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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動靜,見是她,奚念知眸中一亮,連忙放下手中握着的書卷,快步跑到它身邊蹲下,認真摸了摸它耳朵,體溫是正常的,不燙。然後兩根手指掀起它眼皮,觀察它的眼睛,好像也沒問題。
松了口氣,奚念知笑着摸摸它腦袋。
這兩天她真的有些怕,但趙統忙着森林木屋的最後工程,家裏就她與萱月,她怎麽能只帶着萱月或是讓村民帶她去神龍臺呢?她不願意把小狼崽子們的行蹤暴露在別人面前。可她單人行動,又委實過于危險。
本來想着,倘若明天小灰再不下山,她就主動出擊,沒想到剛決定好,它就來了。
“小灰,沒出什麽事吧?一切都好?”奚念知暗暗打探。
祁景遷怔怔望着她,心底突然湧出一股怪怪的感覺。
她這麽關心朕的嗎?看她眼神,不像是作假,是了,誰會在一條狗面前作假呢?
她确确實實在關心朕,卻又不是關心朕,因為朕不是朕,朕只是一條狗……
“小灰!餓不餓?”奚念知抱住它身體,彎唇笑了兩聲,“去廚房給你做好吃的吧!”
用力掙開她束縛,祁景遷往後退兩步。
吃,就記得吃。
你都要走了,算是最後的晚餐嗎?
告訴你,朕才不稀罕!
“到底怎麽了?”奚念知一頭霧水,她怎麽有種大灰狼在發脾氣的感覺?
好吧,人家身份金貴,脾氣自然不小,忍到現在才爆發算不錯了。
奚念知搞不懂它在挑剔生氣什麽,只能嘆聲氣,“好吧,不吃就不吃,随你便。”
孰知,它更氣了,兩只眸子像是要冒火,先是恨恨瞪她,又扭頭恨恨瞪着她已經整理好的幾個大包袱。
順着它視線望去,奚念知不以為然的笑着解釋:“之前跟你說了呀,等森林小屋竣工,我們就會搬過去,所以明天上午我們就要搬家了,小灰,你要不要下山來幫我背包袱?”
祁景遷:“……”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渾身驀地滾燙起來。
好尴尬好窘迫,是啊,她只是要搬去森林小屋而已。
流動的鮮血仿佛是沸騰的水,祁景遷赧然地背過身,明明感覺臉丢大了,他卻在心裏哼一聲:朕可是皇上,你居然敢讓朕給你馱行李,真是好大的膽子!
36.三六章
三六章
将所有行李打包歸類,天色已晚。
奚念知三人吃着桃兒解渴, 祁景遷則蹲在一旁啃肉排。
他覺得他最近都胖了, 吃得太好,營養豐富, 不僅長膘, 毛發也變得更加蓬松。其實這樣不好, 夏天忒熱了,要是中暑, 那可得全怪她拼命喂食他!畢竟他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吃這麽多的!
奚念知可不清楚他的暗暗腹诽。
山間純自然生長的桃兒香甜可口,她滿足地吃完一個,去廚房為狼大準備生牛肉。
出來時, 朝正吃着的大灰狼招招手, 讓它與她一塊去雜物間看小狼崽。
祁景遷領會她意思, 立即抛下還沒吃完的肉排朝她奔去。
肉排與狼大,當然狼大重要!
關鍵他是真該減減肥了,無論做人還是狼, 形象那可是相當重要!
“小灰,你這裏……”視線不經意朝它望去, 奚念知哭笑不得地指着嘴角以作示意。
祁景遷愣了一瞬, 尴尬地伸出爪子去碰嘴, 想把碎屑弄下來。
看它連試幾次,依然無果, 奚念知搖搖頭, 将牛肉碟放在地上。她上前蹲在它身邊, 從袖間取出一方粉白色的帕子,替它将粘在嘴邊的油漬與肉沫擦拭幹淨。
“好了。”低眉看了眼髒兮兮的帕子,奚念知随手放到桌面,朝它繼續招手:“來,小灰,我們走!”
祁景遷耳朵發燙地掃了眼那方帕子,埋頭緩慢踱着步子跟上。
奇怪,他現在明明只是一匹狼,為什麽這些親昵還是會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雜物間的窗戶敞開着,夜晚涼爽的微風徐徐吹來,降低了空氣中的燥熱。
因為小窗加固了鐵網,所以現在奚念知不鎖着狼大了,除非要帶它外出訓練。
早聞到香味,狼大屁颠颠湊過來,看都沒看一眼奶爹祁景遷。
巴巴望着奚念知手上的肉,她往哪兒走,它就跟着往哪兒走,目光直直鎖住她,不帶分神的。
祁景遷嗤之以鼻,瞧這點出息!
不過憑良心說,狼大的學習能力戰鬥能力是三只小狼裏最強的,它性格勇猛好強,體格壯碩,有做頭狼的潛質,未來它若能帶領狼二狼妹建立家族,一定非常強悍。
“平平小狼崽,明天我們就要搬到森林木屋去了,高興嗎?”奚念知有下沒下地逗弄狼大,秀氣的眉卻輕輕蹙了起來,對于搬到森林後的事情,她其實并沒有多少規劃。
等到了森林,她該放狼大回洞穴與狼二狼妹團聚嗎?
扭頭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大灰狼,奚念知不安地想,人多力量大,如果有她幫助,培養三只小狼的任務進度會不會快些?
可是——
神色逐漸嚴肅,奚念知突然想起那個匪夷所思的夢。
如果她靈魂住進黃貍貓體內,能夠發揮的作用是不是能更大?
月上樹梢,窗外的夜徹底靜了。
等狼大吃完,奚念知回到卧房休息。
她現在汲取教訓,都會好好鎖住門。
低眉望着站在門口的大灰狼,奚念知彎腰拍了拍它腦袋,眉眼彎彎說:“小灰,晚上好好歇息,養精蓄銳,記得明天幫我搬行李哦!”笑容在嘴角漾開,奚念知定定望它一眼,慢慢将門關上。
祁景遷盯着緊閉的木門,在心底高傲地冷哼,讓朕幫你搬行李也不是不可能,你今晚在夢裏就可以實現!所以好好做夢吧!
轉身跑出木屋,他快速回到山中洞穴。
狼二狼妹太過疲憊,睡得鼾聲陣陣,祁景遷蜷縮在角落躺了會,輾轉反側,被擾得根本無法入眠。
怨念地望向睡得人仰馬翻的兩小只,祁景遷認命嘆氣,轉身出洞,趴在石碓裏湊合了一夜。
天蒙蒙亮,他取來食物與水果,命令它們快些吃完。
狼二狼妹知道等下又得去跑圈,對視一眼,達成一致,無論奶爹怎麽催,它們就是要細嚼慢咽,細嚼慢咽才對身體好嘛!
祁景遷哪會揣摩不透它們打的如意算盤?
冷笑一聲,他不再催促,默默等了小半柱香,他直接沖上去把食物踹翻,緊跟着把狼二狼妹踢出洞穴。
呵呵,朕不發威,還真當朕是吃素的嗎?
狼二狼妹這下哭都來不及,人算不如天算,它們果然還是太年輕太天真。
奶爹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溫柔體貼的奶爹了,他現在喜怒無常,還特別暴力,可憐它們的早飯還剩下大半呢!
胃中空蕩蕩的,默默含着兩包淚,狼二狼妹繞着神龍臺跑了一圈又一圈。
紅豔豔的太陽攀着森林樹木逐漸升高,狼二狼妹心都涼了,肚皮咕嚕咕嚕不停叫嚷,但接下來它們還得格鬥,光想想都生無可戀。
但——
是不是每到絕望到極限時,上天就會為你開上一扇窗?
反正狼二狼妹心裏的這扇窗打開了,接下來,奶爹一反常态地竟然沒有繼續訓練,而是帶着它們回到洞穴。
早上沒吃完的小魚和桃子靜靜躺在地上,狼二狼妹猶豫了下,見奶爹沒有阻攔的意思,興奮地猛撲上去。
祁景遷淡淡看了會兒,轉身離開。
他望了眼蔚藍天空,心想,朕還是應該下山去瞧瞧的。
如果不去,是不是會顯得朕太沒良心了些?朕是皇帝,當然要成為萬民表率,做一個擁有良好道德品質的君子。
知恩圖報什麽的,應該是他該掌握的标配。
成功說服自己,祁景遷時快時慢地下山。
首先,他不能太着急,會顯得不夠有身份。
又想,反正最後都是要抵達木屋的,快一點晚一點有什麽關系?既然沒關系,那就迅速跑下山吧!
糾結猶豫着,他終于到了。
木屋前的馬車裝載滿滿,趙統與萱月還在往裏塞東西。
她今日穿得十分簡樸,一身深藍色的長裙,看起來非常利落幹淨。
祁景遷駐足,望她片刻,拾步上前。
奚念知正站在馬車旁點數,蹙眉說:“上山不容易,能不帶的東西就不帶了。”
萱月趙統忙不疊點頭,好在森林木屋的基本家具都一塊兒讓匠人做了,否則他們現在還真是不好辦。
三人商量着,卸了些貨物重新搬進屋子。
奚念知擡袖擦了擦額頭細汗,用手作扇在耳旁扇風。
遙望遠方陽光下的重山,奚念知默默祈禱,她希望她做的這些都是有價值有意義的,不然——
“小灰,什麽時候來的?”餘光驀地看到一抹黑影,奚念知欣喜地側身望着它,臉上笑容燦爛。
祁景遷:“……”暗喜,啧啧,朕來你就這麽高興嗎?
奚念知真挺高興的,她知道他真實身份,所以才覺得難能可貴,他真的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還有,看來這段時間她也是真的沒白疼“他”!
“小灰,瞧你的爪爪。”奚念知好笑地蹲在它身前,擡起它右腳,佯裝嫌棄的樣子,“踩到泥潭了嗎?髒兮兮的!”
萱月抱着盒子運回屋內,扭頭随意地說:“姑娘你看,所以說要給它洗個澡吧?說不定身上還有跳蚤呢!”
祁景遷怒瞪圓眸:你身上才有跳蚤,跳蚤這種東西難道還敢長在朕身上?哎呀呀,脖頸怎麽突然好癢!
一時忍不住,他擡起前爪去撓。
奚念知湊近撥開它脖頸間柔軟的灰毛,恰好看見一只小小的跳蚤從細碎的絨毛裏消失不見。
足足愣了半晌,奚念知盯着它猶在憤怒的眼眸,半晌,才鼓足勇氣尴尬地說:“那個,是、是真的有跳蚤!”
37.三七章
三七章
奚念知萬萬沒想到,搬到木屋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給大灰狼洗澡。
它身上既然有跳蚤, 顯然并不能置之不理。
萱月更是站在旁邊大呼小叫說:“一定要洗澡, 絕對要!姑娘,它天天往咱們家跑, 趕明兒把跳蚤都帶到咱們家來了怎麽辦?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跳蚤的厲害, 跳蚤這種東西繁殖特別快。如果不趕快把它消滅, 它會迅速在小灰身上繁殖成跳蚤兵團,然後霸占我們的家, 吸我們的血……”
“然後傳染各種疾病!”奚念知接過話頭,一臉驚懼。
“沒錯,就是這樣!”萱月振振有辭地點頭, 說得斬釘截鐵。
祁景遷:“……”
他長這麽大, 還真沒見過跳蚤。
要是當真這麽恐怖的話, 那他怎麽辦?
傻傻蹲在原地,祁景遷仰頭望着侃侃而談的萱月。跳蚤兵團?太恐怖了!想着,它都情不自禁抖了三抖。不行, 他要洗澡,必須得洗澡!
奚念知悄悄瞅一臉蒙圈的大灰狼, 不知為何, 竟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
這應該古往今來第一個被跳蚤吓到的皇帝吧?
奚念知輕咳兩聲, 想笑又覺得不應該笑地憋着說:“那把它丢在木桶,泡一會兒能泡死跳蚤嗎?”
蹙眉, 萱月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不确定地回答:“應該可以吧姑娘, 不過為了确保萬一,還是拿把梳子給它梳梳毛比較好?這樣就可以從內而外地濕透!然後淹死所有的跳蚤!”
猶豫地觑向大灰狼,奚念知糾結!
她讪讪地望向萱月:“你幫它梳毛?”
萱月一副做出巨大犧牲任重而道遠的樣子,挽起袖子說:“姑娘,這種活兒難道我不幹,還勞您親自動手嗎?不過是一只癞皮狗而已,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它身上的跳蚤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祁景遷默默往後退三步。
瞧萱月那樣兒,他瞬間有種他為魚肉她為刀龃的感覺。
不行,他得罪萱月那麽多次,要是落在這丫頭手裏,朕、朕、朕……
奚念知還真不想親自動手,但大灰狼似乎也很排斥萱月的樣子?
“要不趙統來吧?”奚念知拍板定案說,畢竟他們都是男人,這就不涉及清白不清白的問題了,多好!
哪知聽到這話,正在廚房幹體力活的趙統立即把頭鑽出來,一臉忌憚地搖頭:“姑娘你可饒了我,我才不想給它洗澡。”
“為什麽?”
趙統挑挑眉,不爽地瞪着大灰狼:“我覺得它眼神總是在藐視我,我當然必須藐視回去,怎麽還能給它洗澡?”
奚念知:“……”
“那——我來吧!”默默閉上雙眼,奚念知暗暗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如萱月所說,它就是只大灰狗。
她既然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總要多付出些誠意比較好,有朝一日他回歸原位,定然不願吐露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
不過說不定他以後會看在她幫過他的面子上對爹寬宏大度些,她爹是太醫院院使,尋常也會為貴人們治病,醫人這種事存在太多未知性,倘若遇到什麽萬一,他或許會稍微開恩?
“不用,姑娘,這種小事我來就可以,它可是小公狗。”
“動物而已,哪還分什麽公母?”面頰微熱,奚念知瞪一眼多嘴的萱月。
小小的木屋,幾人商讨來商讨去。
祁景遷委屈巴巴地趴在原地,等待他們最後的抉擇。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想他堂堂皇帝,平常想伺候他的人多得是,現在卻淪落到被嫌棄的地步,天理何在?
“就這麽說定了。”奚念知拍了下手,分配任務,“現在我和萱月去附近拾掇柴木,趙統去小溪打水。”
“好嘞!”萱月趙統連連點頭。
各就各位,不過短短一炷香時間,一切準備妥當。
竈膛裏的火熊熊燃燒,燒得壁面都泛着鮮豔的紅色,大鐵鍋裏的水争先恐後鼓着泡泡,水開了。
奚念知依依不舍地貢獻出木桶,癟癟嘴想,它洗過的,她以後哪還敢用?
冷水熱水兌成适宜的溫度,奚念知命令它跳進水裏。
祁景遷趴在木桶邊緣,用爪爪試探地撩了下水,“噗通”一聲,半滾半跳地掉了進去。
水花霎時四濺。
萱月拿着把柳枝進來,當做小灰的搓澡板。
被狗水淋了半身,她跺跺腳,拉着奚念知濕了半面的袖子埋怨說:“姑娘,這大灰狗,都不知道減減肥,這麽龐然大物的,地上都被它淋濕了。”
奚念知接過柳枝,輕笑,不置可否。
确實,她也覺得它胖了不少。
祁景遷縮在水裏一動不動,心底憋氣。
暗想,反正朕現在就是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你們放馬過來,無論怎麽嘲笑怎麽譏諷,朕都聽不見!什麽什麽都聽不見!
萱月出去拿巾帕,奚念知上前兩步,站在木桶邊用柳枝給它搓澡。
左手則握着梳子慢慢為他梳理脊背上的毛發。
一下一下,力道不輕不重,還挺舒服的。
加上水溫适宜,泡在裏面的祁景遷渾身舒暢,藏在心底的憂愁郁結都不知不覺被遺忘。
他微眯雙眼,情不自禁露出享受陶醉的表情。
足足洗了将近半個時辰,奚念知擦拭額頭細汗,拍拍昏昏欲睡的大灰狼腦袋,讓它從木桶出來。
睡得迷迷蒙蒙,祁景遷一臉幸福地蹭蹭她手,歡快地爬出來。
看它惺忪的樣子,奚念知好笑地搖頭。
巾帕擦拭它全身,刻意避開關鍵部位,她臉上不覺染上些許燙意。
本來沒什麽,就是太過刻意,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萱月與趙統進來收拾殘局,祁景遷非常尊貴地躺在屋檐地板上晾毛,它身下是奚念知特地墊的涼席,免得弄髒它洗幹淨的毛發。
他眯眼望向屋外,豔陽穿過密密匝匝地枝葉,篩下一堆細碎的金子。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由衷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才是人生啊,以前他過的可都是什麽日子?
奚念知搬了竹椅坐在它身邊,把剛為它摘下來的紅繩頸環重新給它戴上。
雖然這個不一定管用,權當作她對他的祈福吧!她希望他順順利利挺到事情結束的那天,相信那天的日光一定與今天一樣,燦爛又明媚。
收回遙望的視線,祁景遷扭頭看她。
她頭壓得很低,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在為他認真地戴上頸環。
幾縷柔軟黑發從她削肩落下,搭在他還沒幹的身體上。
心底癢癢的,祁景遷動作搶先意識一步,伸出爪子去觸碰她發絲,想握住,卻忘記他的“手”并不是“手”,而是爪子。
“調皮!”萱月從他們身後經過,給出兩字評價。
祁景遷輕飄飄斜視一眼:你懂什麽?朕就只是單純想摸摸她頭發,無比單純的那種!
奚念知含笑不語,她其實也不懂大灰狼此舉的意思。
心下猜測,雖然是他的靈魂住在裏面,但這幅身軀是狼,可能還存有許多動物的天性吧!小動物不都很調皮嗎?
氣氛一時安靜。
奚念知靜靜望着天空下的翠林不說話,長居皇城,混雜在喧嚣吵鬧的環境之中,人心也跟着變得繁瑣。不像這兒,空氣清新,人也活得簡單而安寧。
人世有人世的好,森林有森林的好。
大概是離得越遠越觸不可及才越羨慕吧!
“我想過幾日把平平小狼崽放歸森林。”低眉撫摸大灰狼已經半幹的毛發,奚念知故意說給它聽,“平平是一只聰明的狼崽,學習能力很強,森林才是它最終的歸屬地,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希望它還有親人,希望它能夠與它們重逢。”
祁景遷猛地弓背,迷離的眼神瞬間清醒。
他怔怔望着她,心中震愕驚訝難以表達。
他一直不知道她買下狼大的目的是什麽,縱然她是位善良女子,但沒有栖身在灰狼身體前,作為皇帝,作為人類,他從來不曾換位思考。人世變遷,物換星移,許多年前,人類也不是世間的主宰。倘若千年萬年後,萬物秩序發生改變,人類有可能從高高在上的山頂跌落到谷底,是不是那個時候,人類也會面臨今日小動物們遭受的一切?
他以為,所有人都和過去他的一樣。
她一定也是!可現在祁景遷卻不那麽确定,至少她是真的有一顆善良的心。
目目對視,奚念知這次沒有避開它的凝視。
掌心輕撫它額頭,她語調溫婉的說:“其實村民們也沒有辦法,田地賦稅高,他們辛辛苦苦播種,有時候天公不作美,收成還不夠填補賦稅,再加上關關卡卡,貪官污吏,他們活得并不容易。今年酷暑未至,黃大嫂上次跟我說,過幾日附近幾個村子要聯合開辦祈福儀式,祈求老天爺開眼,保佑下半年風調雨順,無災無害,他們能有一個好的收成。”
“如果人人都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想必沒多少獵人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去山上狩獵,你說呢?”擡起它爪子搖了搖,奚念知輕笑。
任她動作,祁景遷沒有反抗,他雙眼無神地定定望着半空某點,陷入沉思。
自打登基,他一直忙于朝事,根本沒有旁的心思。他致力于國富民強,疆土無人來犯,更希望這個國家在他的治理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人人順心。他以為他做的夠好了,也時常欽佩自己的勤勉不辍,激勵自己做得更好。
原來,這世間還是有他很多不知道的苦難,安居樂業人人順心又豈是易事?
38.三八章
三八章
住進木屋的第三個黃昏,奚念知牽着平平小狼崽出門。
其實現在叫它小狼崽已經不适合, 一個多月過去, 比起初次見它,它高大許多, 完全擺脫了幼崽稚嫩的模樣。
晚霞漫天, 一人一狼行走在滿目蔥郁之中。
狼大興奮極了, 它貪婪地猛吸花草的香味,更是歡騰地在草地裏不斷打滾。
奚念知都快牽不住它, 它跑得太快,動作過于莽撞,仿佛要掙脫她的束縛, 奔向自由的森林。
其實我今天就是來放走你的呀!
望着它撒野的樣子, 奚念知默默在心底笑着說。
努力牽它往前走, 奚念知遙望四周。
在她還是黃貍貓時,曾走遍這兒的山山水水,如今以人的模樣站在這裏, 還真是莫名的感慨萬千。
一路牽着小狼崽走近岩石地,她明顯察覺它的狀态出現巨大變化。
它身體緊繃, 眼眸迸發出激動興奮的亮光, 好像非常清楚它的家都在前方不遠處, 它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它的家,它迫切地想與同胞重逢。
驀地扭頭仰望她, 它眸中逐漸多出祈求之色。
它靜靜地不再掙紮, 只一動不動地看她, 堅持而又篤定。
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但我真的很想家,你就放我回家吧,我是金焰狼,我在森林長大,我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我不是寵物,不應該關在籠子裏吃你喂給我的食物,等我長大,我會自己狩獵,我要自己狩獵……
奚念知望入它認真的眼眸,微微彎起嘴角:“平平,我希望你以後的生活既精彩又自由,一生都平安幸福快樂,你走吧!”
說完,上前蹲在它身邊,她替它解開脖頸間的束縛。
丢開繩索,摸摸它腦袋,奚念知輕笑,既然已經到了這兒,它肯定知道該怎麽回家。
所以她就送到這兒吧,以免大灰狼心生懷疑。
“平平,去吧!”起身,奚念知伸手指向它家的方向。
“嗚歐嗚歐!”喉嚨裏發出低啞的嚎叫聲,狼大遲疑地望着她,短短片刻,倏地迅速轉身往前跑,就像生怕再被捉住一般。
一連跑出很遠,它卻驀地駐足,站在灌木叢裏扭頭回望。
奚念知仍站定在原地,她知道它在看她,便擡臂揮了揮手。
須臾,狼大重拾奔跑的腳步,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
輕舒一口氣,奚念知心中突然沉甸甸的,隐約有些不舍。但她知道,她訓練狼大的方式終究過于人類化,只有在危機四伏的森林,才更能讓它明白領會生存的不易,以及稍微懈怠便可能淪為食物的悲劇。
有些悵然,有些欣慰,也有些擔憂,她默默在心裏禱告,但願村民們不要再發現它們的蹤跡。
那麽接下來,她又該怎麽辦呢?
人就兩條腿,體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在叢林肆無忌憚的活動。
所以當前狀況,她已經沒有辦法幫助大灰狼為三只狼崽做任何切實的事情。
回程路上,奚念知折了枝山杜鵑,捏在手裏把玩。
思緒慢慢飄遠,她又想起之前的那個夢?如果她當時選擇走向黃貍貓,是不是就會進入黃貍貓的身體?
可惜,好久都沒做過那個夢了!
蹙眉,奚念知盯着花兒納悶,難道她比大灰狼特殊?成不成為黃貍貓是可以自由選擇的?
但這是不是也太扯了?
百思不得其解,奚念知魂不守舍地回家。
“姑娘,你去哪兒了?小狼崽平平呢?”抱着半籮筐毛豆坐在檐下修剪,萱月擡眸問。
“剛剛你找剪刀時,我帶它出門溜溜圈兒。”
“然後?”
“就溜着溜着它掙脫了繩索,自己跑了。”
“啊?”大驚失色,萱月猛地站起來,舉着剪刀問,“那怎麽辦?等趙統回來咱們要去找嗎?還有姑娘,你為什麽要一個人出門,木屋周邊雖然是平地,但難保沒有猛獸出沒,以後姑娘你萬萬不能單獨行動,下次姑娘再有什麽事,一定要叫我。”
“好。”奚念知好聲好氣地乖乖點頭。
萱月神色緊張地放下剪刀,又問:“那平平怎麽辦?等趙統回來再找?”
“不找了。”
“為什麽?這可是姑娘你花了五百兩銀子買的。”
奚念知進屋倒了杯水,蹙眉說:“森林危險又浩瀚無垠,我們去找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不然叫山下村民們幫忙找?”
搖頭拒絕,奚念知回:“不妥,算了吧!我們早晚都要回京城,那時它怎麽辦?現在它已經有了點自保能力,回到森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姑娘……”萱月猛地定定望着她,頓了半晌,遲疑的說,“姑娘你該不是故意放走它的吧?”
不否認也不承認,奚念知彎彎唇,說了聲“我乏了”,轉身進屋歇息。
與此同時,狼大瘋狂飛奔回洞穴。
這附近熟悉的每一塊岩石,熟悉的一草一木,都幾乎令它熱淚盈眶。
“嗚歐”長嘯,狼大高聲呼喚:我狼大終于又回來啦!小的們,還不快出來接駕?
狼二狼妹早察覺不對,這是狼大的氣息?
兩小只對視一眼,興奮地立即迎上去,它們可想死狼大了,原來狼大還活着,它們好開心好激動。然而還沒走出洞穴,便聽到狼大的嗷叫聲,以及那聲讓狼不那麽愉悅的命令語氣。
呵呵,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狼二狼妹并不認為經過奶爹蹉跎的它們還打不贏狼大,以前被狼大欺負的畫面歷歷在目,狼二狼妹暗暗咬牙,時至今日,咱們洞穴裏的地位是不是該洗牌一下了?
反正狼二現在想當狼大,狼妹現在想當狼二姐。
它們從彼此眼中捕捉到信號,紛紛淡定地蹲在原地,坐等狼大入甕。
哼,是駱駝還是馬,溜溜就知道了!來戰吧,狼大!
39.三九章
三九章
久不聞狼二狼妹前來接駕,狼大疑心地鑽入洞穴。
擡眸望去, 狼二狼妹并排蹲坐洞穴中間, 它們正襟危坐,滿臉肅然, 周身萦繞着緊張的氣氛, 且盯着它的眼神非常警惕。
所有的興奮與熱情頃刻熄滅, 狼大立即覺察出不對勁,它輕蔑的眼神落在它們身上。呵呵, 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這段時間它不在家,兩位稱霸得可是太過爽快?居然生出大逆不道的篡位之心?
很好, 今日就讓我狼大來好好教你們該怎麽做狼!
絲毫不懼地在洞內踱着悠閑的步子, 視線逡巡一圈, 狼大暗爽,奶爹不在!那可就別怪它手下不留情了!
高傲地擡起下巴,它從喉嚨發出低吼的聲音, 示意狼二狼妹:來吧,讓我瞧瞧你們的厲害, 是單槍匹馬上, 還是一起上?
狼妹看了眼狼二, 它微微退後一步,表示才不會以多欺少, 咱們是同胞, 此番是正正經經為了地位而切磋。
狼二正有此意。
不願浪費時間, 它咆哮着一躍而上,前爪迫不及待照狼大臉拍過去,想呼它一巴掌。
狼大卻靈敏矯健地閃身避開,扭頭兇猛地去咬它尾巴。
很快,兩只戰成一團,你壓着我踹,我抵着你咬,小小的洞穴幾乎不夠用,它們滾來滾去追來追去。
狼妹緊盯戰局,以免傷及自己。
它清楚狼二的實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狼二早不是當初的狼二。
但狼大卻大大出乎它的意料,明明它獨身在外,過得應該很是心酸滄桑才對。可為什麽狼大卻神采奕奕容光煥發,而且居然比它們長得略壯實些,難道這段日子它過得很滋潤?
眸中神色一變再變,作為一只審時度勢的好狼,狼妹已經看出這場比試的結局。
看來狼二篡位無望,它也做不了狼二姐了。
憂傷地托腮,它默默安慰自己,沒關系,狼妹也挺好的!哎……
場上戰況一再升級,兩只打得如火如荼,誰都不肯輕易讓步。
到最後,什麽招數全是扯淡,狼大狼二直接采用最難看最原始的姿勢,互相壓着在地上翻滾,攪得洞穴滿是灰塵。
祁景遷回來時,差點被誤傷。
他叼着漁網兜,眼前猝不及防彈來一坨肉球。
肉球不是別個,正是狼二無疑。
往旁邊躲了躲,肉球擦着他身體直直撞到洞穴壁面。
被撞到的狼二悶哼一聲,不肯服輸,原地蹦起,還想再戰三百回合。
狼大卻懶得理它,它掉頭跑去奶爹祁景遷那邊,要吃魚。
祁景遷怔怔望着它,也沒阻止。
一口吞下五分之一的小魚,狼大狼吞虎咽,吃得淋漓盡致,自由的氣息令它味蕾大開!它今兒要敞開肚皮吃個夠!
狼妹在旁看得大驚失色,忙湊上前,在狼大嘴下奪魚。
心裏暗暗着急:這下可慘啦,大胃王回來了,細嚼慢咽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啦!
狼二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它眼眸燃燒着熊熊火焰,撲上去站在狼大身邊拼命挑釁: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有本事和我繼續打,我還沒認輸,我還沒失去頭狼的地位,你有本事吃有本事和我打呀?
狼大懶得搭理它,心底暗暗腹诽:真是個蠢貨!
眼見狼大風卷殘雲般消滅了大部分小魚,狼妹邊吃邊“唔唔”扭頭提醒狼二。
你是不是傻?快來吃魚,再不吃,連魚刺都沒啦!
狼二:“……”
懵了一瞬,它飛撲過去,然而最後一坨魚已經被狼大盡數吞進嘴巴裏。
眼睜睜看着它動作,狼二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了。
偏偏狼大還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打了個飽嗝,氣得狼二恨不能把它給踹出洞穴。
憤怒地瞪它,狼二扭頭向祁景遷告狀:喂,還管不管了,這個狼大實在是豈有此理!我不服!還我的小魚!是我的小魚!
狼大鄙夷:告狀告狀告狀,除了告狀你還會啥?呵呵!
狼二暴怒:狼大,你有本事別跑,看我不湊得你滿地找牙!
狼大甩了甩尾巴:來呀來呀,來追我呀……
兩只又噼裏啪啦戰作一團。
祁景遷無語地與狼妹對視一眼,心想,也罷,三小狼好不容易團聚,雖然畫面兇殘了些,但他還是應該感到欣慰的。
頭疼地望着混亂的場景,祁景遷努力淡定的自我安慰,沒關系沒關系,打是親罵是愛,嗯嗯,是這樣沒錯!
不過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計撤為上計,他才不願意牽扯進這樁剪不斷理還亂的家事之中。
趁三小只不注意,祁景遷猛地轉身往外跑。
意識到他要置身事外,狼妹簡直不可置信:喂喂喂,奶爹你站住,有沒有搞錯?你走可以,帶走我呀,我不要留在……
将抱怨聲遠遠甩在身後,祁景遷松了口氣。
蹲在草叢暫歇,他腦海裏驀地回想起她三天前說的那番話。她果然說話算數,狼大好好被放了回來。
所以,他以後還有繼續去森林小屋的必要嗎?
仰頭盯着昏暗的夜色,祁景遷默默跟自己說,眼下三小狼初團聚,他還是不要打攪它們難得的“團圓時光”,今夜就讓它們好好培養感情,那麽他就委屈些,去森林小木屋湊合一夜吧!
滿意地用右爪拍了下地面,祁景遷快速朝小木屋跑去。
他到時奚念知三人在用晚膳,趙統對放走小狼崽的事沒什麽疑議,只是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就這麽付之東流,他與萱月一樣,很是肉疼。
奚念知當然知道知掙錢不易,她端着碗,瞅着剛進來的大灰狼。委屈巴巴的想,要是以後能找他讨回銀兩就好了,她此程全是為他而來,包括萱月趙統,他們三人一路吃的苦受的累以及花費的銀子,可都是因為他呀!而且他還那麽能吃,每日買肉都不便宜。關鍵趙統萱月不提銀子還好,說到這兒,她也開始肉疼起來。
“爹爹一年俸祿沒多少,我确實鋪張浪費了些。”
“是啊,還建了個小木屋呢!”
“別的都不說,買下小狼崽是忒貴了些。”
“光每日喂的新鮮牛肉也花了不少……”
萱月趙統越說越有勁,一樣樣全掰扯着算賬給她聽,奚念知蔫蔫地捧着碗,哪還有胃口?
見姑娘神色不對,趙統萱月立即閉嘴,不管怎麽說,他們也不能教訓姑娘啊!
祁景遷:“……”
喂,你們真的夠了,不就銀子嗎?趙統萱月你們幹嘛都要上綱上線的埋怨她?瞅她那憂傷的小眼神!多可憐啊!
還有,祁景遷對她這幅肉疼的模樣實在是恨鐵不成鋼,瞧她那點為區區銀子而傷感的出息,銀子有什麽了不得的?朕、朕——
朕雖然現在沒有銀子,但在不久的将來,朕掙的銀子可以都給你。
昂首挺胸走到她身邊,祁景遷給她使眼色。
別怕,朕就是金山銀山。
奚念知抿唇掃它一眼,用筷子給它夾勒塊魚,憤憤說:“我沒銀子了,你以後就吃魚尾!”
“吃啊,你還挑食不成?”
“我天天都只吃青菜,你看你長那麽胖,該減肥了。”
“你今天要是不吃,我以後都不給你吃了……”
接連受創,祁景遷被打擊得心髒絞痛。
狠狠咬牙,他屈辱地一把咬住魚尾巴。
默默發誓:朕要收回那句話,朕的金山銀山絕對不給她了!
山中比山下涼爽許多,等晚霞褪去,三人把門窗全都關好,以免有野獸來犯。
祁景遷因着方才魚尾的事,扭頭氣沖沖地就跑了。
想他長那麽大,還沒吃過魚尾,那麽多小刺,差點把他給卡住。
反正狼大已經回家,他裝狗的生涯就此結束,以後他要在她面前當一只威風凜凜霸氣外露的狼,才不是一只溫順谄媚賣乖的狗!呵,拭目以待吧!
望着月亮,祁景遷自信滿滿地走在森林中。
另邊小木屋裏,奚念知洗漱畢,拿着幾個新做的避蚊香囊懸挂到床幔邊。
躺在床榻,她睜眼望着上空。
那晚的夢,如果今夜能重新出現的話,她便決定作出不同的選擇試試!
夢裏八角鹿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又是否願意再度出現在她的夢中呢?
輾轉多時,終于睡去。
意識逐漸混沌,等她用力睜開眼,周遭氤氲的白色迷霧裏,那只八角鹿竟然真的出現了。
奚念知不可置信地望着它,既驚又駭。
當八角鹿拾步往前奔跑,她卻并沒太多猶豫,提裙跟了上去。
路似乎仍然是上次的路,奚念知随它前行,很快到了分岔口。
她定定望着八角鹿,不知是不是錯覺,它眸中好像流淌着溫柔的笑意,然後消逝在金光處。
閉上雙眼,奚念知憑感覺,走向與上次截然相反的小徑……
四周很靜。
她聽到淺淺的呼嚕聲,像是貓咪愉悅時發出的聲響。
呼嚕呼嚕一陣,似有腳步聲從她身邊經過,一切重歸沉寂。
眼皮非常沉,奚念知嘗試數次,終于慢慢睜開眼眸。
天還沒亮,就近的一聲公雞打鳴響在耳畔,冷不丁吓得她一哆嗦。
疲憊惺忪盡數褪去,奚念知低眉觀察自己。
手不再是手,而是毛茸茸的爪子,她居然真的又變成了一只貓!
40.四十章
四十章
難不成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間動物收容所?
奚念知吃驚地打量周遭,她在的房間約莫有十好幾只貓, 顏色體态五花八門, 有純黑的、純白的、雜色灰色的,有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還有看起來乖巧黏人或者是兇神惡煞的。
無一例外的是, 它們好像都受傷了?包括她自己, 她栖身的這只黃貍貓後腿處像是被什麽撕咬過,傷口已經結痂, 看起來即将痊愈,沒什麽大礙了。
踱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奚念知往門口出去。
避開各式各樣的貓, 還有小兔子, 她沿走廊走到堂屋。
剛走沒幾步, 半空一抹黑影冷不丁迅速朝她撲來,奚念知以為要受到猛烈攻擊,警惕地往後閃躲。
結果那玩意兒好像只是路過, 又或者是玩玩她而已?
那是一只貓頭鷹。
黃色的小嘴,黑紅色的眼睛, 毛色很雜, 組成一身找不到規律的繁複花紋。
好在它毛色大都很深沉, 不然就顯得太花裏胡哨!
此時此刻,它圓溜溜的眼睛裏似乎閃爍着得逞的狡黠。
“呱呱, 跟你說過多少次, 不要在家裏飛來飛去, 還有,不要欺負它們。”蒼老卻灑脫的嗓音從外傳來,老人一身粗布麻衣,佝偻着腰,手上抱着大大的竹匾,裏面晾曬的是藥草。
奚念知嗅了嗅,聞到熟悉的大黃甘草等氣味。
她仰頭望着老人,陡然震住,這位老人的右眼失明了,罩了塊灰色的紗布。
這時,一旁被稱作“呱呱”的貓頭鷹好似聽懂了訓斥,它撲着翅膀,在陳舊的八仙桌角落座,一臉高傲地低眉捋毛。
好像在對老人說:日子這麽無聊,還不準我找找樂子?大爺我也就吓唬吓唬它們而已,什麽時候真傷過它們?
“小黃,沒事吧?”老人沖貓頭鷹無奈地搖搖頭,低眉看奚念知栖身的黃貍貓。
老人笑起來滿臉皺紋,可每道皺紋裏都透出濃厚的親切,他抱着竹匾從她身邊經過,開始整理分類藥草。
看來這位老人是大夫?而且還是位心地非常善良的大夫。
奚念知上前蹭蹭他腿,感謝他這段時間的收留與照顧。
“小黃,你要走了?”老人放下手中藥草,艱難緩慢地彎腰,将她抱起來。
奚念知內心其實是拒絕被抱的,可這位老人慈眉善目,眼中氤氲着真切的不舍,她突然就不忍拒絕他的親近。
他粗糙的手撫摸她的腦袋與身體,并不那麽的舒服。
“小黃,我知道你們喜歡自由,外面的世界雖然充滿誘惑,但也十分危險,要是下次受了傷,或是餓得受不了,就到我這兒來,魚和肉沒有,勉強飽腹的紅薯地瓜還是要多少有多少。”老人說話的語速非常慢。
奚念知默默仰頭望着他,突然覺得好感動,世上還是真的有這麽善良的人。
“乖,走吧!”老人放下它,笑着摸了摸她的爪子。
一步三回頭,奚念知告別老人和孤傲的貓頭鷹。
然後迷茫地望着周遭,這是哪座山腳下?她滿頭霧水地繞來繞去,才知道這兒是她鮮少過來的西岱頂。
既然知道地點,奚念知便有了眉目。
她先出了這兒的村子,繞到熟悉的洪家村,緊跟着快步上山。
貓的腳程是人的好多倍,清晨霧氣還沒散開,她就成功靠近大灰狼以及三只小狼崽的洞穴,途中她順便回了一趟小木屋。屋子裏還沒任何動靜,趙統萱月大抵還在熟睡。
此番倒是委屈他們又要為她的昏迷大驚失色傷透腦筋了。
奚念知在心底暗暗說了聲抱歉,拾步朝岩石地裏的洞穴走去。
狼的記憶很好,動物靠味覺儲存記憶力,因為黃貍貓與它們曾經生活過,所以它的氣味應該深深印在它們的記憶庫裏,不至于認不出。對這點很有信心,奚念知沒太猶豫地埋頭鑽入洞穴。
裏面卻空蕩蕩的,并沒有三只小狼崽的蹤跡,大概外出了?
奚念知守株待兔,蹲在洞穴裏等。
大概一個時辰左右過去,她聞到空氣中淡淡的熟悉氣味。
是它們回來了。
猛地沖出去,奚念知遙望遠處叢林,郁郁蔥蔥中,壯碩高大的大灰狼領着三只小狼崽正朝此處走來。
抑制住想奔上前的沖動,奚念知矜持地站在洞穴口。
它們也看見她了,猶豫一瞬,才加快腳步來到她身邊。
狼二狼二面無表情,它們對她并沒有多少感情,狼的天性本就偏冷。疲憊地懶懶越過她,狼大狼二扭頭看她一眼,便要回洞穴歇息。只有狼妹湊上前,低下頭用嘴吻親了親她頭頂,然後緊随狼大狼二,腳步虛晃地進洞。
這下,只剩大灰狼與黃貍貓目目對視。
一大一小,場面倒是滑稽。
祁景遷是真的震驚詫異愕然到無法動彈,這只黃貍貓——
算是離家出走知道人生艱難單槍匹馬混不下去所以重新來投靠他嗎?啧,還算它有自知之明。
祁景遷做狼做久了,也沾染上不少動物習性。
他心中在笑,雖然臉上絨毛密布,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卻做出了實際的舉動。
緩步上前,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嬌小的黃貍貓,低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它脖頸。
這算是歡迎它的意思。
奚念知:“……”
這算什麽?情緒複雜地怔在原地,奚念知不知該惱羞成怒,還是該受寵若驚。
作為無比尊貴的萬金之軀,肯纡尊降貴實屬難得,然而她并不只是一只單純的貓!她可是人啊,這算非禮輕薄嗎?
做完歡迎儀式,祁景遷扭頭進入洞穴,回眸見它還定在原地,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咕哝聲,示意它跟上腳步。
奚念知猛地揮走亂七八糟的思緒,跟上它步伐。
休息大概小半時辰,祁景遷便嚴厲的咆哮着命令三只小狼跟随他腳步出洞。
奚念知自然跟了上去。
看它們在草地上摔跤格鬥,奚念知也是覺得很搞笑。
狼二狼妹一組,狼大與大灰狼一組。
一輪完畢,再調整組合繼續打。
蹲在旁邊圍觀,奚念知同情地望着三只小狼,心想,這波可真是太虐了!
跟着走了一天行程,奚念知初步了解大灰狼訓練三小狼的流程。
迄今為止,他主要是在訓練它們的身體素質,其實這點的确非常重要。
身體強壯,腿部力量渾厚,這有利于它們躲避獵物的追擊。在森林,狼的天敵很少,但一年四季,總有食物嚴重匮乏的時節,瞄準獵物後,身體素質高,捕殺獵物的幾率則高,存活率便也更高。
但光這樣肯定不行吧?
得來真的呀!奚念知愁悶地思忖,也不知道大灰狼心底究竟是怎麽打算。
晚上回來,三只小狼狼吞虎咽吃了食物,一個比一個累的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不一會兒,鼾聲此起彼伏。
祁景遷每日帶着它們,自然也精疲力竭。
可他輾轉反側,卻總是睡不着,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沒做似的,總惦記着。
又輾轉反側半晌,他驀地扭頭,卻對上黑暗裏一雙亮晶晶的眼眸。
吓了一跳,祁景遷慢半拍反應過來,是黃貍貓。
甩甩腦袋,他幹脆走出洞穴,蹲坐在岩石地仰頭望月。
今夜的月亮一如既往的皎潔明亮,就像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時候是十五的月亮,笑起來彎彎的,則是勾月的形狀。
等等——
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祁景遷煩躁地趴在地上,他怎麽總是情不自禁想起那位奚姑娘?
她那麽壞,他可得冷落她幾日,讓她明白他是個很有底線的人,才不會毫無原則的原諒她。
奚念知蹑手蹑腳跟着大灰狼走出洞穴,蹲在它旁側。
它似乎想什麽想得入了神,眸色有細微的情緒變化,好像很糾結的樣子?不過她哪知道它糾結什麽呢?算了,反正它們也沒辦法進行交流。
被洞穴裏三只小狼的鼾聲吵得靜不下神,奚念知望了眼四周,攀着一棵高大槐樹往上,蹲在兩根粗壯樹枝上閉目睡覺。
她想試試,看今夜那只八角鹿是否還會來到她夢中。
如果她真的可以自由選擇,那就實在太方便了。
夜靜悄悄的,晚風輕送綿軟的空氣游蕩在森林每個角落。
奚念知跑了一整日,很快成功進入睡眠。
然後,那只八角鹿出現了。
所有的情況與上兩次依然如出一轍,站在分岔路口,她遲疑地望了眼蹲在草叢裏的黃貍貓,抿唇想想,選擇了相反的路。
她不忍萱月趙統太過擔心,同時也很期待下次的嘗試。
倘若連番測試有效,她就可以在黃貍貓與自己的身體中切換自如。
這中間究竟藏着什麽秘密,她不知道,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中間的原因。能切換自如,确實是她目前非常需要的手段。
一瞬的黑暗過後,她重新有了知覺。
眼皮如有千斤重,奚念知不肯放棄的繼續嘗試。
一次又一次,使出全身氣力。
睜開眼的剎那,光明接二連三撞入眸中,久在黑暗,眼睛被燭光刺得錐痛,奚念知連忙閉上雙眼緩沖片刻。
“姑娘是不是醒了?趙統,你剛才看見了嗎?”
“看見什麽?”
萱月着急的說:“姑娘好像眨了一次眼睛。”
“确定不是錯覺?”趙統先是喜悅,後面的聲音變得半信半疑。
“是真的。”奚念知重新睜開适應光線的眼睛,彎唇沖他們笑。
這次她軀體昏睡的時間不長,除了有些頭疼,并沒有太多的不适。
撐床坐起來,喝了半杯萱月遞來的溫水,奚念知望向他們擔憂的臉,勸說:“你們不要擔心,我可能是又犯老毛病了而已。”
“姑娘,你應該不會真的和那位……”萱月緊抿雙唇,眼睛逐漸濕潤。
奚念知搖搖頭,滿是愧疚的隐瞞他們說:“不清楚,但我這病确實也找不出任何病因。但你們不需為我牽挂,幾日後我總歸是會醒的。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只能勞煩你們照顧了。
足足講了半個時辰,安撫好萱月趙統,奚念知睜着眼睛望着床頂發呆。
萱月不肯離開,趴在她床邊睡着了。
給她蓋上薄毯,奚念知重新躺在床榻,她努力陷入睡眠,她想再試一次,就最後一次。
41.四一章
訂閱不足60%, 需等待72小時 毫無把握的事情, 他不會輕易去嘗試。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 他沒能回去自己的身體怎麽辦?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了,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們應該還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 汩汩淌血的傷口更痛了, 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祁景遷鼻尖沁出連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麽就這麽不乖呢?
蹲在旁邊的奚念知氣得恨不得踹它兩下。
無奈地跑到放藥草的地方,她用石頭将它們稍微碾碎, 再用爪子捧着藥草敷在灰狼流血的傷口上。
全程盯着它, 祁景遷深覺詭異的同時, 心中又生出股說不出的暖意。
連太後都不曾這般細致地照顧過他。
這只黃貍貓, 真的不是妖怪嗎?
想說, 妖怪就妖怪,顯個身, 朕又不是沒見識的人, 一定不會大驚小怪。
它的毛發好像沒認真梳理, 有些打結,算不上漂亮可愛。
太後身邊養了只從外域得來的波斯貓, 藍眼睛,雪白皮毛, 肥嘟嘟的肚子, 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懶覺, 人打它身邊經過, 它只稍微眯開一條眼縫兒,端得是金貴高傲。
偏這個性子很得太後歡喜,說特別有她養的貓該有的氣質。
祁景遷盯着眼前忙來忙去的黃貍貓,心想,他是不愛貓的,倘若非要養,把它抱回去倒不錯。
“喵!”處理好傷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魚往它身邊挪了挪。
祁景遷:“……”
他掃了眼新鮮小魚,心生嫌棄。
沒有清理的生魚,他怎麽可能會吃呢?
張望四周,祁景遷有些發愁,這是哪兒?距離小狼們的洞穴遠嗎?
他這麽久沒回去,它們會不會跑出來?會不會被猛獸吃掉?會不會……
越想越愁,祁景遷再度嘗試起身。
他的意圖似乎被黃貍貓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對着他臉“唔唔”亂吼一通,眸露兇光。
祁景遷想跟它好好講道理。
他張開狼嘴,好聲好氣“嗚歐嗚歐”兩聲,意思是作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餓沒餓死對吧,你雖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歸狼,貓歸貓,種族不同,差異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後會還的!咱們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亂嚎什麽,見它沒有露出兇态,狼嘴張開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魚到它嘴裏。
這條小魚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內髒,用清水仔細洗過。
小魚精準落入狼嘴。
祁景遷正在醞釀情緒,他的話沒說完,還得繼續說。
結果冷不丁嘴裏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兒,上下兩排牙齒這麽張張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嚨口。
“咕哝”一下,再一個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遷懵了,想吐,已經來不及。
然後慢慢覺得——
咦,這小魚的味道似乎還不錯?
難道他味覺出了問題,怎麽有股甜香味兒?
好奇地盯着網兜裏的小魚打量,祁景遷很确信,這是他吃過的最鮮嫩甜美的魚。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網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別客氣!
祁景遷還真的挺想繼續吃,可剩下的小魚沒去鱗片,沒清理內髒,他下不去嘴。
從醒來到現在,連番折騰,祁景遷頭暈目眩,腦袋沉甸甸的,渾身軟綿無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計也是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沒辦法給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這樣子的他勉強回到洞穴又有什麽用?
心如死灰,祁景遷閉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這一切都糟糕到了極點。
雖然擔憂焦慮,但灰狼的身體非常虛弱,祁景遷閉了沒一會兒眼,不知不覺就在沮喪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總算明白,為啥貓一天到晚大多時間都在睡覺,因為是真的困!
圈成一團,奚念知睡在小灰身邊。
它的體溫是熱的,離得近點,會讓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綠波翻湧樹影斑駁,她每每仰頭,就覺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蟻,從而生出許多孤單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從穿成這只黃貍貓,她一直都處于驚懼恐慌之中。
對遠在京城的父親,她多想能夠替他分擔苦難,可惜她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忙碌輾轉了這麽多天,丁點兒忙都幫不上。原來她真的沒什麽用,就連她自己,她都無能為力不是嗎?或許,她這一輩子都得做貓了對嗎?
将頭埋入柔軟胸膛,奚念知避開灰狼傷口,往它身邊蹭了蹭。
她有點兒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個多時辰,奚念知醒了。
太陽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時末申時初的樣子。
跑到溪畔檢查漁網兜,奚念知驚訝的發現裏面居然又新增了許多小魚,而且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網兜回來。
奚念知開始打別的主意了,她是不是應該去山下村子裏偷個打火石?再偷個鐵鍋什麽的?她想喝口熱乎的魚湯。
算了,還是先等等吧!
她湊到灰狼身邊觀察它情況。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過去了。
把芭蕉葉一片片蓋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轉身上山。
這片森林時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時候又令她感到可愛珍貴。
因為這裏面孕育了太多有價值的東西,譬如藥草,譬如野人參,譬如生存在這世上還沒有絕跡的動物們。
灰狼失血過多,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期。但奚念知還是想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參之類的天然補品。
順便也去開開眼界,多認識些不曾見過的草藥,說不定大有裨益。
關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裏,其實一直都有兩個推斷。
其一是睿王爺嘴裏那些上古時期的奇聞異事,其二則是皇帝感染了某種病毒。
當時木蘭山春獵湧入大批獸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什麽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們身上某種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長長嘆了聲氣,奚念知開始逛山。
貓在森林算比較安全的動物,比起被吃,它們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擔憂這些的,因為她有特殊的捕魚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絢爛又明豔,壯闊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氣味,漸漸穿過了兩座山。
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野人參,但不曾見過的植物卻是發現不少。如果有機會,奚念知真想用筆紙将它們描繪下來。
不多時,天徹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間,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參。
俯沖到陰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葉散開的植物瞧。沒錯了,和典籍裏畫的野人參長得一模一樣。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這些日子始終沒能歇着,要麽上梁爬樹,要麽刨土拖物。
昨兒前爪的兩截指甲從中斷裂,所以非常影響她現在的發揮。
土壤偏硬,夾雜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對着月光看。
是斷裂的指甲往外滲血了。
一開始并沒多少痛感,直至傷口變大變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幹脆背過身,用兩只後爪艱難地刨土。
出于對人參的愛護和尊重,她非常認真,通過觀察蘆碗,這人參可能有五六十歲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這株人參沉默地安靜地在這兒活了這麽久,如果沒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長在這裏。
所以,今日既然要帶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體體面面的。
腳底濕黏黏的,全是汗漬。
張開腳爪散熱,奚念知歇了會,繼續孜孜不倦地刨人參。
月上樹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參趕回“根據地”。
她一路做的記號太多,有時會繞暈了頭。
大概多走了許多冤枉路,奚念知氣喘籲籲好不容易趕回來,還來不及高興,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剛摘的幾片大芭蕉葉了。
如當頭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參,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顧。
完了完了,灰狼這是被前來覓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給吃了嗎?
它受了那麽重的傷,肯定毫無還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麽做什麽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狼,結果它身體剛要好轉,就被吃了。
淚眼朦胧,奚念知抱頭痛哭。
哭着哭着,她離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來了。
不對,就算沒有打鬥,總該剩些骨頭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處翻找,沒有,一丁點兒的骨頭都沒。
而且,她為小灰準備的藥草不見了,她下午收回來的滿滿一網兜魚也不見了。
42.四二章
四二章
萱月這張嘴倒是怪靈驗的,昨晚才說李崇亭應該已經抵達平利縣, 今兒人就直接被村民領到了山中小木屋。
接連幾日穿梭在本體與黃貍貓的身體中, 奚念知吃不太消, 加上大灰狼變成了“大灰狼”, 她便決定暫時休養兩天。
正中午, 太陽如圓盤, 黃燦燦地挂在天空,熱烈的陽光炙烤着大地, 萱月在屋裏灑了一遍遍涼井水, 指望能降低屋內的燥熱。
就在此時, 遠遠傳來說話聲。
“就是這裏。”
“姑娘,來客人了, 姑娘,說是來找你們的人到了……”
趙統聞聲出門, 招呼着讓黃大嫂家的男人和李崇亭進來喝口涼茶,再吃幾片西瓜解暑。
“這天兒太熱了。”
“是啊是啊, 可能是要下雨了。”
李崇亭把肩上包袱放下, 一本正經答:“确實是要下雨的征兆, 途中我觀柳樹的長葉變成了白色, 這就是表明即将迎來陰雨天氣。”
黃大嫂丈夫一臉蒙圈:“柳樹的葉子還能變成白色?”
“是也非也。”李崇亭認真解釋,“其實是柳葉在陰雨天前會全部翻轉過來,柳葉反面的表皮覆有一層‘白霜’, 看着和白色的葉子無異。”
“啊啊, 原來如此。”黃大嫂丈夫立即一臉佩服地點頭。
奚念知出來時剛好聽到這一席話。
她暗瞥了眼正在捂嘴偷笑的萱月, 警告她收斂些。
兩人進堂屋,奚念知首先謝過帶李崇亭上山的黃大嫂丈夫,然後才面向李崇亭,笑說:“師兄一路辛苦,身體可還受得住?”
“路途遙遠,實在多有不便,師妹有所不知,時至炎夏,我乘船過來時,船艙中簡直臭味熏天,各種各樣的味道交織在一起,蒼蠅飛蛾螞蟻蛆蟲數不勝數。這就是為什麽經常有人從船上下來,馬上就身體不适病情加重,而且……”
啃着西瓜的黃大嫂丈夫有些胃中作嘔,一時繼續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熟知師兄性格,奚念知盯着他扯唇說:“師兄,先喝口水解解乏再說。”
“我不渴,師妹你是不知道,這一路師兄真的是受不住了,不知道吐了多少次,真是苦水都快吐出來……”
“師兄,閉嘴。”雖仍維持着笑意,面色卻變得嚴肅了些,奚念知微微攥緊雙拳,用眼神成功讓李崇亭噤聲。
抱歉地沖黃大嫂丈夫笑了笑,奚念知抿抿唇,有些頭疼。
當初爹唯恐今上出差池,怕耽誤她的親事。于是思來想去,物色來物色去,才挑了膝下最得意的門生李崇亭。
李崇亭祖上也曾出過禦醫,後來改為從文,但在仕途上并沒有太大起色。李崇亭的爹見他從小對醫術感興趣,想着不如把他送到奚念知爹這兒來學習,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李崇亭。
李家家世清白,底蘊也是有的,如果按門當戶對來說,兩家算合适。
然而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奚念知雖脾氣溫和,不輕易動怒,幼時也被絮絮叨叨凡事較真的李崇亭氣過好幾回。
長大後,見面機會少了,被氣到的次數自然也就少了。
倒不是說李崇亭不好,相反他為人正直,性情敦厚勤勉苦學,是個好人。
可奚念知總覺他們之間哪裏不對,反正不是可以做夫妻的關系。也是在李崇亭身上,她才發現自己的耐性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好。
之前她打定主意來平利縣,大部分是因為爹爹和當今皇上,小部分原因則是為了躲避這門還沒定下的親事。
哪知她爹還真是執着,竟然把李崇亭支到了這兒。
黃大嫂丈夫三兩下啃完最後剩的西瓜,告辭下山。
奚念知說了句“稍等”,讓萱月去廚房缸裏舀了條趙統在河裏捉的活魚,遞給他帶回家給黃大嫂和鈴铛兒補補身子。
推辭一番,黃大搜丈夫這才不好意思地道謝,提着魚出門。
“師妹。”人一走,李崇亭就幽怨地望着她,顯然并不懂她剛才為何動怒。
奚念知哭笑不得,揉着太陽穴吩咐萱月:“去給師兄煮鍋豆腐魚湯,清淡爽口些,讓他去去胃裏的苦味兒。”
好笑地點頭,萱月立即去廚房忙活。
兩人對坐,李崇亭把京城裏的情況一一說給她聽。
從皇城到陝西平利,他走的是最快線路,在他離京之前,宮裏那位醒過兩次,但一兩日後,卻再度暈厥了過去。
仰頭灌下滿杯水,李崇亭繼續說:“沿路太平,既沒傳出噩耗,宮中那位定安然無事,師父說他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傳信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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