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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敢迎難而上,向這群人類發出正面挑戰,我看好你哦,快快快,撲倒她,咬她,搶來鑰匙,快快快,帶寶寶我回家……

不理歡脫的小狼崽,祁景遷走到她腳邊,把水蜜桃輕輕擱在地上。

然後忍辱負重地擡起高傲的頭顱,張開尊貴的嘴,清亮地“汪”了聲。

狼大瞬間石化,它聽不懂這聲“汪”是啥玩意兒,但它能聽出奶爹根本沒有想戰鬥的意思。

奚念知:“……”

她神情複雜,似是想笑,又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兩雙眼睛對視,奚念知不敢長時間凝視狼眸,便挪開目光盯着地上的水蜜桃。

這算是……小狗腿和大狗腿的區別嗎?

既然豁出去了,祁景遷倒也放得開,他用前爪把水蜜桃往她腳邊推。

繼續“汪”了兩聲,盯着她努力作出乖巧聽話的樣子。

瞧,花花給你,桃桃也給你,蠢女人,快點接納朕,淪陷在朕的圈套裏吧!

23.二三章

二三章

奚念知緩了會兒, 彎腰從網兜取出個水蜜桃。

桃是真大, 她手是真小。

兩相對比,是真的鮮明。

桃身大半是深深的粉紅, 淺淺的大紅,唯獨桃兒尖尖像染了胭脂滲了蜜, 紅得誘人, 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這樣漂亮的它被托在白淨柔軟的手裏,愈發襯得那手光潔細膩,如同上好的小玉盤。

“你送我的?”語調含着笑意,眼梢随着嘴角上翹, 弧度恰恰好,甜得不膩。

她不笑時姿色算不錯了,笑的時候呢, 整個就開始像星星一樣, 有點閃閃發光。

祁景遷想點頭,腦袋将要垂下的瞬間, 想起來了,他是狗啊!狗不應該曉得點頭的。

憨憨望着她,把尾巴搖了搖。

“嗚歐嗚歐……”鎖在籠子裏的狼大生氣了, 生無可戀地蜷縮到角落,它不想再多看奶爹那沒出息的樣子一眼。

很好, 狼的面子裏子全被它丢光了。

這些天, 它忍受孤獨饑餓恐懼侮辱, 強撐到現在容易嗎?

像它這種有骨氣的狼, 是不會吃他們一塊肉喝他們一口水的。

餘光不經意瞥見鐵籠那邊空了的水碗食碟,狼大滴溜溜轉動眼珠。

立即改變說辭,嗯,像它這種有格調有底線的狼,是絕對不會向他們谄媚搖尾的。

将平平小狼崽的鄙夷盡掃眼底,奚念知抿抿唇,心想,大灰狼若不是為了你,也不至于低聲下氣了。

為大灰狼佩服叫屈的同時,又打從心底的很想笑怎麽辦?

事到如今,她确定了。

蹲在她身旁的這匹狼它真不是狼,當初它為救石寶妹妹而身負重傷時,她就應該覺察出貓膩。

在動物眼裏,大概唯有食物和幼崽能讓它們心甘情願付出生命,譬如那只黑熊,得知村民大批上山,它便識時務為俊傑,抛卻食物和仇恨灰溜溜逃跑。

反觀這匹狼,未免過于冥頑不化了些。

伸手輕輕撫摸它腦袋,奚念知有一瞬間真把它當做了狗。

一條好狗,是應該得到她的撫摸的。

當溫熱的指腹觸碰到他頭頂的瞬間,祁景遷內心是拒絕的。

可惜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忍,忍還不行嗎?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不管怎麽默默催眠,還是很難習慣。

他身份擺在那裏,幼時太後重心集中在後宅争寵,對他鮮少關切愛護。

摟摟抱抱親親摸摸這種軟綿的事情,在皇家顯然不合規矩,若是姑娘家,倒也罷了,對待皇子皇孫,就是大大的不成體統了。

僵硬地像根木樁被釘在地上,祁景遷一動不動。

奚念知摸了幾下,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倏地縮回手,有些尴尬。

藏在大灰狼皮囊下的靈魂究竟是誰?若真是那位的話——

她可開罪不起。

想着,驀地如坐針氈,餘光偷偷瞄它兩眼,奚念知幹脆站起來,假裝去看窗外風景。

她當真沒那麽大的肥膽,她哪敢在那位面前坐着啊,他們阖府的小命都捏在他掌心呢!

小小的雜物間安靜下來。

祁景遷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單薄的身子立在窗下,睫毛眨動得較快,像受了驚的蝶。

大抵是在考慮什麽吧!她右手下意識反複揉捏左手腕的袖擺,這是許多人入神時都有的小習慣之一。

祁景遷非常謙謙君子地移開目光。

等等——

視線剛挪走,迅速轉回去,他定定望着她纖細腕上的彩色手環。

好家夥,竟然把鑰匙串成手環戴在手上?祁景遷眼睛幾近冒出火來,好你個看起來毫無攻擊力的小女子,心思居然這般缜密可怕。

你往手腕上戴,朕可怎麽偷哇!

計劃多半要涼,祁景遷怒氣沖沖,掉頭就往門口走。

憤懑不平地想,那些花那些桃可真真是白送了。

跨出門檻之際,耳畔依稀傳來一聲極輕的“嗚歐”,顯然是從腹部發出來的。

祁景遷扭回頭,望向鐵籠。

狼大正睜着幽藍色的眼睛看他,眸子裏盛着幾絲不易察覺的挽留與求救。

目目對視,不過短短剎那。

祁景遷承認,他心軟了。

深呼吸數次,默默退回雜物間內。

從穿成狼,他就開始擔任飼養這三只小狼的“奶爹”,時間越久,他好像就越來越有股直覺,這是他的任務。

甭管究竟是不是這回事,他真能棄狼大于不顧嗎?

它好歹是他喂養過的,在他心中,到底是有些不一樣的。

奚念知并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想問題想得魂不守舍。

雖說多有糾結,但首要目的很明确,她必須慢慢試探出“大灰狼”的真實身份。

是不是那位獨一無二尊貴的人還不好說呢,何必把自己吓得夠嗆?

該怎麽試探呢?

能用的法子暫時沒想到,萬萬不該用的法子她倒是知道。

那就是——絕不能直截了當的戳穿,試想,他要真的是那誰誰誰,作為世上唯一一個知道他不堪秘密的她,會得到什麽下場?

寒從腳底生,奚念知瑟縮了下,伸手揉了揉脖子。

她這顆腦袋雖不尊貴,但也不能掉啊!

“姑娘。”突然,萱月呼喚的嗓音從外面傳來,打斷了她神游的思緒,“午飯做好了,趙統說別等他,姑娘,你出來先用吧!我去廚房端湯。”

奚念知應聲,出門時,朝大灰狼招了招手。

明顯感覺“它”怔了下,然後默默跟了上來。

從前在奚府,主仆自然不能同桌共食,在那個條條框框的世界裏,許多真性情皆被捆縛,漸漸地,大家都變成了一個模子,方方正正,毫無特色。

現在不一樣了,再者她昏迷時,多勞趙統萱月照顧,尊卑并不是不可逾越,情誼才是真!

連着數日,受她熏陶的兩人終于放下所謂的規矩,慢慢敢與她坐下一起吃飯了。

走出廚房,萱月用抹布端着罐湯放到桌上,冷不丁看到一旁的大灰狗,吓得哆嗦往後退。

“呀,姑娘,這……”瞪大眼,“這不是昨晚那條狗嗎?”

“對。”

伸手驅趕了下,萱月着急:“姑娘,不趕它走嗎?”

“不用的,它很乖。”

“再乖它也是一條野狗,不對,是小色狗。”萱月在堂屋尋覓着稱手的工具,一邊憤怒地讨伐,一邊開玩笑地責備它,“你這狗太讨厭了,昨兒偷偷溜進來,今天又來,喂,你是愛上我們家姑娘了嗎?你身為一條狗,都這麽好色的呀!還偷看我們姑娘睡覺,你都不覺得臉紅嗎?”

祁景遷蹲坐着一動不動,穩如泰山。

他斜了眼那婢女,在心中回:不愛,不好色,沒偷看是正大光明地看,臉不臉紅幹你什麽事?

“好啦!”奚念知倒被萱月念得耳朵開始泛紅,“什麽愛不愛的,它就是一條狗,懂什麽呀!”

上前奪走她剛握在手裏的掃帚,奚念知拉她回桌吃飯。

萱月有點不大樂意:“姑娘,它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

“還好啦!”

“什麽還好?姑娘你看它,瞪我呢!”

“沒瞪啦,它眼睛大。”

“不是,姑娘。”被摁着坐在板凳,手上緊接着被塞了碗米飯,萱月眼睜睜看着姑娘往她碗裏夾菜,不罷休地說,“姑娘,真的,我瞧這狗有點邪乎,我剛才想打它,它坐着紋絲不動,瞧,它又在看我,眼神怎麽透着股冷意?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對了,昨晚趙統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我看……”

動作頓住,奚念知頭疼。

不妙,怎麽扯回到老話題上面了?好不容易才繞過去的。

“小灰,你再不聽話我就打你了。”奚念知厲聲沖它低吼,“你這傻狗,還不過來。”

祁景遷:“……”倒也慢慢過去了,他讨厭被叫小色狗,當然,他也不喜歡“小灰”和“傻狗”。

萱月愣愣盯着挪動過來的大灰狗,好氣又好笑:“姑娘,你是施了什麽魔法嗎?這小野狗怎麽那麽聽你的話?”

“它很乖的,就是有點呆愣。”奚念知昧着良心說。

“我們已經養了只小狼崽,難道還要再養只看門狗?”萱月放下筷子,皺起眉頭,“姑娘,咱們說不定馬上就要回去了,到時候它怎麽辦?”

“再說吧……”奚念知拾筷夾了塊排骨,轉頭喂給它。

萱月心疼肉,立即将姑娘送到她碗裏的排骨喂進嘴裏,然後往地上吐出骨頭,口齒不清對大灰狗說:“次這個,骨頭,狗最愛吃……”

不等她說完,祁景遷猛地昂首,把奚念知筷子上的排骨迅速咬進嘴裏。

他本不願吃的,喂食怪惡心的,他長這麽大,記憶裏可沒被誰手把手喂食的經歷。

都怪這個叫萱月的婢女,實在過分,居然讓朕吃她吐出來的骨頭?

你這腦袋是不想要了對嗎?

氣歸氣,祁景遷怕他再不吃,等下她主子又要兇起來,誰叫她現在手上有鑰匙呢?誰有鑰匙誰老大,萬一這位老大臨時改變主意,從自己嘴裏吐出塊骨頭逼他吃呢?

呵呵,那就真的很尴尬了……

囫囵吞棗,祁景遷将肉咽下去,骨頭吐出來。

萱月氣得恨不得拍桌子:“……它居然不吃骨頭?也太叼嘴了吧!這誰家養得起啊?還有姑娘,你幹嘛用你的筷子呀!它可是狗啊!”

“沒事兒,反正咱們家不缺筷子。”奚念知好笑,手上再夾了塊排骨遞到它嘴邊。

祁景遷順從地咬住,暗暗反駁萱月,你以為朕是你想養就養的?區區一雙筷子而已,趕明兒朕做金筷子銀筷子玉筷子翡翠筷子,全送給你家主子行不行?

24.二四章

二四章

這頓午飯吃得很沒有午飯的樣子。

萱月進廚房重新洗了一雙幹淨木筷, 出來看,姑娘竟把自己的碗都給了那大灰狗。

她只好跺跺腳,折身再去洗碗。

“你還想吃什麽?”奚念知看了眼“大灰狼”, 把桌上每樣菜都揀了些堆在米飯上。

這些日子, 難怪它總是啃野果填飽肚皮,想想怪可憐的!

有過做貓的經驗, 她突然對它生出些惺惺相惜來。那種無奈的感覺她特別能理解, 做人做得好好兒的, 突然變成動物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有太多現實問題擺在眼前,譬如溫飽,譬如洗漱, 譬如安危……

“姑娘,狗不吃青菜的。”萱月走到奚念知身邊, 将新添的一碗飯擺上桌面, 沖大灰狗嘀嘀咕咕發牢騷, “你呀, 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到哪兒能找到像我們姑娘這麽心地善良的人?你狗生能夠遇到這樣的主人, 應該圓滿了吧?我們姑娘把自己的碗自己的筷子都給了你, 你說你是不是三生有幸?”

祁景遷瞟她一眼,很好, 這婢女他以後想不記得都難, 什麽主人?別瞎說, 朕擔心你折壽。

不過——

仰眸望着為他認真布菜的姑娘,祁景遷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怪怪的感覺。

她對朕是不是也太好了?

朕不就是一條狗嗎?還是她這姑娘一貫如此,愛心比較泛濫?

布完菜,奚念知找了塊幹淨通風的地方,把裝得滿滿的碗擱在地面。

朝“大灰狗”招招手,笑:“小灰,這裏來。”

祁景遷抑郁地慢步上前,暗暗腹诽,朕不想叫小灰,太挫了!就不能換個有品位點的名字?

奚念知可不懂它的心理活動,她指了指碗,示意它去吃。

“姑娘,別管它了,趕緊回來吃飯吧,菜都要涼了。”萱月站在桌旁噘嘴,語氣不高興。

“嗯好。”奚念知沖她笑笑,因為沒辦法解釋,便什麽都不說了。

午飯後,兩個女人卧榻小歇片刻,祁景遷無人拘束,跑去雜物間看狼大。

從昨夜開始,狼大心情起伏大,一會兒沖上雲霄,一會兒跌落谷底。

對親愛的奶爹一會兒崇拜喜歡得不行,一會兒又生氣憤怒得要死。

此時,一大一小隔着鐵籠對望,氣氛莫名有些詭異。

祁景遷打破對峙,伸出前爪穿過籠子,拍了拍它腦袋,算是安慰了。

狼大一雙幽藍色眼眸瞬間紅了,再顧不得矜持,迅速抱住奶爹的爪子,“嗚嗚歐歐”撒嬌。

祁景遷:“……”

他掙紮數次,最後低吼一聲,狼大委委屈屈松爪,有些害怕地瞅着他。

其實祁景遷并不想這樣,但三只小狼崽不是狗,總不該多了狗的性子。

它們家在森林,遲早要成年,遲早會為了食物和尊嚴而去戰鬥,祈求和谄媚這種東西對它們有用嗎?

頭也不回地離開,祁景遷駕輕就熟地溜去奚念知卧房門口。

試探着撞了撞,門掩上了,沒鎖。

從空隙鑽進去,祁景遷站在門口,不确定要不要繼續靠近。

就看看她睡覺是否會摘下手環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沒錯,就是這樣。

祁景遷輕手輕腳往前踱步,走到床邊,擡高脖頸。

她側卧在榻,臉正對他這邊,寬大的袖擺遮住左腕。

扭頭掃了眼旁邊的兩個高凳,并沒有手環。

那就是說,鑰匙還在她腕上。

祁景遷眯了眯眼眸,事情難辦啊!倘若這姑娘連睡覺都不摘下手環,他又該如何得到鑰匙?

愁容滿面地咬咬牙,與上次一般,他兩只前爪搭在床畔,緩緩向她靠近。

用嘴小心翼翼咬住她袖擺,慢慢往上掀。

露出雪白的手腕了,看到彩色手環了,還有那把垂着的鑰匙,希望就在眼前了……

眸中生出期冀,祁景遷定定望着那手環。

既然能戴上,必然能解。

他迅速瞟了眼她仍緊閉的眸子,伸出舌頭,找到手環的那個結扣,想把它舔開。

奚念知并沒入睡。

試問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怎麽可能睡得着?

本來還能再忍忍的,可是——

倏地縮回手,她抿唇握住左手腕,上面殘留着一小片晶晶亮的口水。

擡眸望着大灰狼,它明顯心虛,瞬間移開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臉上的嫌棄和惡心實在難以掩飾,奚念知不理它,穿上鞋去打水清洗。

祁景遷也很絕望。

還沒成功打入敵人內部,他好像就已經遭到了老大的嫌棄。

能怎麽辦呢?

靠谄媚彌補過失呗!

他搖搖尾巴,跟上去。狗該怎麽向主人撒嬌的樣子,他還是見過的。

奚念知打了盆井水放在地上,從瓶中取了朵薔薇,一片片摘下花瓣,抛入水中。

花是大灰狼清晨送來的,芬芳馥郁。

将雙手浸入水中,冰冰涼,倒也舒适。

奚念知已經不氣了,但她還是要裝作很生氣的樣子。

踱到她身邊,祁景遷作出低眉順眼狀,仰頭蹭了蹭她胳膊。

家狗獲得主人喜愛的必殺技,“蹭”。

蹭來蹭去,蹭來蹭去,很好,重複着再來一輪……

“別,癢。”奚念知忙從木盆擡起右手隔開它的親近。

怕癢倒是其次,只是她一想到這殼子裏住的有可能是那位,就心裏怕得癢癢的。

“小灰。”輕咳一聲,奚念知斜望着它,不知該說什麽,便重新把手浸入水盆。

是了,她必須步步謹慎,萬不可透露一絲馬腳,更必須打從心底裏把它當做成一條狗,不然若被它先覺察出不對勁,她的小命就懸乎了。都說帝王無情,她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薔薇嫣紅的花瓣浮在水面,将清水都映成了淡淡的緋色。

她白皙的手腕裸露出來,根根蔥般纖細的手指在花瓣中時隐時現。

那彩色手環上的鑰匙也晃晃蕩蕩離水面很近了。

祁景遷有些被那片瑩白給晃了眼睛,她的手确實漂亮,與這些花很相稱,甚至有些将花瓣給比了下去。

“你渴了嗎?要喝水嗎?”奚念知看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自然聯想到這點。如今天氣炎熱,從它來到這兒,确實沒為它準備過水。

“我……”正欲起身,卻見大灰狼擡眸看她,似是猶豫糾結了一剎那,最終好像做出了決定,毅然決然埋頭将嘴吻湊到她的洗手水裏,伸出粉色舌頭緩緩地緩緩地舔了起來。

奚念知別過頭,沒作聲。

說好了拿它當狗的,喝就喝吧,省得她再起身為它倒水。

而且她手不髒的,沾的也是它的口水呀!

豔陽當空,木屋外驀地傳來馬車轱辘轱辘碾壓過石子路的聲音。

奚念知起身用棉巾擦淨手,迎了出去。

她人一走,祁景遷馬上不喝了。

撐死朕了,蹲坐在地上,低頭看着脹鼓鼓的腹部,心想,她連蹭都蹭不得,朕也只能走乖巧聽話的“狗”路線了。

難為朕有生以來第一次喝別人的洗手水,其實,那水倒也不難喝。

有可能井水是甜的吧,或者花瓣是甜的?總之,她的手絕不可能是甜的!

另間卧室的萱月聽到馬車動靜,也匆忙起身,快步經過堂屋時,看到大灰狗蹲在那兒,趁姑娘在外面不注意,她握起拳頭,猛地揮到它眼前。

自然不會打到它。

原本是想吓唬吓唬它,但是——

萱月無語地瞪着風淡雲輕的大灰狗,有點風中淩亂。

它還懶懶散散睨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說她真的很無聊,它絕對不會配合她這麽無聊的游戲的。

“小灰小灰,跟我來,給你吃肉哦!”萱月氣不過,改變招數,瞬間換上滿臉笑容,朝它勾勾手,示意它跟上她腳步,誘惑的說,“牛肉,排骨,豬蹄,給你都給你,快來呀……”

祁景遷靜靜望着她表演,終于明白某些寵物的感受了。

做寵物其實也挺累的,看着面前的人類不斷滑稽地變換神情與動作,你就算再不情願,偶爾也要稍微給點面子吧?

還好他不是一般的寵物。

他只要對她家姑娘殷勤些得到鑰匙就好了,至于你們,輕飄飄瞥了眼還在努力的萱月,祁景遷幹脆轉過身,把頭扭去一邊,眼不見為淨。

萱月差點沒氣死。

提着裙擺沖出門檻,就沖站在馬車邊的奚念知噼裏啪啦告狀。

趙統一邊卸貨,一邊蹙眉。

姑娘是主子,他不能說她買狼崽養狗不對,關鍵那條狗……

三人各拎了些貨物回屋。

扛着袋米,趙統居高臨下地掃了眼那條看似老實的狗,存疑地将米放到廚房。

萱月還在憤懑不平:“姑娘,這狗太壞了,它只是一條狗呀,居然還嫌棄我,憑什麽呀,姑娘你都不嫌棄我呢,我偏不信這個邪了。”猛地叉腰,萱月手上得了空,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迅速朝大灰狗撲去,嚷嚷着說,“既然都是咱們家的看門狗了,我一定得在它面前建立威信,我得先撈住它,給脖子上系繩,再給它洗個澡,免得弄得屋子裏髒兮兮的。”

“洗澡就……不必了吧!”奚念知吓了一跳,慌慌張張說。

“要的要的,它太髒了。”一邊說,一邊與大灰狗繞起了圈圈,她捉不到它,卻不肯放棄,累得扶腰直喘氣。

奚念知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大灰狼尋得空隙,猛地奔出大門,三步并作兩步,躍過栅欄牆,飛也似的在小徑上不見了蹤影。

萱月一臉懵圈:“……它怎麽跑了?被我吓到了嗎?”

嘆了聲氣,奚念知想笑,默默說,可不是被你吓得嘛!你想給它洗澡,它能不怕得倉皇而逃?

那麽,從這裏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奚念知眸中一亮,也就是說,“它”是“他”?是個男人?

離答案越來越近了,不知為何,她心裏無比盼望着大灰狼就是那位貴人,至少他性命無憂,至少遠在京城的爹也不會受到牽連。

25.二五章

二五章

祁景遷回到神龍臺, 按照慣例把溪澗的小魚給取了,再折身去摘了些水蜜桃,分兩次拿回洞穴喂養狼二狼妹。

少了狼大這只大胃王, 食物變得充裕, 狼二狼妹吃得飽,漸漸長開長結實。

它們從前瞧着比狼大瘦弱不少, 不過區區幾日, 竟快比狼大強壯了。

當然, 或許是因為狼大這些天心靈飽受摧殘,沒有繼續茁壯成長的緣故吧!

撇開還關在籠子裏的狼大不談,祁景遷又有了新的煩惱,過不了多久, 他應該能帶着它們離開洞穴。小狼崽們必須得适應自給自足的森林生活,學着在動物社會立足。

然而問題來了。

他雖然貴為雙足人類社會系的頂尖食肉者, 但在四腳稱霸的原始森林, 他連只兔子都不如, 撲殺狩獵經驗更是一竅不通, 作為個百無一用的小白,他該怎麽教育小狼崽們?

愁啊, 當皇帝都沒愁到這般一籌莫展的地步。

蜷縮在角落, 祁景遷癱倒在地,勞累大半日, 倒也乏了。

不遠處, 吃完鮮嫩小魚的狼妹開始啃水蜜桃了, 它是一只愛吃水果的好狼。

狼二不餓時是堅決拒絕茹素的,此時它吃飽喝足,伸了個懶腰,邁着雍容的腳步趴到洞口,叼着根青草望向外面自由自在的天空。

從前這個位置屬于狼大,如今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寶座便成了狼二的專屬根據地。

看來,它們三小只都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期待和興趣。

這是好事,只是——

愁着愁着,困意襲來,祁景遷阖上雙目,漸漸沉入夢鄉。

不管怎麽說,凡事都得講究輕重緩急,眼下還是營救狼大最為要緊。

他必須好好歇息,再去與那姑娘好生周旋,尋找機會拿走鑰匙救出狼大。

太陽漸漸下山了。

溫度低了些,村婦們開始準備晚飯。

農忙最忙碌的時節将要過去,家家戶戶清閑了許多。

方才黃大嫂來小木屋找奚念知,讓她挎着菜籃去她家園子裏摘些空心菜韭菜帶回家,嘗個新鮮。

奚念知欣然答應,戴了頂趙統買回來的鬥笠遮陽帽,與黃大嫂同去她家。

洪家村上上下下她都清楚得很,不過作為貓和作為人的觀感,完全是不一樣的。

菜園在黃大嫂家的後面,一方不大不小的土地,開墾得非常漂亮,土壤大抵非常肥沃,加上被黃大嫂照料得很好,生出的韭菜空心菜等都青青嫩嫩,似能掐出水來。

兩人進菜園時,路途中遇到了石寶。

他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抓石子玩,黃大嫂望着他搖搖頭,嘆了聲長氣。

奚念知問她為何嘆氣,是石寶發生了什麽嗎?

她便打開話匣子,将之前石寶妹妹差點被狼吃掉的事兒細細道來。

奚念知聽得眉心直跳,什麽村民與惡狼大戰三百回合,什麽狼口脫險救嬰孩,什麽将惡狼打得落花流水慘不忍睹。這不是完全在胡編亂造嗎?果然人人都有張嘴,稍微誇張一點,口口相傳,就成了個與現實相差七萬八千裏的故事。

“黃大嫂您親眼看見了嗎?”奚念知壓下心頭不屑,淡淡問。

“沒,但隔壁石寶一家都在。”黃大嫂搖頭嘆息,睨了眼往她們這邊望來的石寶,感慨說,“男孩子啊就是貪玩,不過這事不能全怪石寶,同村的男娃們都有錯。不過不是他們自己家的孩子出事,他們爹娘打一頓就不管了。石寶這邊被家裏禁了足,不是特殊情況都不能離開家太遠。”

奚念知輕蹙眉頭,不知該說什麽。

小孩确實缺乏分寸和認知,但這是需要耐心教導的。

打開菜園門,奚念知尾随黃大嫂進去。

蹲着采摘嫩綠的空心菜,她耐心聽黃大嫂話家常。

不知怎麽說起了泛濫成災的老鼠,奚念知也大為頭疼,住在木屋沒幾日,她便發現了,老鼠确實挺多。昨兒傍晚萱月放了碟蒸糕在廚房,短短片刻再去,竟少了一半,她以為是趙統偷吃,趙統則生氣的否認,兩人過來問她,三人一對峙,才知是老鼠惹的禍。

“可惜了小黃。”

“啊?”奚念知冷不丁怔住,愣愣盯着黃大嫂不作聲。

她咧嘴笑笑,解釋說:“小黃是只貓,抓老鼠特別厲害,石寶家的,從前也老在我家幫忙驅趕老鼠,可前不久不知怎麽走丢了。沒了它,現在我家被老鼠鬧得不得安寧,晚上吱吱叫,吵得睡不着覺。”

奚念知跟着露出愁容,她靈魂從小黃身體出來有兩日了。

這次比上次時間長許多,她還會再回到黃貍貓身上嗎?因着懷疑大灰狼身份,她倒并沒那麽在意自己的狀況。

漫不經心撥弄青菜,奚念知挑挑眉,望向正用鐮刀割韭菜的黃大嫂,突然開口:“大嫂,你知道金焰狼古老的傳說嗎?”

“古老傳說?”眼神迷惘,她将割下來的韭菜苗放在地上,想了會兒恍然大悟說,“姑娘你是說神獸吧?都是假的,你想呀,要是神獸,能被人一只只剝了皮做成帽子鬥篷和毛毯嗎?”說到這兒,她打趣說,“姑娘你不是買了小金焰狼,你看它有神獸的樣子嗎?”

讪笑一聲,奚念知搖搖頭。

她就是想從當地人嘴裏找到那麽一些線索,大灰狼若當真是那位的話,她就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三只小金焰狼是送往京城春獵金焰狼的遺孤,而皇上他确實算是殺了那匹公金焰狼的兇手。這件事發生時她不在近處,但事後接連幾天,耳畔全是大家對皇帝的恭維奉承之辭,什麽文韬武略英勇無雙,什麽臨危不懼王者風範等等。

惹得她想不知道事情經過都難。

原來金焰狼送往木蘭山後,因過于兇悍,官員便在獵場內專門規劃出一塊空地,用鐵網四面八方将金焰狼罩在裏面,供皇帝與貴胄官員們肆無忌憚地欣賞。

哪知春獵當天,就在衆人站在鐵網邊談笑風生指指點點時,蔫蔫的金焰狼突然暴怒。

似發了瘋,它吼叫着不斷沖撞鐵網,渾然不顧滿身鮮血,它拼命沖出一個缺口,猩紅着雙眼朝左面的官員張嘴攻擊。

一切發生的很快,四周守衛不多,加之圍在鐵籠邊的有皇帝有官員也有他們的家眷,慘叫呼救聲相互交織,亂得一塌糊塗。

眼看金焰狼即将撕咬到跌倒在地的某位千金小姐,空中倏地傳來一聲“咻”。

利箭破空,直直射入金焰狼頸部下方幾寸,并非致命傷,但延遲了金焰狼的動作,它扭頭回望的剎那,手中持弓的其他人終于反應過來,先後跟着響應皇帝的動作,用利箭射死了金焰狼。

皇上造了殺孽,卻也救了人命。

錯其實并不在他,若真要挑出他的錯處,只能怪他站的位置太高。

他什麽都不說不做,也有人争先恐後揣摩他的心思去巴結奉承,那真的全是他想要的嗎?也不盡然吧!

還有,她呢?

她是因為射殺八角鹿所以才遭受現在的懲罰嗎?可她該怎麽去做,才能彌補呢?

如果這一切都沒猜錯,大灰狼只要好好撫養小狼崽子們就可以回到原點對嗎?可她又該做什麽?

奚念知蹲在地上愣愣發呆,黃大嫂一連叫了數聲,她才恍然驚醒。

看她将大把大把的青菜塞入她竹籃,奚念知一邊喊“夠了”一邊道謝。

黃大嫂為人慷慨,兩人又說了些話,揮手告別。

挎着滿藍青菜,奚念知沐浴着藹藹霞色回家。

滿天橙色下,萱月與趙統正站在小木屋門口走來走去地翹首以盼呢,瞧見她身影,先後上來接應。

“姑娘,你再不回來,我們都得出去找你了。”

“是啊。”趙統蹙眉,“下次還是帶上萱月好。”

奚念知點點頭,她不帶萱月也是有考量的。主要是不想讓村民覺得她與他們之間有太大的距離感,一旦無法融入,他們怎麽肯告訴她最近村莊發生的事情呢!譬如剛剛黃大嫂就提到,過兩天,她家男人與幾個壯漢約好,要去山裏狩獵放陷阱,看能不能捉些能賣能吃的獸物回來。

她這樣不懷好意,是不是很卑鄙?

奚念知嘆了聲長氣,趁萱月去廚房,趙統去劈柴,她有氣無力地來到雜物間看平平小狼崽。

蹲在籠子邊,看着癱躺在角落裏的它,奚念知驀地聯想到大灰狼。

它肯定會回來的,因為小狼崽還在這裏,她并不擔心。

雙手環住膝蓋,奚念知默默對自己說。

沒事的,只要它是他,只要這一切真的是所謂的懲罰。

她一定會幫助他将三只小狼撫養長大,這樣他應該就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了吧?一切都能恢複原樣了吧?

至于她,再說吧,沒關系的……

26.二六章

二六章

晚飯桌上, 萱月猶在感嘆,大灰狗落荒而逃的事兒, 她仍耿耿于懷。

趙統輕飄飄說“跑了也好”, 關于那條“狗”, 關于那聲“汪”,關于它身上那股莫名淡定的“氣勢”,他總覺得邪乎。

沒參與話題, 奚念知沉默地埋頭吃飯, 等他們倆放下木筷,她才擡頭, 慎重說:“我有個決定, 想告訴你們。”

“怎麽了姑娘?”趙統與萱月對望,都沒能從彼此眼中找到任何線索, 對姑娘嘴裏的這個決定,他們完全一片茫然。

“你們知道, 我來洪家村是有目的的, 早前我懷疑那位可能是被動物身上的未知病源所感染,所以來到了這。”當然, 現在這個懷疑基本作廢, 但她沒辦法向他們坦誠布公。

“然後呢?”萱月不懂地問。

“我要在山中搭個簡潔木屋, 然後住在山中,近地去尋找探索藥草。”

奚念知用的是“要”, 語氣堅決, 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可。”趙統難得硬氣, 他面有愠色地擡頭,望着她說,“姑娘,我自知身份卑微,不該頂撞你,可這兒的山連綿起伏,裏面藏有多少兇險誰都不知道,那些猛獸攻擊力強,我們住在那兒,到夜裏可怎麽辦?我們都算了,姑娘你自己的安危呢?”

萱月緊跟着把頭點得如同搗蒜,着急地勸:“姑娘,我們知道你擔心老爺,可你才從昏睡中清醒幾天啊,咱們先調養調養再說。”

“調養好了也不能住在那。”

怒目瞪趙統,萱月用眼神暗示,她這是想先穩住姑娘,把眼前這關過了,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轉圜也不遲。

趙統把頭扭去一邊,唇緊緊抿成條線,神色依然不好看。

“夏季森林中的食物充沛,它們不會主動來吃我們,人也不好吃。”

萱月忍俊不禁地輕笑,他們姑娘就愛正正經經說這些令人捧腹的話,笑到一半,見趙統冷冷瞧她,迅速把笑容收回去。

将兩人的樣子看在眼裏,奚念知鎖眉,她必須為他們的安全考慮,便退一步說:“也不是日日夜夜都得留在那兒,我們把木屋搭建結實,抵禦尋常猛獸一定沒有問題。武器防範準備妥當,要是有危險,我會保護你們的。”

趙統心頭一軟,哭笑不得說:“我們哪要姑娘保護?”

“姑娘箭術了得,比你準頭強多了。”萱月面帶驕傲說,“真要到了關鍵時刻,姑娘說不定比你有用。”

“是是是,你家姑娘最厲害,不過你呢?最不厲害吧?”

“趙統你什麽意思,你有本事現在別吃我做的飯,反正……”

兩人頻頻鬥嘴,氣氛瞬間活躍。

奚念知松了口氣,趁機拍板定案:“就這麽說定了,明日去找工匠木匠。”

還沒反應過來的趙統萱月:“……”

奚念知滿意地回房,找出紙筆,胡亂勾勒木屋的模樣。

不多時,萱月在外喚她,水熱好了,能沐浴了。

奚念知放下構思中的山中小屋,出去試水溫。

他們租住的房子不大,奚念知不願太過折騰,之前都是用木盆端水清洗,昨兒萱月偷偷囑咐趙統為她買了個大大的澡桶,所以她今天能暢快地泡個花瓣浴或是藥浴了。

“姑娘,花瓣和藥草,選哪個?”清晨“愛慕者”留在栅欄下的花插在瓶中用水養着,還十分新鮮,萱月站在堂屋中央,懷抱花束,右手拎一包幹藥草,供她選擇。

“花瓣吧!”

“好咧,我馬上準備。”

多日不曾好好沐浴,奚念知顯得頗為興奮,追上去說:“我與你一起。”

兩人找了處空地,随意蹲在地上,将花朵上的層層花瓣摘下,放入木盆用清水浸泡。

萱月一邊動作,一邊擡頭問:“姑娘,您說明兒還會收到花嗎?”

“不會。”

“為什麽?”

奚念知好笑,信口捏造:“肯定是誰看我們初來村子,特地用一束鮮花表示歡迎。歡迎一次就夠了,哪有日日都來一遭的?”

撇撇嘴,萱月倒是不信,不過收花并不算值得炫耀的事,她家姑娘什麽都好,日後肯定會找到樣樣拔尖的如意郎君,怎麽可能在這小村子常呆呢?說不定京中消息傳來,他們就會立即啓程回府。

趙統看姑娘準備沐浴,便出了屋子。

洪家村民風淳樸,不必太過擔憂安全性。

還有,姑娘既然說要造房子,他正好趁天沒黑透,在附近溜溜圈。

若是碰到散步的村民,正好上前打聽一番。

祁景遷下山過來時,險些撞上走出不遠的趙統。

躲在草叢等他步伐遠去,祁景遷飛快潛入木屋,他小心翼翼避開萱月,生怕這婢女捉住他要洗澡。

探頭探腦踱入堂屋,耳畔傳來兩個女人說說笑笑的聲音。

祁景遷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見萱月提了桶水要從廚房出來,飛快避開,他沿長廊迅速跑進卧房。

他進的是她家姑娘的房間。

是了,到現在,他還不知那位女子的名字。

不過名字有什麽重要的?她有鑰匙她就是老大!

祁景遷本以為躲在這裏定然萬無一失,哪知萱月的腳步像專程跟着他似的,他來了這裏,她就緊跟着走了進來。

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祁景遷暗叫不好,慌慌張張扭頭四顧,這兒沒什麽能藏身的地方。他眼神亂飄,在被發現的前一刻,飛竄般躲進床底。

心想,多虧床底是空的,昨夜他多半是吓傻了,才沒發現這塊寶地。

床底黑乎乎一團,祁景遷耐心趴着,眼睛看不見外面情況,只能聽到一陣“咕咚咕咚”倒水的聲音。

安靜了會兒,他挪動四肢,正要瞅瞅情況,腳步聲又近了。

這次腳步輕淺許多,慢慢地,他從罅隙看到了一雙秀氣的小腳。

那雙白底繡有桃花的鞋他認得,桃粉色裙裾随那雙腳的擡起落下而翩跹拂動,臨近床邊,戛然而止。

正主來了!

祁景遷對這位正主,并不那麽懼怕。

她看起來是個溫軟的性子,祁景遷對她各方面比較滿意,旁的不說,起碼她對他态度好,唯一不滿的是她過于狡詐,鑰匙竟然貼身戴在手腕,這就顯得不那麽可愛了!

木屋沒有梳妝臺,奚念知坐在床沿,将半束起的發髻拆散。

她頭上飾物一貫不多,到洪家村後,那支釵給了李屯妻子,便什麽都懶得再往發上戴,反正都是累贅。

用木梳一遍遍打理長發,奚念知将斷落的幾根發絲捏在手心,免得落在地面。

盡管小心,還是有根烏黑柔順的發絲悄悄劃過指尖,緩緩飄落下去。

祁景遷盯着那根發絲瞧,哦,原來在梳頭。

他正考慮要不要鑽出去,萱月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花瓣我撒了,你先沐浴,我去給小狼崽切點牛肉送去。”

“好,再給它換一碗水。”又補充說,“天熱了,再打一盆井水擱它屋裏吧!”

“嗯嗯,姑娘我去了。”

奚念知起身,走上前笑說:“去吧,小心點兒,別逗它,它可不是大灰狗,會咬人的。”

“知道啦,那可是狼,我絕對不碰,我只敢碰狗……”

床榻下的祁景遷聽到這話,歪歪嘴,頓時有些樂。

心想,這姑娘果然獨具慧眼,瞧出了朕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善良本質,是啊,哪怕毛發再厚,也掩不住朕高尚的品德!

等他美滋滋完了,才回過味來。

糟糕,這是準備沐浴呢?

怪說怎麽聽到倒水的聲音!

完了完了,朕還是抓緊時間沖出去吧!

這要傳出去,朕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祁景遷忙将兩只前爪往前挪,腦袋擠到床口縫隙,剛要鑽出來,又觸電般猛地縮了回去,一雙眼睛尴尬窘迫地定住。

不好,她在脫衣服。

腰帶都解了,正褪外衣呢!

奚念知渾然不覺,因為經常與草藥為伴,打小養成謹慎的習慣。

褪下粉色外紗擱在高凳上,她微蹙眉頭,上前重新檢查木門和窗戶,門的內鎖已經修好拴好,窗也扣得嚴嚴實實,等全部穩妥,她走回木桶邊,繼續寬衣。

她也是挺怕的,大灰狼今夜指不定會下山。

它行事如此莽撞,待會兒若稀裏糊塗闖進來,那她真是有苦難言有氣也無處可洩。

最後摘下左腕的手環放在幹淨衣裳上,長發用一根木簪挽住,奚念知踏入水中。

難得放松,她輕舒一口氣。

漸漸地,熱水氤氲的水霧将她臉頰都染紅了。

用手捧水輕潑在脖頸,奚念知有一聲沒一聲地哼唱着《蒹葭》,這是京城耳熟能詳的歌謠,但閨閣裏的姑娘家是萬萬不敢唱的。左右這兒天高皇帝遠,沒人聽得見。

靠在木桶邊,她輕輕閉上雙眼,有些乏了。

離家快要足月,京城至今沒傳出任何訃告,她緊繃的神經已經慢慢平複。

她相信直覺,也差不多已經認定大灰狼的身份……

室內陷入沉寂。

許久沒有傳出水花激蕩的清脆聲,也沒有侬軟清甜的歌聲。

再煎熬半晌,祁景遷熬不住地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

朦胧溫暖的燭光下,她似是靠在木桶睡着了,挽着的發絲有些松散,幾縷半濕的黑發垂落于半空。有木桶遮擋,他只能看見她小半截纖細光滑的脖頸,這肯定還不到需要他“負責”的地步。

眼睛飛快看木門,栓了。

再看窗,扣了。

很好,插翅難逃。

祁景遷煩躁,看來只能等她沐浴更衣後再另做打算。

視線收回之際,一點亮光陡然吸引住他眼睛,那是一把鑰匙,狼大鐵籠的鑰匙。

是了,她哪怕睡覺都戴在手腕,可沐浴的時候總不能還戴着啊,妙哉!人算不如天算,祁景遷激動得微微發抖,這叫什麽,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27.二七章

二七章

天賜良機, 這若抓不住,真真是廢物!

祁景遷心中暗喜,動作卻十分警惕。

依次從床底輕輕挪出前爪、腦袋、身軀、後爪、尾巴。他折身繞到她視線盲點的背面, 慢慢踱步靠近。

血液似乎都開始沸騰了,短短的路程, 仿佛走了漫長的時間。

終于到了!

萦繞在鼻尖的那股香味由淡轉濃,熏得他腦袋暈暈乎乎的。

祁景遷瞄着她,半站起身, 将兩只前爪搭在高凳。

手環鑰匙乖巧地躺在淺綠衣裙上, 他又飛快瞄了眼那姑娘, 很好,沒什麽動靜。

仰高脖頸,伸長前爪,努力地去夠……

“唔!”突然, 一聲淺淺的呓語傳來。

祁景遷吓得夠嗆,猛地放棄舉動, 迅速匍匐在地。

半晌, 不聞動靜,他小心翼翼地仰眸去看,松了口氣,原來虛驚一場, 不是那姑娘醒了, 而是她無意中發出的一聲呢喃。

爪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 祁景遷搖搖頭, 重複方才的整套動作。

室內靜極了,他用爪子慢慢把鑰匙從高凳中間往外挪,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響。

很好,唾手可得了。

眼睛生出星辰般的光輝,祁景遷興奮無比。

朕裝狗的生涯不過短短兩日,便要順利結束。

這種速度,敢問還有誰?也就只有朕有這般實力和氣運了!

張嘴,祁景遷歡歡喜喜地叼住彩環,恨不能原地轉上三圈。

狼大啊狼大,朕終于能帶你回家了。

低調地甩了甩尾巴權當慶祝,祁景遷高興完了,有些懵地望了眼緊拴的門,又看了眼緊鎖的窗。

叼着鑰匙蹲坐下來,他糾結的目光在門和窗上來回轉換。

若使出全力,這些雕蟲小技自然難不住他,可開門開窗絕對會發出聲音,這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了。

要不朕把她敲暈?

目光定定盯着她後腦勺,祁景遷開始尋找稱手的工具。

屋裏自然沒添什麽家具,掃來尋去,也只有兩把高凳與一條長椅,他哪掄得動?可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得不償失!

怎麽辦?

以她這般讨人厭的細膩性子,醒來後肯定會有所察覺,他不能抱有任何她會忘記鑰匙的幻想。

就算躲回到床底,也并不十分安全。

到底是铤而走險開門,還是躲到床底等待時機?

猶豫的一剎那,水聲嘩啦,一只潔白無瑕的玉臂驀地從水中伸出,她沒有扭頭回看,只是憑感覺觸向高凳上的巾帕。

這是準備出浴了?

糟糕,雖然他只是一匹狼,此時也有種渾身汩汩冒汗的淋漓感。

再逃回床底來得及嗎?祁景遷僵得四肢硬邦邦的,眼睜睜望着她摩挲到了巾帕,他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巾帕本已被她觸到,将要拾起時,不知怎的,忽然軟軟從高凳滑落,輕飄飄地跌在地面。

奚念知有所感覺地蹙眉,扭頭去看。

水已經不怎麽熱了,她方才眯眼打了會兒盹,困意暫褪,倒是精神。

只是這一眼看去——

天要亡朕啊!

祁景遷腦子裏瞬間劃過這句話。

他呆呆叼着鑰匙,不可置信,老天爺這是在耍人嗎?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觸上那一雙碧綠的眼眸,奚念知整個人都懵了,如被驚雷劈中,一時無法思考。

赤/裸的右臂仍垂落在木桶之外,與大灰狼目目相對,她足足怔了半晌,惱羞成怒地迅速收回手臂。

她力度不小,水面湧出大片水花,有些跳出木桶,洋洋灑灑地墜落。

“砰”,清脆一聲,發上木簪也跟着砸在地面。她挽得松散的一頭如瀑黑絲失去禁锢,相互擁簇着筆直垂落,長度幾乎觸及微濕的地面。

水下嬌軀微微顫抖,奚念知握緊雙拳,心中騰地升起熊熊大火。

為了這把鑰匙,連做人最基本的素質和品格都能棄之不顧嗎?

氣得眼眶泛紅,奚念知緊緊咬住半白的下唇。

看來在她關門前,它就已經藏在了屋內,明知她要沐浴,偏不肯作聲,肯定是打着趁機偷走鑰匙的卑劣主意。

靜悄悄的,木桶裏的姑娘無聲無息。祁景遷盯着那一頭青絲,莫名心虛得不行。

也不知她是動了氣,還是認為被一條狗看到沐浴沒什麽大不了?

坐立難安,他叼着鑰匙,不知該怎麽辦。

既然已經被逮着,那還有機會把鑰匙順順利利帶走嗎?視線再度望向緊閉的門與窗,祁景遷真的有些不甘心。

“過來。”強忍怒意,奚念知在水中旋身,單手橫在胸前,她緊貼木桶壁,脖頸以下被木桶完完整整擋住,一雙澄淨的眸氤氲着淺淺的霧氣,“小灰,到這兒來。”

祁景遷:“……”

“過來,我不打你。”奚念知朝它招招手,語氣很輕,好像有些在哄小孩兒的感覺。

猶豫地望向她,沒看多久,便挪開了視線,祁景遷當然知道他不對,可心裏卻想,朕又不是故意的,鑰匙就不聲不響放在這兒,多麽大的誘惑啊!傻子才不來拿,朕是傻子嗎?當然不是了!

“過來啊!”奚念知仍舊一聲聲耐心地喚它,“小灰。”

她烏發半濕,有幾縷粘在白淨的脖頸,一直蔓延往下,直至看不見的地方。

粉頰跟清晨山中半綻未盛的月季似的,透着股清甜。

朱唇微微翕合,喚他的語調是刻意放軟了的,聽着耳裏覺得很順心。

祁景遷漸漸被表象迷了眼,遲疑着朝她慢慢踱去。

她性格還是不錯的,對朕挺好,對關在籠子裏的小狼崽也盡心盡力,天熱,都知道放盆井水在狼大屋裏驅散熱氣呢!

再說了,朕只是一條“狗”。

狗對偷看女人洗澡這種事怎麽可能感興趣?嗯,他不感興趣的……

祁景遷站定在木桶外,慌亂有所平複。

只是離她近了,卻突然不太自在,眼神更是不敢落在她臉上。

人與“狗”不在同一高度,往常倒沒什麽,現在她坐在木桶,與他一般高了,臉對臉,怪別扭的。

奚念知看他眼神閃爍處處游移,就是不敢看她,心下憤怒絲毫不減。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裝什麽蒜?現在知道窘迫尴尬了?早幹嘛去了?

眸中一冷,她挑挑眉,驀地伸出手,一把拽住它嘴裏叼着的手環,用力往回扯。

祁景遷本能地咬緊牙關,不讓鑰匙被搶走。

一人一“狗”對峙,奚念知下了狠勁,她非得拿回鑰匙不可,它不松口,那拽掉了牙千萬別怪她。

祁景遷挭着脖子被拉到木桶邊,臉幾乎擠變形。

這女人,太彪悍了!居然裝柔弱害朕掉以輕心!簡直令人發指。

強奪激烈,水花拍打聲不絕于耳,她頭發幾乎濕透。

奚念知狠狠瞪它一眼,橫在胸前的手伸出去重重錘了下它頭。

吃了痛,祁景遷牙關倏地松開,嘴裏鑰匙瞬間沒了,差點氣得他“嗷” 出聲。

祁景遷也是被打懵了,要說疼,肯定沒刀劃破身體疼。但那股屈辱悲憤,比流血受傷更令他難以接受。

他瞪大眼睛,兇狠地怒視面前的姑娘,尾巴受情緒影響,猛地垂直豎起,蓬松的毛全部炸開。

想他九五之尊,何曾受到過這種屈辱?

敢打朕的頭?你這女人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奚念知下完手,爽快的同時略有害怕。

但一不做二不休,趁它還在生氣,她微微擡高膝蓋,從木桶飛快伸出手,将方才脫下來的淺粉衣裙捏在手裏。動作迅速地将之覆在它腦袋,并打了個死結,徹底罩住它頭。

心想,這就是做流氓的下場!管他是狗是狼還是天王老子!

奚念知确定它視線受阻,不敢耽誤,拾起另把高凳上的幹淨衣裳,匆匆擦掉身上水漬,迅速換上。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在耳畔,祁景遷當然知道她在做什麽。

他本來氣得要爆炸,可——

她都不知道她剛剛拿衣服的時候露出了胸前微微的起伏嗎?

渾身倏地滾燙,祁景遷很絕望,朕這是“被耍流氓”了?朕明明不是要故意偷看,雖然真的看到了!

心情複雜,他焦躁往後退,奈何眼前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

“嗙”,撞到了高凳。

後背痛得厲害,祁景遷猛地彈開,偏偏又撞上木桶,額頭肯定起了個包。

最過分的是女人輕笑一聲後淡淡說了句“活該”!

祁景遷:“……”

穿好衣服,奚念知斜了眼大灰狗,算它還有自知之明,沒敢扯掉頭上的衣裳。

将半濕的發捋到背後,她走到它跟前蹲下。

大抵接連受創,疼得厲害,它一動不動了,但胸口卻劇烈起伏着,顯然氣得不輕。

這不是活該是什麽?

冷冷摘掉罩在它頭頂的粉色衣裙,奚念知拎着鑰匙在它眼前晃了晃,警告說:“以後再敢這樣,我戳瞎你雙眼。”

祁景遷被鑰匙晃得眼睛暈,咬牙切齒地“汪”了聲。

憤怒屈辱齊齊湧上心頭,他沖上去咬住她手腕,卻遲遲沒下口。

畢竟他是人,不是動物,真咬了,和狗有什麽區別?

算了,也算是朕不對在先,仰眸看她,祁景遷像被她目光灼到,猛地松開嘴,前爪讪讪從她膝蓋放下。

奚念知心底的火去了大半,卻也給不了好臉色。

單手拎住它耳朵,奚念知把它丢到門外。

“你這樣的壞狗,沒人想養,反省一夜再說吧!”砰,門狠狠被關上,半空徒留她淡淡的語氣。

被扔在外面的祁景遷對門冷笑三聲,什麽叫他這樣的壞狗?

爪子狠狠拍在地面,早知道,就該重重一口咬下去,讓她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壞!

28.二八章

二八章

祁景遷當然不會乖乖呆在門口反省,他甩甩尾巴走了。

臨走之際, 慚愧地踱進雜物間看望狼大。

鐵籠子裏, 狼大正在撲懸在鐵籠頂端的鈴铛球,它已經看開了, 左右逃不掉, 便該吃吃該喝喝。畢竟新換的這個家比先前呆的要好, 它雖是動物, 卻也分得出好歹。

之前那戶人家兇神惡煞,盯着它像盯着一塊肥瘦均勻的嫩肉,仿佛下個瞬間,他們就要撲上來将它生吞活剝。

現在這個女人呢, 對它還算可以, 起碼吃得不錯, 玩得不錯。一天當中她還老抽空蹲在它身邊嘀嘀咕咕,盡管它根本聽不懂。

大小二狼隔着鐵籠對望。

祁景遷嘆了聲氣,就差那麽丢丢, 倘若他沒有遲疑地躲入床底, 起碼還有一線成功的幾率。

如今可好,賠了夫人又折兵。

沒什麽好囑咐的, 祁景遷在夜色下回到山中洞穴。

喂養狼二狼妹後, 他遲疑半晌,用嘴吻拱了拱兩小只的腦袋, 示意它們跟上他步伐。

對視一眼, 狼二狼妹從彼此眸中看出偌大的驚喜和興奮, 愉快地跟着奶爹爬出洞穴,它們歡脫地在岩石地轉圈圈,玩到興起,還用嘴拼命去咬自己的尾巴。

——簡直是兩個幼稚的小傻子!

祁景遷搖搖頭,忍不住想笑,看來再彪悍的猛獸小時候都有一段抹不掉的黑歷史。

仰眸望天,今夜月色極美,璀璨星辰擁簇着一輪半圓的月亮,散發出皎潔的光。

懶懶趴在一塊高大的岩石上,祁景遷視線緊盯瘋了般撒歡的狼二狼妹,不容許它們跑出他劃定的安全區域外。

看着它們無拘無束的樣子,祁景遷不由生出些羨慕。

足足讓它們玩了摸約一個時辰,祁景遷躍下岩石,将心不甘情不願的兩小只趕回洞穴。

并警告它們,只有在他陪同的情況下才能出門,不然他就要開揍了。

狼二抖抖耳朵,權當勉強答應,狼妹是個小機靈,圍着他繞了幾個圈圈表達完感謝後才回到角落準備睡覺。

很快,耳畔就傳來它們沉穩的呼吸聲,祁景遷卻有些失眠。

趴在洞口望着黑黢黢的森林,良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寂靜的夜悄悄流逝,山下木屋裏的奚念知也安歇了。

她臨睡前打開門,廊道上的大灰狼已經不在。

這是她預料之中的結果,驕傲如它,自不屑于在這兒面壁思過。

鎖好門,她揮去亂七八糟的思緒,平躺床榻,阖上雙眼。

頭越來越沉。

漸漸地,她好像沉入一個古怪的夢鄉——

夢裏,熟悉的那雙眼睛再度出現,它溫柔地凝視着她。

是春獵獵場上那只無助的八角鹿。

想追上它,想問個明白,為什麽她的靈魂會離開自己的身體,是因為它嗎?

它也輕盈地往前跑着,速度不快不慢,仿佛專門等她似的。

她跟着它躍入如鍍了金箔的森林,可漸漸地,它的身影卻逐漸融化在奪目的金光之中,再無蹤跡。

頓下腳步,她迷惘地左右四顧。

在她面前,只有兩條路。

兩邊的路都差不多寬,青草野花長在兩邊,粗看之下并沒什麽區別。

但是,右邊草叢裏蹲了只正在伸懶腰的黃貍貓,它像是在曬太陽,圓圓的眼睛眯着,似乎意識到什麽,扭頭輕輕看她一眼,旋即又埋下頭,舒舒服服地睡起了懶覺。

她遲疑了會兒,扭頭往左邊走,走了段路,回眸再去看,身後的路憑空消失,那只貓也不見了……

天色破曉,晨光熹微,綠葉上的蝴蝶都還沒在霧氣中蘇醒。

奚念知輕輕推開門,站在院子裏怔怔發呆。

直至趙統起來鍛煉,她才折身回屋,去廚房看萱月做早飯。

趙統辦事效率高,昨兒傍晚已經向遛彎兒的村民打探清楚手藝好的木匠工匠,早飯後,便出發去他們家。

兩個時辰後,帶回個年約四旬的木匠。

三人與他商讨片刻,确定好木屋格局要用的材料,以及花費等等。

木匠離開時百思不得其解,問他們為什麽要住到那麽危險的山裏去。

奚念知當然還是用之前的借口以堵悠悠衆口,尋找草藥。

事情就此拍板定案,只等他們選定蓋房的地點。

奚念知去請教黃大嫂的丈夫,最終确定在神龍臺的半山腰空地搭建木屋。

工匠木匠們收了銀子,便如火如荼地着手建造。

日子一晃,三天轉眼過去。

趙統每天清晨跟着木匠們上山,傍晚則下山向奚念知彙報進程。

小木屋的雛形已經有了。

木匠們還提議在就近的大樹中央建個空中木屋,既安全,能在意外中躲避猛獸攻擊,又可以晚上欣賞星空,兩全其美。

奚念知欣然應允。

這種大事,祁景遷過了兩天才知道。

他每天還是照常下山幾趟,在那位姑娘面前狂刷存在感。

經過上次“沐浴”事故,他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狗”,不敢再反抗她。

他猜,她之所以如此動氣,大概是覺得他不乖,不該和她搶鑰匙,不該沖她兇狠地又咬又叫。

人嘛,都是這樣,對自己養的動物呼來喝去,稍有不如意,絕對是動物的錯。

黃昏,太陽将要落山,空氣中殘留着微灼的餘熱。

奚念知坐在桃樹下挑揀藥草,黃大嫂家的鈴铛兒最近染了傷寒,她去把了把脈,給他配了兩副能醫治傷寒的藥草。

起初送去時,黃大嫂倒有些讪讪然,推卻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女大夫世間少有,更何況她只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

直至奚念知再三保證,就算這些藥草無用,也必不會害了鈴铛兒,她才膽大地試着煮了給鈴铛兒喝下去,哪知效果甚好,黃大嫂當即提着小籃土雞蛋,央她再給鈴铛兒配上兩副。

橘色光暈斜斜打在她明豔的臉龐,像一抹不濃不淡的胭脂。

祁景遷躺在她腳邊打盹兒,眯着眼看她雙手靈巧地拾掇那些幹枯的草。

其中有一種藥是圓形的,像小果子似的。

不知怎麽,那胖墩墩的小果兒突然不聽話的從她手上跳了下來,蹦蹦跳跳着從他眼前滾遠。

他立即支起身體,殷勤地咬住那顆果子送到她手邊。

奚念知繼續手上動作,不理它。

以為她沒發覺,祁景遷用腦袋摩挲她手臂,哼哼說:看,快看,朕給你撿回來了,你就別再對朕擺臭臉色了。

被撓得不行,奚念知無奈地從它嘴裏接過果子,擱在地上。

祁景遷冷冷望着,有些生氣。

憑什麽別的果子都好好躺在竹匾裏,他的果子卻孤零零被随便扔在地上?

不服氣地俯首重新叼在嘴裏,他蹭蹭她手,示意她好好把果子放到她身邊的竹匾裏去。

奚念知沒好臉色地瞪它,忍無可忍說:“沾了你口水的還能用嗎?”

祁景遷:“……”

“姑娘,這狗其實還挺聰明的。”萱月出來提水,目睹這出畫面,便笑着誇大灰狗,還靈機一動,興起地伸手往左前方指,命令說,“小灰小灰,去把那邊的抹布撿回來。”

“小灰”祁景遷淡淡看了眼被風吹落竹竿的抹布,将頭埋入脖頸,聞所未聞地閉眼睡覺。

萱月打完水,提着進屋,連連嘆氣:“不經誇啊,才說它聰明來着。”

奚念知聞言看了眼匍匐在地的大灰“狗”,抿抿唇,沒作聲。

等山中木屋搭建好,她就把平平小狼崽帶去那兒,這樣總能遠離村民的視線,這樣離他恢複……

“奚姑娘——”

遠遠突然傳來聲呼喚,祁景遷驀地睜開眼,朝聲源望去。

一抹灰藍布衣的婦人正朝這裏走來,他警惕地迅速爬起來,竄到堂屋門後躲好。

山腳下的村民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出狼和狗的區別,以防萬一,他當然要避着些。

“黃大嫂,您來了啊!”奚念知起身打開栅欄門,迎她進院子。

“萱月,倒杯茶出來。”輕聲朝內喚,奚念知笑着對她說,“大嫂,屋裏熱,咱們就在這裏邊納涼邊說話吧!”

“我不要茶。”忙不疊揮手,黃大嫂把籃子裏的青菜遞給她,“我來沒什麽事兒,就是菜園裏的青菜又生得茂密了,給你送些過來。”

“剛好,我給鈴铛兒的藥草也準備好了,您順便拿回去。”

“謝謝啊,真的謝謝奚姑娘你了。”接過萱月特地送出來的茶水,黃大嫂連聲說“太客氣太客氣”,站在一旁,她感激地看奚念知将藥草用紙包好,感嘆說,“奚姑娘,聽趙統說,你們打京城來的?奚姑娘這般靈秀又懂醫術,真的是好啊!”

奚念知笑了笑:“沒什麽,大嫂您坐!”

“不用不用,奚姑娘,你許人家了嗎?”

眸露詫異,奚念知一時沒反應過來。

黃大嫂頓時有些尴尬,她慌忙擺手:“我就問問,咱們窮鄉僻壤的,不懂禮數,要是沖撞了奚姑娘,你可千萬別在意。”

“沒事,我還沒呢!”奚念知不願令人為難,如實答道。

“奚姑娘你這般好,将來一定會找到好人家的。”

不知該怎麽回應,奚念知索性忙着手頭事情,餘光悄悄瞥了眼木門,她知道大灰狼藏在那兒。

其實說起這事兒,離京前,她爹奚崇倒是着急的要為她訂門親事趕緊拜堂,她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若宮中那位有個萬一,這事兒便得耽誤三年,三年後,她就是衆人眼中“愁嫁”的老姑娘了。

29.二九章

二九章

天色漸暗, 黃大嫂滿意地提着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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