産托付給他。
放好銀票,奚念知拿筆拿紙列采買清單。
首先需要肉,拿去喂小狼崽。
其次得買些常備藥材,再買些風幹的藿香薄荷香茅等制作避蚊香囊。
油燈并不明亮,不一會兒,萱月來催促她歇息,怕勞神又傷眼睛。
奚念知将清單交給她,明日趙統的任務便是這些了。
大抵是對這裏的空氣與蛙鳴太過熟悉。
奚念知躺到床上,很快入睡。
鼻尖有些癢意。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嘴裏冰涼涼的。
詫異地張開眼,一雙綠幽幽的眸子近在遲尺,吓得她嗆了個正着,嘴裏魚肉連着小刺一起咽了下去。
卡住了——
奚念知氣死了,她站起身躲到一邊狂嘔。
眼眶都紅了,卻于事無補。
祁景遷怔怔看着,貓也會卡住嗎?
應該馬上吃飯團,或者喝醋,他還小時常聽宮裏老太監這麽說。
嗯,但這裏什麽都沒有。
遲疑地踱着步子上前,祁景遷俯首盯着可憐的黃貍貓。
伸爪微用力拍了拍它背部,他想,說不定他這一拍,能把魚刺給拍出來。
奚念知防不勝防,被他拍得踉跄不穩,直接趴在地上。
畢竟黃貍貓這具身體受了傷,又昏睡許久,體虛,哪經得起折騰?
蠢貨!奚念知氣不過,轉頭就一爪子撓向灰狼探過來的腦袋。
她沒伸出利爪,撓得不痛不癢。
祁景遷卻感覺到了它的憤怒。
啧,連一只貓現在都耀武揚威給朕臉色了,朕這狼做的委實憋屈了些。
大抵太過氣憤,卡在喉嚨的魚刺突然給咳了出來。
灰狼眼睛瞬間變得神采奕奕,它尾巴嘚瑟地甩了甩,仿佛在說,這招有用啊還不快來拜謝本狼?
奚念知白它一眼,去看睡在角落的小狼崽。
果然,只剩下兩只。
奚念知愣愣望着它們出神,她怎麽又變成了貓?
原本準備拿一千兩銀子去豐林村買下小狼崽的,這下叫她如何去買?
祁景遷看它發呆,便叼了些藥草放到它面前。
他知道,貓很厲害,會自己給自己治病。
不然怎麽解釋它還會找藥草給他治病的事情呢?
吶,朕知道你救了朕,還把心愛的小銀魚分享給朕和小狼崽子。
上次不告而別是朕不對。
不過大家做貓做狼的,想必都不會像人一樣小心眼。
你瞧,朕為你也找了許多藥草。
朕身為堂堂九五之尊,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你知道你有多麽獨一無二嗎?朕可從來沒對別的人啊別的貓啊這麽殷勤過,你是獨一份兒,是不是特別感動,哈哈哈,朕自己都覺得……
奚念知冷眼瞄了眼地上的草。
繼而擡頭沉沉盯着莫名興奮的灰狼。
果然蠢貨就是蠢貨。
裏面只有十分之一是藥草,其它都是遍地生長的無用雜草野草。
不是吧?它都用這些東西給她敷傷口,奚念知氣得腦殼生疼,都快崩潰了,她是不是還要感謝它沒把她給治死?
16.十六章
十六章
夜晚對于狼來說,相當于人在白日。
不過祁景遷是人又是狼,沒那麽多規矩。
他白日翻了幾座山,累得四肢酸軟,哪怕機會渺茫,趕明兒還是得繼續找狼大。
在黃貍貓面前邀完功,他便退回到“床榻”,癱軟成一顆“灰球”呼呼大睡。
奚念知氣沖沖地把雜草從藥草裏分離,丢出洞外。
狼二狼妹白日睡飽了覺,此時正在玩撲殺游戲,就是你撲倒我我再撲倒你。
做完手頭事情,奚念知走到大灰狼身邊,伸爪踹了它幾腳。
它睡得迷迷蒙蒙,喉嚨裏“嗚嗚哝哝”一陣兒,翻了個身,繼續睡得酣甜。
德性!
奚念知白它一眼,顧自蜷縮到別處。
望着角落裏玩耍的兩只小狼崽,奚念知在心裏嘆了聲長氣。
她越來越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随遇而安吧……
船到橋頭自然直是爹爹經常挂在嘴邊的話,奚念知阖上眼皮,在心底默默地念“老天保佑”。
輾轉難眠,直至聽到山下幾聲遙遠雞鳴,她才慢慢沉入夢中。
天色漸漸破曉。
今日的霧頗濃郁,森林白茫茫一片。
當然,這對用鼻子思考的動物們沒太大影響。
清晨,祁景遷去溪畔把魚取回來,搭配找到的野果堅果喂養二狼,再看了眼仍昏睡的黃貍貓,獨自離開洞穴。
霧氣大概過了一個時辰才漸漸消散。
祁景遷仰頭望着空中的大太陽,無奈地蹲在梧桐樹下歇息。
梧桐樹枝繁葉茂,倒也涼爽。
銜了根葉子在嘴裏,祁景遷徹底絕望了。
狼大肯定已經兇多吉少,除了痛惜之餘,祁景遷甚至開始犯愁。
假如他穿成狼是受了公狼詛咒,那麽狼大出了事,他會不會也跟着出事?
又或者,他穿成狼跟金焰狼壓根就沒關系?
吐掉葉子,祁景遷迷茫地起身,向下一座山進軍。
每到一處,他會把氣味留在植物上,如果狼大發現他在找它,應該能順着氣味找過來。
路過槐林,祁景遷嗅到了人的氣味。
他現在對人警惕得很。
抖了抖耳朵,他聽到人踩動落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祁景遷想躲,卻累得沒太多力氣支撐他跑路。
逡巡一圈,祁景遷幹脆貓進附近的灌木叢裏。
也不知是不是他倒黴。
兩個村民好死不死就站定在離他二十多步的位置,他們手裏握着斧子,是來伐木的。
合力砍倒一棵男人大腿般粗的槐樹後,兩人邊聊天邊将樹枝鋸下來堆成堆。
男人湊在一起,不似婦人般愛嚼舌頭。
他們聊的多是些風流渾話,說到興頭,還會嘿嘿笑出聲。
“你說李屯這下發達後會不會把黃寡婦娶進門?”
“他家婆娘潑辣得要死,之前李屯給黃寡婦送了點羊骨頭,就被他那厲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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