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040 多少錢

翌日, 雲巧到唐家的時候,院門口站着好些人。

她東瞅瞅西瞅瞅,勒緊背簍繩, 輕手輕腳站到側邊水溝, 停步不前。

門口, 頭發花白的村長捋着胡須, “你泰山叔他們知道兩處山石坡,早些年村裏鋪路的石頭都是那兒鑿回來的, 現在什麽情形他們也不知, 你随他們去看看吧。”

唐鈍道,“好。”

“山裏地形複雜, 我這把老骨頭走不動就不去了。”村長杵着拐杖, 皺紋橫生的臉隐有憂色,叮囑,“不能往西嶺村的西山去。”

翻過西嶺村的西山就是西涼地界,會沒命的,他道,“你泰山叔他們遇事容易沖動,你穩重些, 要多看着他們點。”

那年戰敗, 村裏人有血性的漢子鬧着要和西涼軍同歸于盡,他擔心泰山他們到了西嶺村腦子發熱, 犯下大錯來。

這不是小事, 唐鈍鄭重道, “我會的。”

村長嘆氣, “有你看着我自然是放心的, 你說的那事我已挨家挨戶知會過了, 不會出亂子的。”

“勞村長爺費心了。”

村長按着磨得發亮的拐杖頭,搖頭,“村裏最怕的就是服徭役,每次服徭役回來又黑又瘦爹娘妻兒不認,這次提前得了消息,但凡心疼自家男人的都會好吃好喝養他們幾日,不至于像以前...說來都是你的功勞...”

上次服徭役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想起口渴肚餓頭暈眼花的滋味就渾身難受,村長說,“我讓你小冬叔去河裏抓魚去了,傍晚你來家裏拿兩條吃。”

唐鈍是秀才,按律法能免兩人徭役,他們家是沒這個煩惱的。

唐鈍說,“你們留着吃,我想吃的話自個兒去河邊釣。”

村長反應過來,深邃的眼裏露出些許自豪,“還是讀書好,墩兒,咱們唐家就指望你出人頭地了。”

修路不是個輕松活兒,眼下剛收完玉米,過不久又是秋收,怕是有得忙了,不要累死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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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鈍謙虛一笑。村長側身讓路,慢慢道,“時候不早了,你們早去早回。”

“好。”

唐鈍轉身回屋拿了把鐮刀,和唐泰山他們說着話,走了出來。

金燦燦的太陽冉冉升起,暖黃的光映在他臉上,明媚耀眼。

雲巧貼牆站着,微仰起頭,瞄他兩眼又背過身,似乎刻意避諱着什麽,唐鈍和唐泰山說話,眼角瞥到抹嬌豔的花影,定睛瞅了眼,徑直走過。

雲巧嘟起嘴,緩緩走過去,拉他衣角,“唐鈍,你要出門嗎?”

唐鈍斜睨她一眼,目光坦然平靜,“嗯。”

她咬了下唇,眼神哀怨地落在他臉上,不說話,卻也不讓他走。

唐泰山他們識趣,拍拍唐鈍的肩,“你和小姑娘說說話,我們村口等你。”

唐鈍颔了下首,看向她牽着自己衣角的手,頗為頭疼。

幸虧想辦法糾正她大咧咧挽自己手的毛病,否則落到泰山叔他們眼裏的就不是這副情形了,他拂開她的手,輕問,“又沒吃早飯?”

雲巧點頭,雙手無所适從地勒着兩側肩膀的背簍繩,聲音細細的,“你晌午會回來嗎?”

“不好說。”修路要用大量的石頭,找到山石坡,還得在山裏轉轉,幫着尋條便捷平坦的路,唐鈍望着慢慢走遠的人,平靜自己的語氣,“和我說話沒有飯吃。”

她不是挺硬氣的嗎?昨個兒一副懶得搭理他的表情,今個兒就忍不住了?

唐鈍牽了牽唇,“我們昨天說好的。”

“嗯,我記着呢。”雲巧偏頭瞅了眼四周,重新拉起他衣角,站去泥水溝裏。

這幾天沒下雨,水溝裏沒水,鄰裏養的雞在水溝裏啄來啄去,窸窸窣窣的。

他雙手抄在身後,挑着眉,心想:不是為吃的你跟我說什麽話?

唐鈍懶得拆穿她那點心思,反正不接話她就沒轍。

雲巧又往周圍張望了眼,确認沒人後,踮起腳,揚起脖子,湊到他耳邊說,“菌子會壞的,壞了就不能吃了。”

她挨得近,說話時熱氣鋪在他耳根,激得他臉頰發麻,眼神跟着閃了下。

“能不能好好說話!”回過神的他冷聲呵斥,退後半步,拉開和她的距離。

雲巧被他兇得顫了下,懵懵的看着他。

唐鈍莫名煩躁,只想快些打發她,順着她的話往下問了句,“哪兒來的菌子?”

語聲剛落,就見她托着背簍,側彎着腰給他看後背的背簍,他低頭一瞧,表情僵在臉上,“都是給我的?”

滿滿當當一背簍的菌子,她喂豬呢!

雲巧直起腰,喜滋滋地咧嘴,“對啊,你不是喜歡吃菌子嗎?多吃點!”

“......”她對他可真好。

唐鈍無話。

“錢的話你看着給就行了,翔哥兒說了,你是讀書人,不會讓我吃虧的。”雲巧彎着唇,嘴角快咧到眼角去了。

“......”他怎麽就認為她是餓了來服軟的呢?

她這人只記仇!

見他不說話,她又小聲說道,“唐鈍,你給我錢的事不能告訴別人,傳到我奶的耳朵裏她會打我的,還會搶我的錢。”

“......”明着誇他讀書人坦蕩磊落實則想多掙自己的錢,這招不可謂不厲害。

唐鈍細細打量她,仍穿着那件灰色打滿補丁的衣衫,寒碜得很,身形單薄瘦弱,像逃荒出來的難民,嘴一咧,巴掌大的臉瞬間看不到眼,要多傻有多傻。

委實不像有手段的。

她還在說,“她還會搶我的錢,我沒了錢就不能給你買馍馍了...”提到馍馍,她眼睛亮了亮,臉上露出絲讨好的笑來,“唐鈍,我下次又給你買馍馍啊。”

雲妮說了,她要對唐鈍好。

她又抓起他衣角,摩挲着上邊的山水紋,問,“唐鈍,你給我多少錢啊?”

“......”還真是拿他的錢給他買馍馍呢,唐鈍被她的笑刺得心氣不順,“你說多少合适?”

“我說嗎?”雲巧眼睛更亮了。

唐鈍心裏一咯噔,忙道,“二十文怎麽樣?”

真讓她随口說個價,他怕是會難受好一陣子,他不知道集市上菌子是什麽幾個,回想吳嬸給她們錢時說的話,這一背簍菌子,約莫能值三十文。

但他不想随她的意!

“四十文嗎?”雲巧攤開手指看了看,又擡頭看他,眼看她憋不住話想說,唐鈍先發制人,“我只給二十文,再多沒有了。”

她不發一言,縮回手,眉頭糾結地擰着。

唐鈍佯裝沒看到,“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轉身擡腳。

“唐鈍。”她叫住他,“二十文會不會太多了呀?你會不會吃虧呀?我不能讓你吃虧的。”

“......”能耐。又讓他莫名憋悶。他深吸口氣,一個字都不想說。

唐泰山他們站在村口,讨論着服徭役的事兒,憂色難掩,見唐鈍人來了,張嘴就問,“墩兒,衙門老爺可有說每家出多少人?”

“沒有。”唐鈍回了句。

唐泰山愁眉不展,正欲嘆氣,胳膊突然被人扯了遭,那人直盯着唐鈍,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唐泰山這才發現唐鈍斂着眉,臉色不太對勁。

他們剛剛感慨了唐鈍爹娘幾句舊話,被唐鈍聽到了?

唐泰山心頭讪讪。站着不動。

唐鈍擡頭看他,似是迷惑怎麽不走了,問道,“泰山叔,我們往哪兒走?”

“小靈山。”唐泰山吐出口濁氣,态度比往日熱絡,“先去小靈山。”

服徭役是大事,長流村的人得了消息後就緊鑼密鼓的殺雞殺鴨改善夥食,想趁着男人出門前好好養養。

趙氏也殺了只老母雞。

清晨起床她就坐雞籠邊守着,家裏養了四只母雞,五月她生辰殺了只母雞待客,今天再殺一只就剩下兩只了。

雞争氣每天頂多兩個雞蛋,比唐鈍家每天十來個雞蛋差遠了。

雖說以前也是這樣的,可她去了趟唐鈍家後,心裏止不住冒酸,越酸越看跟前的沈秋娥不順眼。

“和你大哥說了?”

剛剛沈秋娥出去了趟,定是去找沈來財說服徭役的事兒了。

沈秋娥點頭。

趙氏:“你那傻侄女也在那邊?”

雞剛泡過滾沸的開水,正是好拔毛的時候,沈秋娥專心致志地拔雞毛,沒有擡頭,“在呢,她和春花要好,春花在墩哥兒家做短工,她找春花的。”

趙氏不認識什麽春花,心頭哂笑,“雲妮那丫頭模樣好,親家母怎麽想的?”

“我娘沒說,模樣再好不如嫁得好,我娘常說幾個侄女的親事讓您老人家把把關呢。”

“我這把歲數,眼神不好咯。”趙氏嘴上推辭,面上卻露出幾分得意來,沈家什麽光景她再清楚不過,地少人多,糧食不夠吃,要不是那年賣雲妮掙了份錢養四頭豬,日子捉襟見肘不知成什麽樣,她道,“有些日子沒看到雲妮了,她又漂亮了吧?”

冒着熱氣的雞毛燙手,沈秋娥連拔了幾撮毛,忍不住縮手摸耳朵,斟酌道,“我回娘家沒看到她。”

“她心氣高,家境普通的不了她的眼,現在她識了字,恐怕非鎮上老爺不會嫁了。”

沈秋娥笑,“婚姻大事由不得她說了算...我娘還在呢。”

雲妮過得好不好,全憑她娘的态度。

趙氏滿意,“不如我給她說門親?”

沈秋娥一愣,笑道,“那她就有福了。”

沈秋娥心裏有些發愁,大哥說了,墩哥兒瞧上雲妮了,她娘盼着跟唐家結親,為了讨墩哥兒,夜裏不睡覺,領着嫂嫂侄子侄女去山裏找菌子。

滿滿一背簍...全是她娘的心意。

有墩哥兒在,她娘會看上其他人?難!

但婆婆開了口,她勢必要回家說說的,拔完雞毛,趁着趙氏生火燒軟毛,她又去了唐鈍家,和沈來財說她婆婆的意思。

她把沈來財叫出院說的話,沈雲巧在門檻上坐着,見沈來財出去好一陣不回來,貓着腰走了出去。

大伯偷懶,得找村長爺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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