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賣慘
秘境裏沒有任何危險, 妖獸、魔株之類的都不存在,環境優美食物充足, 當個度假的地方實屬不錯。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天氣, 白日裏還是晴空萬裏,剛入了夜便狼風呼嘯。
季非然單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無聊賴的捅了捅眼前的火堆, 火舌子立時噼裏啪啦的往上竄了一截,又引得她對面之人往裏縮了縮。
季非然臉蛋往掌心滑了滑——如果實在憋不住笑的話, 至少用手擋住。
見到溫野這般模樣時,她第一反應便是——裝的。
畢竟溫野是有掰斷手指的前科的,再加上愛好試探,季非然懷疑這又是他什麽試探的手段。
所以盡管這樣小羊羔似的溫野十分誘人,季非然還是硬下心腸,花了幾個時辰将秘境排了一遍,确保沒有任何危險。
再回來時,溫野雙眼濡濕, 瞳孔黑葡萄似的,直直的看着她, 然後小心翼翼的朝她走了兩步。
季非然佯裝沒看到,溫野就這麽半柱香挪動一寸的速度, 慢慢騰挪到她身側。
整個過程緩慢的季非然已然失了耐心, 她正欲攤牌之際,溫野怯生生的握住了她的腕子, 牽着她的手,撥開衣襟, 摁在他平坦溫熱的胸上。
五雷轟頂。
季非然只覺轟的一聲, 耳根都燃了。
這可是溫野的胸……雖然男人的胸實在沒什麽好看好摸的……但拜托這可是溫野的胸诶。
“這裏疼。”溫野道。
就在這一刻, 季非然确認,溫野這回大抵不是裝的。
這太羞恥了,溫野做不到。
掌心下的胸膛是熱的,握着她腕子的手也是熱的,這也和溫野截然不同,溫野的體溫總是比常人要涼一些。
雖然之前見過溫野的胸膛,但那次……一些血腥場面不回憶也罷。
光滑、細膩、溫熱,有什麽蓬勃均勻的跳動着,季非然猛地收回手,看向天際皺起眉頭:“要變天了。”
然後她便将溫野一齊帶到了山洞。
“喂,你再不清醒,姬炫和姬文都都要遭殃了,他們兩個可都是好人,你忍心嗎?”
無動于衷。
季非然扔下木棍,負氣的瞪視着溫野。
這一看還真被她看出些東西來。
溫野頭埋在雙臂間,但堅持不了幾瞬,便會透過胳膊的縫隙偷瞄她兩眼。
又一次被偷瞄,季非然腳尖戳了戳溫野的腳:“不是不認識我嗎,偷瞄我幹嘛?”
溫野沒有回答,埋在雙臂間的頭搖了搖,耳尖卻紅了。
真是意外的純情。
季非然好像突然發掘出了體內的惡劣因子,欺負某人樂在其中。
就在她思考要再說些什麽撬開溫蚌精的嘴時,溫野聲音悶悶傳來:“好看。”
“恩?”
“姐姐,好看。”耳尖更紅了。
“你耳朵也紅了诶。”統子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說道。
“閉嘴。”季非然咬牙。
戳弄溫野的時候,季非然才發現他居然連鞋都沒穿,光着的腳背上盡是泥土。
“你鞋呢?”季非然問。
許是剛剛打開了話匣子,溫野總算肯回答她問題了,即便語速溫吞的讓人想動手,也能勉強忍了。
“跑丢了。”
“這裏又沒危險,你跑什麽?”
一陣風吹進洞裏,火堆四散搖曳濺起絲絲火星,映在溫野雙眸裏,竟叫季非然瞧出幾分落寞。
“我要追我娘。”
“你娘?”
從葉生的話,和自己親眼所見裏,季非然已經将溫野過去的事情拼湊出了七七八八。
将妖刀種在他體內的是他的爹,他是自個從吹雪山莊逃出來又被葉生撿回去的,而他的娘,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
葉生說溫野心魔發作,那她想出去,就得想辦法找到心魔究竟是什麽。
“你娘……她去哪裏了?”
季非然裝作閑聊随口問着,唯恐說了什麽刺激到了溫野。
溫野叫她“姐姐”,排除溫野湊不要臉的可能性,最合理的推測是他陷在了兒時的回憶裏,以為自己是個孩子。
難不成溫野記憶錯亂,以為是他娘抛棄了他?
季非然腦中思緒萬千,溫野同樣在掙紮,他又一次忍不住擡眸窺視對面谪仙似的少女,見她雙眉緊鎖,似是被什麽困擾着,手上卻不停,直接從裙擺上撕下一塊布料,和着一個藥瓶,一齊随手扔給了他。
“浸濕了把腳擦擦,然後擦點藥。”
被少女提醒,他才覺出腳底傳來的鈍痛,不明顯,但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她是個好人。
溫野忽然就鼓起了勇氣。
“我娘已經沒了。”
說着眼底的淚意又泛了上來,可他不能哭的,娘說過,哭哭啼啼的男孩子會被人瞧不起。
他吸了吸鼻子,啞着嗓子道:“但我看見她了。”
“姐姐,我是不是也快死了?”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幼獸的嗚咽。
季非然收起欺負人的心思,認真答道:“不是,你命還長着呢。”
“你不是覺得我好看嗎?尋常人能長成這樣?悄悄告訴你,我是九天下凡的仙女,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但娘說過,修真一途要時刻謙虛自省,天上的神仙該更謙虛才對……哪有仙子誇耀自己長的好看的……”
季非然眯了眯眼,溫野雖然石樂志,但求生欲尚存,識趣的閉了嘴。
“反正我不會讓你死的。”
季非然敷衍完,又問:“你怎麽會來到此處的?”
這話估計是一下戳中了溫野的心巴,小子睫毛立刻垂了下去,但抿了抿唇什麽都沒說。
只是心緒一波動,心髒就隐隐作痛,他捂着胸口死死咬着唇,依舊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溫野不說,季非然也已經猜了個大概,溫野怕是被困在從吹雪山莊逃出來的那時候。
明明疼的要死,更何況溫野的認知,這時他還只是個孩子。
可他硬生生扛着,和季非然熟絡起來,反而不願意透露自己疼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麽個性子啊,季非然簡直嘆為觀止。
眼珠子提溜一轉,季非然計從心起。
她幹咳兩聲,吸引住溫野的視線,而後盤腿打坐,閉上雙眼扮做一副高人模樣。
“你隐瞞,我也能算出來,今日便讓你瞧瞧何謂仙術!”
溫野果然瞪圓了眼,等食的小狗似的,立着耳朵專注的瞧着她。
季非然愈發賣力的叽裏咕嚕念叨,配合着雙手眼花缭亂的動作,最後一個有力道的完美定格,而後睜開雙眸道:“你身上被種了魔物,看形狀,應當是一把刀。”
“你真是神仙!”
沒想到溫野高貴自帶仙氣的臉,做出這種誇張的表情,居然格外的可愛,季非然憋着笑諱莫如深道:“小聲一點,不能被天上的人聽見了。”
溫野捂住了嘴。
季非然爪子有點癢,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揉某人腦袋,手感太好,于是多揉了幾下,直将某人發型揉成了鳥窩才滿足的收了手。
“乖。”她笑眯眯道。
“神仙姐姐,那你能幫幫我嗎?”
季非然理了理衣袖:“說。”
“我想去見我娘。”
季非然整理衣袖的動作一頓,驀地擡眸,對上的是溫野毫無波瀾的雙眼。
“你娘不是已經不在了嗎?即便是仙人也沒辦法讓去了的人複活的。”
“我不是想讓我娘活過來,我只是想拜托神仙姐姐,能不能在我死之後,讓我奈何橋見我娘一面。”
“這就是你想對仙子許的願?”季非然隐忍道。
“恩。”溫野重重點頭。
季非然深吸口氣:“那你剛剛為何要喊疼?死都不怕的人還哭什麽?!”
“喂喂,你冷靜點,他現在就是個孩子的心智,你這麽兇幹嘛。”
季非然瞪了統子一眼:“你閉嘴。”
被季非然突如其來的呵斥,溫野眼底的水汽又漫了上來。
果然哭哭啼啼的男孩子會被嫌棄,嘴唇都被咬破了,血腥氣沁到喉管裏,眼睛不停眨着,眼框紅了一圈,淚珠子卻沒滾出來。
确定自己說話不再哽咽,溫野才開口:“我也不知為何,見到姐姐不由自主便喊疼,我、我太懦弱了。”
……
溫野委委屈屈的背過身去,統子飄到他身邊,偷看兩眼,無比譴責的看向季非然。
季非然只是見不得有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沒故意傷害純真少男心。
她翻了個白眼,逃的了攻略任務,居然逃不過帶崽任務。
“好了,別難過了,我也有不對,不該那麽大聲。”季非然安慰道,只是語氣依舊硬邦邦的。
在統子雙手叉腰的瞪視下,她又放軟了嗓子,一出聲,柔的自己胳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自助者天助,不要總想着逃避。”
“你娘将你養大,可不是為了讓你急着去見她的,再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讓你受苦的人你難道就放過了?”
“诶诶诶,讓你安撫,不是讓你激勵他做反派!”統子恨不得捂上季非然的嘴。
季非然用下巴點了點溫野的方向,統子一看,雖然老套,但溫野還真的聽進去了,身子也轉了過來。
“好了,我們兩都有不對。你呢就別提見你娘的事了,我呢,也不兇你了,好麽?”
“好。”
“一言為定。”季非然伸出手。
溫野緩緩将自己的手放進季非然掌心,溫暖、柔軟,他擡眸看向季非然笑盈盈的雙眼,立刻錯開目光就想将手抽回來。
季非然了然一笑,手腕使力一抽,溫野短促的“啊”了一聲,便被扯的栽向了季非然的方向。
“哈哈哈哈。”
溫野仰頭看着季非然笑的暢快,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來。那些被關在陰暗房間裏不見天日的時光,折斷自己手臂只為叫來大夫好趁機逃跑的痛下決心,瞬間好像都飄得很遠很遠。
這一晚溫野睡的格外的香甜。
不知是不是睡前聽了季非然說的光怪陸離的故事的緣故,夢裏他騎在巨大的綠色的被叫做“恐龍”的妖獸身上,滿目都是綠茫茫的草原,他就這麽跑了一整夜,跑着跑着穿越了長長的時光,醒來是說不出的暢快。
睜開雙眸時,身側之人呼吸輕盈,睡姿猖狂。
看着自己被擠到的小小角落,溫野眸中笑意一閃而過,一揮袖,半夜熄滅的火堆便再次燃了起來。
他動作放的很輕,卻仍舊将人給弄醒了。
季非然揉了揉眼坐了起來,頭頂發絲蓬亂,臉頰上還有睡出來的紅暈,是溫野從未見過的嬌憨可愛。
“早啊。”季非然打完招呼打了個哈欠,所以也沒注意到溫野張了張口,将“早”又摁了回去。
“睡的好嗎?”季非然問。
“恩。”溫野颔首,“餓了。”
雖然還是這副身子和修為,但自我認知還是個孩子,自然是不扛餓的,季非然不疑有他,随手挽了個發髻,讓自己精神了點兒,便對溫野道:“我洗漱完就去弄點吃的,你在這裏等着別亂跑。”
“一起!”
見季非然疑惑的看過來,溫野垂眸:“我也想洗漱。”
溫野愛潔,看來這習慣還是從小養成的。
“那就一起。”
山洞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密境是純天然的環境,完全無污染,小溪的水清澈見底,清晨還帶着凜冽的寒氣。
季非然掬了把水洗了臉,涼刺刺的水讓她立時便清醒過來。
擡眸發現溫野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季非然疑惑:“可是不會洗?”
“會的。”證明自己似的,溫野劃拉了一大捧水,反而将衣襟都弄濕了。
“噗。”季非然笑着走到溫野身邊,一手扶着他後頸将他按的坐在河邊石塊上,一手沾了水替他清洗。
“你這長相要說不說,在我們那兒也是個頂流的坯子。”
溫野想說什麽,被季非然摁了回去。
“別動。”
“不過你這性格,肯定也能被黑出翔,還是算了吧。”
話音剛落,季非然發現溫野眉頭又皺了起來,下意識就伸手彈了他一個腦門崩。
“年紀不大,天天裝深沉,你照鏡子沒發現眉毛中間都有個褶了嗎?小老頭似的,不好看。”
溫野黑白分明的眼向上斜睥了季非然一眼。
季非然将人往外一推:“好了,先去邊上玩吧。”
敷衍的毫不遮掩,溫野捋了捋下巴上正往下滴的水,沉默着去一邊玩了。
季非然很快捧了些果子回來。
“我摘你洗,合理分配。”
溫野被一句話發配着去洗果子,看着漣漪裏自己歪七扭八的倒影,溫野遲疑的揚了揚唇角,他皺眉……真的很難看嗎?
洗好的果子色澤鮮萃,季非然拿起個像是蘋果的便啃了起來,口中嘟囔着:“不确定剩下的有毒沒毒,不過你吃了應該也沒什麽大問題。”
溫野:……
“我怎麽覺得你話少了?”
季非然問的措不及防,溫野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季非然不是真的懷疑,自言自語說了下去:“不會又emo了吧?”
溫野不懂emo什麽意思,但直覺不是什麽好的形容。
于是,用完早膳後,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活躍一些。
“我們一起修煉吧。”溫野提議道。
季非然一頓:“你胸口不痛了?”
溫野神情僵了僵:“疼,但我要報仇,就必須忍着,自助者天助,你說的。”
“叫姐姐。”季非然糾正。
溫野假裝沒聽見,轉身走在了前面。
季非然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後。
“你準備就這麽陪他過家家?”統子小聲道。
季非然挑眉:“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統子噎住了小聲吐槽:“葉生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你是系鈴人,又不是我。”
“呵呵,我系什麽鈴了?”
“你頭也不回的走了啊,那不得讓溫野那什麽ptsd複發嗎?”
“他是自己從吹雪山莊逃出去的,又不是被抛棄的。”
“鐵石心腸!”
四個字作為統子的結案陳詞,結束了一人一統的對話。
不過統子的話也并非毫無建樹,至少再次提醒了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趕緊出去。
季非然兩步追上了溫野,她側過頭觀察了溫野片刻,一直盯得溫野有些不自在的偏過頭,才開口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和你的境遇差不多,就是被最親近的人坑了一把,之後就很難再相信別人了。”
“然後過去了很多年,我那個朋友變得很厲害很強大,強大到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去報複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
“朋友?”溫野眸光微閃。
“這不重要。”季非然揮揮手,“我想問問你,我這個朋友後來收了個徒弟,他對他徒弟很好,但是他還是做不到全然相信他的徒弟,所以他總是想辦法試探他徒弟的真心,然後有一天,他徒弟就生氣了,走了。”
“我再見到我那個朋友的時候,他好像有點被氣懵了。”
“這樣的情況,你說他是被他徒弟氣懵的嗎?如果我想開導他,要從哪裏下手呢?”
兩人說着已經走到了密林深處。
面對面站着,能看清對方臉上的所有表情。
溫野默了默,斟酌道:“你開導不了他。”
“他既是被徒弟傷的,便得他的徒弟才能解開他的心結。”
溫野說着抿了抿唇:“至少換做我是這樣的。”
季非然點頭,也沒說同不同意,又問道:“我問過他徒弟,她也說願意配合的,若是他徒弟出馬,怎麽才能安撫我朋友呢?”
“ 自是因何争執便從那處入手。”
“這可就麻煩了。”季非然啧了一聲,愁眉不展道,“我朋友很沒有安全感,他摳摳搜搜的将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徒弟,然後就希望徒弟領了情,最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
“他徒弟還是不願?為何?他都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傾囊相告了。”
季非然挑眉:“你怎知是最大的秘密?”
“我——”
季非然卻沒追問,這讓溫野松了口氣。
季非然接着道:“因為他沒給徒弟任何選擇呀,他徒弟可能根本不在乎他的秘密呢?”
溫野有片刻失神,緩過神來有些急切道:“可你說過他對他徒弟很好。”
“恩,他徒弟也心存感激,也準備用其他的方式報答。”
“為何不能用師父喜歡的方式報答?”
“或許因為在這之前,徒弟首先是個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目标,這都不代表師父在她心中不重要。只是她做不到為了另一個人徹底改變自己。當然,她也很讨厭被人試探,這讓她覺得不被信任。”
兩人身上都無佩劍,季非然說着,随手撿了兩根樹枝,自己留一根,另一根抛給了溫野。
溫野沉默着接過,就在季非然以為他不會再接話的時候,他低垂着眉眼道:“那她為何想要解開師父的心結呢?就讓他一個人不好嗎?”
那你要問問他師父的師父為何要将她虜過來了。
當然,這話季非然沒說,因為溫野光是一個側臉,就寫着滿滿的受傷二字。
她嘆了口氣,拿起樹枝橫在自己脖子間,擺爛道:“差不多得了,我為什麽想解開你心結,你心裏沒數嗎?現在是要比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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