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053 發燒了
雞肉不比雞湯香?唐鈍想問她。
他奶比他更快開口, “想喝雞湯還不簡單,明早就殺只雞炖了。”
她捏捏雲巧單薄的肩,和唐鈍說, “你四祖爺來的話, 你問問他村裏誰家的雞多, 咱拿糧食和他們換, 換回來給雲巧炖雞湯喝。”
“......”
真要那麽做了,村裏就該起各種風言風語了, 畢竟沒有哪家新媳婦進門就頓頓雞湯伺候的, 除非肚裏有了孩子。唐鈍攏起眉看雲巧,“奶, 她瞧着瘦, 其實結實着呢。”
能背着他從小靈山山腳走回來,弱不禁風的人可辦不到。
老唐氏虛起眼,仔細打量着雲巧,“明明瘦得很,哪兒結實了?”狐疑地看向唐鈍,臉色變得嚴肅,“墩兒, 你不會舍不得糧食吧?”
“......”他是那種人嗎?
老爺子聽不下去了, 墩兒和雲巧清清白白的,偏老婆子剃頭挑擔子一頭熱, 在家這樣說沒什麽, 出去這樣說會壞了墩兒的名聲, 他道, “咱不是養了雞嗎?先緊着咱家的雞吃, 吃完再讓墩兒問...”
“也行。”她将碗裏的魚肉給雲巧, “魚也好吃,你嘗嘗。”
“好。”雲巧一口塞進嘴裏,嚼兩下就咽進肚裏,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老唐氏又給她夾雞蛋炒菌子,雲巧乖乖吃下,不住稱贊味道好,老唐氏像受到鼓舞般,繼續給她夾菜,仿佛看着雲巧吃就能飽似的,等唐鈍吃得差不多了,吩咐他給雲巧撥魚刺,幾大碗肉菜,在她锲而不舍的投喂下,沒多久就見了底。
老爺子飯前喝了碗湯藥,肚子不餓,因此吃得并不多,眼瞅着碗一個一個幹淨,且雲巧沒有停筷的打算,心裏不禁發愁:她這麽能吃,不會把家裏吃窮吧?
老唐氏亦有這個擔憂,問起唐鈍地裏的收成來。
今年風調雨順,收成跟去年差不多,但多請了幾天幫工,算下來比去年少。
老唐氏後悔,“早知這樣就該我和你爺慢慢忙活的,省下點糧食給雲巧換只雞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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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鈍有種感覺,接下來很長時間裏,院裏都會飄着雞肉香。
……
雲巧擱下筷子時已經瞧不見落在樹梢的月亮了,房梁挂着的燈籠滅了,院裏黑漆漆的,老唐氏心滿意足的收拾碗筷,雲巧走到靠牆的木櫃旁,拿起雲紋圖案的木盆,問唐鈍,“你要洗漱了嗎?”
唐鈍出了身汗,想洗個澡,然而腳踝脹痛得厲害,坐着不舒服,只想回屋躺着,便道,“舀完水漱口就行。”
“好。”
雲巧很快就端着碗溫水來,手邊還夾了根翠綠的柳條,唐鈍驚訝她竟懂拿柳條漱口,沒問誰教的,簡單漱了漱口,就看雲巧半蹲下身子要背他。
他主動攀上她後背,提醒,“明早記得托夏雷把木拐拿回來。”
“好。”雲巧弓着背徑直出了門,捏着絲瓜瓤回來擦桌子的老唐氏看得欣慰,“我就說墩兒出門接雲巧去的你還不信,這麽些年,你看墩兒跟誰親近過啊?”
心儀他的姑娘不少,但他都是能避則避,就雲巧近得了他的身,老唐氏感慨,“雲巧心眼實誠,和她過日子不累,墩兒以後要走科舉的,少不得跟人虛以委蛇,雲巧陪着他,不至于孤單。”
老爺子陷入了沉思。
老唐氏又道,“你注意沒,但凡墩兒跟雲巧說話,她都會回應。”
哪怕只是個簡單的‘好’字,她也說得耐心十足。
這點他也發現了。
雲巧如果不是傻子該多好,他嘆氣,“雲巧救了墩兒,墩兒待她有幾分真心乃人之常情,只是出去後你別跟人亂說。”
老唐氏眼帶詢問,“亂說什麽?”
剛剛當着雲巧的面,唐鈍沒直接反駁她,唐老爺子覺得有些事還是得通個氣,就把唐鈍不娶雲巧的話說了。
老唐氏好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其他不說,墩兒這點随你,愛口是心非,他不想娶雲巧會杵個木拐去綠水村?會無端為難秦大牛和沈來財他們?會故意拿本書在堂屋翻來翻去?”
老爺子卧病在床,不知道這些事,老唐氏之前不懂唐鈍的心思,沒和他多聊過,此刻有些收不住了,“雲巧拎着豬蹄和鐮刀走了,他像丢了魂似的,書來來回回翻不知翻個什麽勁兒,現在人接回來又說不想娶,等哪天雲巧跟人跑了,有他哭的時候。”
老爺子遲疑,“墩兒不是那樣的人。”
老唐氏揶揄地掀了掀眼皮,桌上的骨頭抹到搓箕裝好,她轉身朝外走,望着亮着光的東屋道,“不信等着看吧。”
雲巧的屋是傍晚唐鈍出門後她才收拾出來的,以前覺得孫子穩重,現在看啊,還是個愣頭青,自個心意都不明白。
雲巧坐在凳子上洗腳,見老唐氏拿個搓箕站在堂屋門口,甜甜笑了笑,老唐氏回以一個笑,“洗腳水倒來灌牆角的竹子啊...”
“哦。”
唐鈍屋的門窗關着,老唐氏喊他,“墩兒,雲巧換了地可能會害怕,你夜裏警醒些。”
一瞬,燈熄了,唐鈍沒應。
老唐氏猜他是不是又和雲巧鬧了別扭,平心而論,論心胸氣度,墩兒趕雲巧是差了些的,認識雲巧這麽久,從沒看她甩過臉色,性子跟水似的溫柔。
她又站了會兒,隐隐看到紙糊的窗戶推開條縫,無聲笑着進了竈間。
開個窗走了幾步而已,唐鈍兩只腳像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啃咬似的。
腦子渾渾噩噩的,竈間洗碗刷鍋的動靜沒了,窗外黑暗寂靜,他挪了挪腿,驚覺使不上勁,整個身子像沉甸甸的石頭用繩子捆着架在火上烤,汗流密布,很快濕了身下的涼席。
嗓子幹得發疼,渾身快虛脫了。
他知道自己發燒了,張嘴想喊人,嗓子啞得發不出聲兒來。
突然,輕掩的窗戶邊傳來雲巧壓低的聲音,“唐鈍,你睡了嗎?”
他這會兒意識還在,且清晰聽到她的話了,但腦子不聽使喚,沒法回應她。
“唐鈍,我睡不着。”她嗓音細細的,“你家的床太軟了,我害怕。”
床鋪了稻草睡着才舒服,她不習慣?他迷糊想着,吃力地動了動唇,仍聽不到自己的聲兒,不過窗戶窸窸窣窣地打開了,有腳步聲靠近,他想喊她,握緊拳頭,拼盡全力。
雲巧剛走近,突然被他破音的‘雲巧’兩個字吓得顫抖了下,屋裏黑,她瞧不見他的臉,摸到床邊蹲下,伸手探他的褥子,“唐鈍,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啊?”
床上一片安靜。
她放柔聲音道,“不怕啊,醒來就沒事了。”
每次她做噩夢,黃氏就會輕拍她的褥子,她想學黃氏哄着他睡覺,哪曉得碰到片濕潤,她稔了稔手指,濕漉漉的,詫異,“唐鈍,你尿床了?”
唐鈍屋子的格局和她住的那間一樣,床邊就是衣櫃,她慢慢起身,試探地邁出腳,小心翼翼走到櫃門邊,喃喃自語道,“尿床換了就好,每個人小時候都會尿床的,你別怕啊,我給你拿衣服。”
她不會劃火折子,點不燃油燈,只能摸黑做事。
衣服也是她在衣櫃裏随便拿的,她展開認真摸過,有袖子的,回到床邊,她去撈唐鈍,發現他前襟後背都是濕的,難怪爹總叮囑她夜裏少喝水,原來怕她尿床把衣服打濕呢。
她坐在床邊,擡着左手,讓唐鈍躺在她臂彎裏,解他衣衫時,手擡起又縮了回去,“唐鈍,我是姑娘,不能給你換衣服呢。”
當即将他放回床上,出去喊老唐氏。
老唐氏睡得正熟,猛地聽到雲巧喊,以為出什麽事了,火急火燎套上衣衫跑過去,只見雲巧跪在窗戶後的書桌上,愁苦着臉道,“奶,唐鈍尿床了。”
“......”
門從裏邊落了門闩,老唐氏将油燈給雲巧,讓她開門。
走近一看,床上的唐鈍臉蛋紅通通的,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一探他額頭,老唐氏臉色大變,“墩兒發燒了呀。”
雲巧臉白如紙,“得請大夫...”雲巧擱下油燈朝外跑。
老唐氏看眼天色,喚她,“夜裏不去折騰四祖爺了,我找酒給他擦身子,你去竈間燒水,等天亮再說。”
唐鈍是她手把手帶大的,小時候唐鈍生病發燒老唐氏就這麽做的,最初慌亂了瞬,現在回過神穩住了心神,反過來安慰雲巧,“你別害怕。”
“嗯。”雲巧朝外邊走,“我燒水去。”
走之前,她借燈芯的火點燃了唐鈍屋裏的油燈,小心翼翼護着火苗走到竈間,再借火苗點燃竹殼葉,塞進竈膛裏,動作熟練,像每天圍着竈臺忙活的媳婦。
退燒是個細致活,額頭熱敷的棉巾要勤換水,雲巧給老唐氏打下手,東屋和竈間兩頭跑。
老唐氏讓她回屋睡會她也不肯,不換水時,她就坐在矮凳上,直勾勾望着唐鈍的臉,老唐氏心疼,“他沒之前燒了,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我給他祈福呢,我發燒我娘就這麽做的。”
她雙手撐着膝蓋,合十并在胸前,神色虔誠。
這招老唐氏也用過,唐鈍幼時生病,她就跑到唐家祖墳前磕頭,求列祖列宗保佑他沒病沒災,不過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兒了,随着唐鈍長大成人,一年到頭不怎麽生病,她再沒有半夜往唐家祖墳跑過,此時雲巧臉上認真專注的表情,将她拉回了從前。
她動了動唇,道,“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墩兒撿到寶了。
“巧姐兒,明天随我去個地方怎麽樣?”
墩兒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幫他,進過唐家祖墳,給唐家列祖列宗磕過頭,她就是墩兒媳婦,唐家族裏誰都不能欺負她去。
“好。”雲巧眨着眼,挨近唐鈍的臉仔細瞧了瞧,“奶,唐鈍的臉沒有之前紅了。”
“都是巧姐兒你的功勞。”老唐氏不吝啬誇獎她。
雲巧抿唇笑了笑,坐得愈發挺直,“唐鈍會好的。”
東邊泛出魚肚白時唐鈍的燒才退下,老唐氏回屋準備祭祀的供品,雲巧惦記木拐,去找夏雷了,之後去四祖爺家,生拉硬拽把人拽到了唐鈍床前,撩起唐鈍袖子,要他給唐鈍把脈。
四祖爺這會兒氣喘籲籲,呼吸不穩,哪兒把得了脈,眼看雲巧又要動手拽他,急忙解釋,“等我喘口氣再說啊。”
否則唐鈍沒死,他先累死了。
看不出這姑娘是個急性子。
緩過氣來的四祖爺慢慢搭上唐鈍的脈搏,脈象平穩,不像病的,掀開褥子,看到那雙腫得像豬蹄似的腳,他驚呼,“墩哥兒下地走路了?”
雲巧如實回,“嗯,他去我家了。”
“他這腳哪兒走得了那麽遠的路。”四祖爺來氣,“和他說了盡量少走路,他以為我吓唬他呢,現在好了,沒十天半個月別想下床了。”
“他會死嗎?”雲巧問。
四祖爺瞪她,“崴個腳怎麽就死了?”
她咒誰呢!
雲巧咀嚼了番他話裏的意思,掉頭瘋跑出去,嘿嘿笑道,“奶,老大夫說唐鈍不會死。”
“……”
“什麽老大夫,你要喊四祖爺。”老唐氏煮了半只豬蹄,笑盈盈走出來,“問你四祖爺吃早飯了沒,沒吃就在咱家吃,吃完了咱們一起走。”
四祖爺德高望重,請他做見證再好不過了。
兩人說話大着嗓門,四祖爺覺得明明聽到她們說什麽了,又好像沒聽到。
耳朵聾了,腦子也鏽掉了嗎?
就在他生出這種想法時,跑走的雲巧折了回來,咧嘴笑着喊他,“四祖爺,待會在家裏吃早飯啊。”
家裏?誰的家裏?
四祖爺驚悚的察覺到一個事實,她說墩哥兒燒了一宿,她怎麽知道的?還有,墩哥兒好端端去她家幹什麽?
想到沈家對雲巧的态度,墩哥兒去沈家的目的不言而喻。
“哎喲,我家白菜被豬拱了喲。”他趴在床邊,捶胸頓足地說道。
雲巧見他身子顫抖不止,像是氣急了的樣子,貼心安慰道,“豬吃了白菜長得快,年底能多賣錢,四祖爺,你想開些啊。”
四祖爺哀嚎聲更大,“我的墩哥兒呀……”
我可憐的墩哥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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