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076 拆穿

春花也怪, 為什麽要她幫忙生孩子呢?

李善又去了西山,雲巧去西山找他,交給他信後, 就找孫山長學畫畫了。

彎彎曲曲的線, 粗細不均, 剛開始落筆亂糟糟的, 随着線堆積得多,漸漸顯出山的形狀來, 慢慢的, 小虎山躍然紙上。

她經常來小虎山,一看就看出來了, 她驚喜地喊, “山長,是小虎山!”

山長畫一筆她畫一筆,怎麽畫的全忘了,不禁問孫山長,“山長,你怎麽畫的?”

“這是小虎山的全貌,想象你站在山頂, 從山腳沿着高低弧度畫曲線就成。”

雲巧仰頭望向霧色萦繞的樹尖兒, 難以置信,“小虎山很高的。”

孫山長笑道, “再高的山都能畫。”

孫山長原本打算教她畫輿圖, 但輿圖嚴謹, 需仔細丈量距離, 他沒有準繩, 教不了她。

只能先教她畫山, 将附近的幾座山畫下來,等衙門送車和準繩來再畫輿圖。

雲巧愛不釋手拿起自己畫的畫,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是小虎山,就這兒有個彎兒沒畫出來...”

她提筆,想補上,然而筆墨加重,并無山彎的感覺。

孫山長道,“想想我怎麽教的?”

山高處用凸線,山彎用凹線,雲巧頓筆,沒太明白。

孫山長拿過筆,指着她畫黑線的位置,“彎大了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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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山長随意勾了兩筆,雲巧高興道,“是這樣的,但不是凹凸線...”

“往左邊凹的...”

雲巧點頭。

她畫這幅畫用了半上午光陰,滿意得不行,“孫山長,我能拿回去給唐鈍瞧瞧嗎?”

唐鈍沒來過小虎山,有了這張圖就不會迷路了。

“拿走吧。”

“好。”她擡起紙,輕輕吹幹紙上的墨漬,“我回去了啊。”

“我和你一塊。”

唐鈍給李善的信他瞧過,內容隐晦,他卻知道什麽事,今個兒天兒不好,雲巧又是個小姑娘,出事就麻煩了,而且西山的地質土壤他認真觀察了,砍樹挖土不會引起塌方,暫時沒他什麽事。

雲巧慢慢卷起紙,熱情道,“好啊,我們挖些花草回去。”

孫山長附庸風雅,她送的花草被他種在新修的路邊,別有番意境。

若是沿路都種上花,到花開時節,必會風景宜人。

孫山長笑容爬上眼角,“行,挖些花種後院。”

唐家後院養着雞鴨,味道有些難聞,孫山長挑了兩樣香味重的野花,雲巧動手,幾下就連根拔起,帶着土裝進背簍裏。

兩人回去時走的路與之前不同,孫山長發現了,趁機教她,“我們要畫的輿圖就是根據走路的距離來的,畫清楚山川河流,再沿着道路行進,一裏做個标記,一座山的距離多長,在輿圖畫出來就好。”

只是沒有準繩,她不知道一裏的距離。

他在山裏也不知道。

果然,雲巧下一刻就問,“一裏是多遠?”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哦。”

天灰沉沉的,雨始終沒來,兩人走的這條路花草多,荊棘藤蔓也多,孫山長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

不知是不是過于敏銳,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盯着他們,他扭頭一瞧,滿目蔥郁,什麽人影都沒有。

孫山長皺了皺眉,沒有多想。

兩人走走停停,到唐家已經是下午了。

唐鈍在院裏翻曬人參,見雲巧背着沉甸甸的背簍進門,張了張嘴,瞥到她身後的孫山長,話鋒一轉,問兩人吃了午飯沒。

雲巧回答說沒吃。

唐鈍杵着木拐往竈間走,“你們回堂屋休息,我給你們煮面去。”

唐老爺子和老唐氏去四祖爺家了。

四祖爺家來了許多孩子,擔心四祖爺照顧不過來,幫忙去了。

孫山長看着他敷着藥膏的腳,讓他別忙活,回來的路上吃了許多野果,肚子不餓。

雲巧這會兒也撐得很,比起吃飯,更想先把花兒種下。

她問唐鈍的意思。

唐鈍随她。

她拿了把鋤頭,徑直往後院去了。

竹籬笆周圍又長出許多翠綠的草,她先除草,然後挖坑,把花的根放進去,填上泥土就去前院打水澆水。

孫山長在唐鈍屋裏指點他寫的文章,見雲巧眉采飛揚的拎着水桶往後院走,低頭笑了笑,“她就是人們說的大智若愚吧。”

唐鈍露出幾分疑惑。

孫山長說,“回來路上,我問他為什麽送我花,你知她怎麽回答的?”

唐鈍沉吟,“她最喜歡花兒,摘了花兒愛送家人朋友,山長您遠道而來,她想表達幾分敬意吧...”

“我起初也這麽想的,其實不是。”孫山長圈出文章措辭含糊的地方,悠悠道,“她去過鎮上書塾,說書塾裏種了許多花,以為教書先生愛種花,便送我花兒...”

這個理由有些讓人想笑,唐鈍勾唇,淡笑道,“她做事随意所欲慣了,還請山長別往心裏去。”

“多少年沒遇到過這麽有趣的小姑娘了,我怎麽會和她計較...”孫山長說,“跟着你是她的造化,往後你去縣學讀書,一直留她在村裏嗎?”

唐鈍琢磨着他話裏的意思。

孫山長道,“她心地純良,許多事兒不如其他人敏銳,很容易着別人的道。”

唐鈍驀地想起秦大牛。

雲巧對親近的人沒有提防之心,确實容易上當受騙,然而雲巧不在村裏,還能跟着他去縣學不行?

孫山長開門見山,“她擅長摸索地形,是繪制輿圖的好手...”

唐鈍斂目,“我爺奶年事已高,恐怕舍不得她做那些冒險的事兒。”

附近山裏沒有狼,雲巧沒碰到什麽危險,其他地方就不好說了。

況且自古繪制輿圖的人都是男子,常年奔走于山間難着家,雲巧是女孩,哪兒受得了那份苦。

他拒絕得委婉,孫山長嘆氣,“不瞞你說,我有個朋友極為癡迷大周山川河流,雲巧有天賦,若是能拜他為老師...”

“承蒙山長厚愛,她恐怕做不來。”

如果雲巧是個男孩,唐鈍不會替她拿主意,但她是女孩,唐鈍道,“她熟悉周圍幾座山的地形純屬無奈,但凡有得選,誰樂意天天往山裏跑呢?”

“也是。”

那邊,給花草澆完水的雲巧折身回來,拿着自己畫的小虎山給唐鈍瞧。

唐鈍粗略掃了眼,頓時就明白孫山長的意思。

剛學畫畫的人運筆不穩,線容易歪歪扭扭,她的畫線條不均,但極為流暢,不像第一次拿筆的。

唐鈍戳着墨漬重的地方,“怎麽黑漆漆的?”

“畫錯了。”雲巧咧着嘴,笑容滿面道,“唐鈍,我把附近的山都畫下來,你照着山路走,無論在哪兒都能回家。”

那是輿圖,照李善的性子,不會給其他人。

唐鈍沒有拂她的好意,鼓勵她,“那你好好跟着山長學。”

孫山長給唐鈍看完文章,趁唐鈍修改的時候,繼續教她畫作畫。

她畫得慢,收筆時外邊的天兒已經快黑了。

老唐氏點着油燈在竈間弄晚飯,她後知後覺想起,“奶,不磨豆腐嗎?”

唐鈍要她回來推磨來着。

“想吃豆腐了?”

雲巧想了想,誠實道,“想。”

“那我晚上泡點豆子,明天磨。”

唐家有臺小石墨,不費力,放在後院的,村裏有臺大石磨,村裏誰家要用都去那邊,不怎麽過來借。

這臺石磨落了灰,經常是髒的。

雲巧沒事做就去後院洗石磨去了。

天色将黑,雞鴨已經回籠,隔着栅欄啄槽裏的米糠,她拿刷把刷了兩下。

風吹得籬笆外的樹葉簌簌作響。

響動中,她聽到有人輕輕喚她,“雲巧,雲巧...”

雲巧已經決定不幫春花生孩子了,晚上自不會去山裏,白天想找機會告訴春花,但春花周圍人多,她找不着機會開口。

此時見春花站在樹蔭下,臉色晦暗不明,她四下張望着走了過去。

“春花,我不幫你生孩子了。”

春花捏着衣角,目光透過她落到亮着光的前院,眼裏閃過幾絲迷戀,道,“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我害怕,我娘說生孩子很痛,她生我們差點死掉,我不想死。”

“你告訴你娘了?”春花的嗓子有幾分尖利。

這會風大,雲巧以為她冷着了,讓她從前門進來。

春花站着沒動,質問她,“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沒告訴我娘,就問她生孩子的事而已,不會害死你的。”

雲巧手裏還攥着刷把,催她,“外邊冷,你進來啊。”

春花不為所動,還是那句,“你答應我的,怎麽能反悔?”

“我害怕,我不想睡棺材。”死人都是睡棺材裏的,還要埋進土裏,不見天日,雲巧和她商量,“春花,我幫你其他忙好不好?”

“不好。”春花的聲音帶了哭腔,“我就想要個孩子。”

“你自己生好不好,我娘說了,女子成親就會有孩子,老天爺送的,你和秦大牛成親了,過不久也會有孩子的。”

白天她問了黃氏很多關于孩子的事兒,試着安慰春花,“春花,你別着急,老天爺會送孩子來的。”

“我急得很。”春花跺着腳,臉上又帶了淚,沒有跟雲巧争執這個問題,而是朝雲巧招手,“你随我去個地方。”

她已經和秦大牛說好了,夜裏秦大牛等不到雲巧,不會放過她的。

她扒着竹籬笆,用力晃了晃。

雲巧不和她走,“你先進來。”

春花嗓子又尖了幾分,表情瀕臨崩潰,“你随我去個地方。”

唐鈍耳提面命不要她跟春花出去,她真和雲巧走了,唐鈍會生氣的。

她娘交代了,不能惹唐鈍生氣,因此,雲巧拒絕“我不去,我沒吃飯呢。”

春花眼淚汪汪,聲音弱了下去,“你不想要我這個朋友了?”

“想啊。”雲巧重重點頭,“春花,你進來,我給你吃雞蛋。”

老唐氏攤了雞蛋餅,可香了,雲巧揮揮刷把,“我洗完石磨就給你拿。”

當即不和春花聊了,認真刷洗石磨,洗幹淨用清水沖了遍,拎着桶就去竈間找老唐氏要雞蛋餅。

特意挑了張最大的。

唐鈍和孫山長坐在屋檐下談論詩詞歌賦,見她兜着餅往外邊走,唐鈍停住念了兩句的詩詞,問她,“你去哪兒?”

“春花來了,我給她拿餅。”

唐鈍臉色頓時沉下,拿起木拐就追了出去,“我跟你去瞧瞧。”

花言巧語忽悠雲巧就算了,還真想借雲巧的肚子替她生孩子不成?

春花站在那棵樹下,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她打了個哆嗦,隐約瞧見屋側來了人,欣喜若狂。

随着雲巧走近,春花臉色煞白,雙手倉促地按住鬓角的頭發,微微側過身去,聲若蚊吟道,“唐...唐公子...”

唐鈍嗤了聲,“天色已晚,想讓雲巧跟你去哪兒?”

春花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倒是雲巧爽快,“除了小虎山還能是哪兒。”

她把熱乎的雞蛋餅遞過去,殷切道,“春花你嘗嘗,唐鈍奶攤的雞蛋餅可好吃了。”

春花不受她娘喜歡,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但她得了雞蛋會分給她,雲巧都記着,“雞蛋是山長在山裏撿的,你吃啊...”

春花感覺手心燙得難受,諾諾道,“我待會再吃。”

“你還沒說要帶雲巧去哪兒呢...”

“我...”春花随意扯了個借口,“我晚上睡不着,想讓雲巧陪陪我。”

唐鈍冷笑,“那麽多人,你還怕有鬼不成?”

春花不說話了。

“你打什麽主意你自己心裏明白,雲巧認你做朋友,事事想着你,你這麽算計她,你是人嗎?畜生也不過如此。”

唐鈍素來不是溫和有禮的性子,沒去書塾前,經常跟村裏的孩子打架,吵架也沒怕過誰。

這麽多年,其他人或許不記得了,但他骨子裏還是那個嘴毒心狠的人。

他瞧着春花,眼裏冷若冰霜,“滾...”

春花身形顫了顫,不知是害怕,還是為他這番令人難堪的話。

她試着找補,“我...我沒有惡意...巧姐兒是朋友,我怎麽可能算計她?唐公子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死鴨子嘴硬。”唐鈍輕哼,“從小到大,你恐怕就雲巧這一個朋友吧,為什麽?要我說嗎?”

雲巧生下來是何模樣他不知,但雲巧絕沒有村裏人形容的醜,人牙子以買賣人口營生,重的利,雲巧是雙生子,可能體弱,人牙子怕買去養不活賠本,醜可能是随便找的說辭,但村裏人提起雲巧就說她醜。

她自己也這麽說。

為什麽?

因為有人經常在耳邊告訴她這個‘事實。’

久而久之,她自然就是醜的。

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論醜,綠水村誰比得過春花,春花臉上有大片胎記,瞧着觸目驚心,嘴和眼睛生得也不好看,總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這樣的人從小沒受人奚落嘲笑,心底多少有些自卑,而雲巧容貌醜陋,為人嫌棄,兩人成為朋友無可厚非,可昨晚聽雲巧說了那番話。

唐鈍覺得自己高看了春花。

那樣自私怯弱的人,接近雲巧無非認為雲巧不如她,借雲巧彰顯她的好罷了。

只怕當初為了嫁給秦大牛也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吧。

看春花臉上血色褪盡,唐鈍喚雲巧,“雞蛋餅給她咱就回去吧。”

雲巧怔怔的,拉過春花的手,柔聲安慰,“春花,你別害怕,唐鈍脾氣怪,但心眼不壞。”

認識唐鈍以來,唐鈍沒有占過她便宜,也沒短過她吃食,比曹氏好得多。

春花失魂落魄的,捂着嘴痛哭出聲,雲巧抱着她哄了許久,唐鈍說的那些話她不是很明白,但看春花離開時哭得傷心,她忍不住問唐鈍那些話什麽意思,春花為什麽哭。

唐鈍低頭望着腳下,岔開話題,“春花是不是經常說你醜。”

雲巧道,“村裏人都這麽說的。”

“其實你不醜。”

雲巧茫然,趁唐鈍雙手架着木拐,迅速探向他額頭,“唐鈍,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很醜。

唐鈍瞪眼,沒個好氣,“我說你不醜就不醜。”

“我爹娘都說我醜呢。”她模仿沈來安的語氣,“我就沒見過你這麽醜的姑娘...哎,随你娘多好...”

唐鈍:“......”

雲巧懷疑唐鈍眼睛生病了,吃過晚飯要去找四祖爺來瞧,唐鈍嫌丢人,再者怕秦大牛偷偷溜進村,雲巧出去不是自投羅網?

他找話題留住她,“你以前想嫁給秦大牛來着...”

雲巧去鎮上找春花就提過她想嫁給秦大牛的事兒。

他也問過。

雲巧當時回答的是春花比她好看。

彼時沒在意,現在想想,只怕還有其他事。

雲巧等着他往下說,但他突然不說了,她去找孫山長,“山長,你說我醜不醜?”

唐鈍:“......”

孫山長不知道發生何事,字正腔圓道,“立身于世,當以品行而論,容貌美醜乃是次要的。”

雲巧聽不懂,“醜還是不醜啊?”

孫山長噎住,仔細端詳雲巧兩眼,唉聲嘆氣的點了點頭。

雲巧立即去找唐鈍,“還說你沒病,我問過山長了,山長也說我醜呢。”

說她不醜的都是眼神不好的。

雲巧想起唐鈍那個同窗來,“唐鈍,書塾誇我好看的李新你還記得嗎?”

唐鈍:“......”

“你們是不是得了同一種病啊?”

唐鈍:“......”

雲巧道,“病了就要看大夫,我明天找四祖爺。”

惦記着唐鈍的病,雲巧天不亮起床就往四祖爺家去了。

四祖爺還沒起,隔着門問清楚原委,啼笑皆非,“那病沒法治。”

“會死嗎?”

“不會。”四祖爺套上衣衫推開門,“頂多肚子脹氣而已。”

唐鈍恐怕沒少受雲巧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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