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老天都不幫她

“怎麽起來了?”秦昊堯不曾深睡,睜開眼,單手支起半裸身軀,淡淡睇着她。他的嗓音比起往日更低沉一些,難以掩飾疲憊。

她驀地低下頭去,默然不語,不敢看他,生怕他察覺到她的慌張和異樣,藏在身後的右手,卻像是紮了幾百根針那麽疼。

“書房的床太小,生怕王爺無法睡好,妾身還是先回雪芙園吧。”她穩住自己的身子,壓低嗓音,輕聲說道。

“過來。”他冷聲道,見她依舊縮在角落,語氣不免有些不耐。

她強顏歡笑,忍着全身的酸痛,重新坐到他的身畔去,他長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懷中,繼而再度閉上眼。

這樣的話,就不會狹窄了嗎?

只是她早已不确定,她的心裏,除了仇恨,還會容得下別的人麽?

她的心,才是最狹隘的地方。

聽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聲,讀着他均勻平靜的呼吸聲,她的心裏,卻只剩下一片寒意。

她本以為,上天安排他解開她的秘密,至少将她從中救贖出來。

原來,老天都不願幫她。

緊緊閉上眼去,穆瑾寧狠狠咬緊牙關,哪怕周身的劇痛,也無法蓋過這般的絕望。

秦昊堯醒來之後,下了床,身邊位置早已空了。書房外傳來動靜,他撩開簾子,從內室走了出來。

“王爺,洗把臉吧。”

她彎腰,端着金盆,輕放在木架上,柔聲說道。

他洗漱過後,坐在桌旁,她眸光閃爍,随即歸于平靜。“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下人會馬上送來早膳。”

他卻自顧自端起那一碗早已涼透的綠豆粥,就着兩碟精致小菜,吃了起來。

“王爺,粥隔了夜,還是別吃得好。”穆瑾寧猝然伸出手去,想要攔下來。

“不是你親自熬的嗎?”他卻不曾讓她搶過手中的碗,黑眸掃了她一眼,說的近乎冷漠。“天氣熱,吃些涼的正好。”

她沉默着,不再說話,目睹着他将那一碗綠豆粥吃下。

他對她,從來都是不冷不熱的,有時候甚至極盡苛責冷漠。只是他願意喝下她煮的粥,卻讓她冰封的心,突地湧入幾分短暫的暖意。

或許他從來就不是溫柔體貼的男人,皇族的身份地位,更讓他天生就具備漠然冷靜的性情。對此,她向來是清楚的。

避免迎上他的目光,她旋了個身,到一旁取來疊的整齊的朝服,到他身前,為他寬衣。

“你也跟本王一道進宮去。”他推開她的手,獨自系好腰帶,徑自丢下這一句。

穆瑾寧的面色一白,低着頭,心底一片蒼涼。

她已經站在懸崖上了。

“進宮?”她輕聲呢喃,宛若不曾聽清。

去見誰?

尊貴仁慈的聖母皇太後,還是母儀天下的德莊皇後,抑或是——勤政愛民的天子?

她猝然眯起眼眸,眼底的淩厲,宛若鋒利刀劍。

無論是面對誰,她都會進宮去的。

她在宮裏,還有必須完成的事。

秦昊堯站在王府正門之外,并未等候太長時間,她已然走入他的視線之內。今日的穆瑾寧,換了身粉色宮裝,脖頸袖口處繡着紫色圖紋。她露出光潔額頭,挽的高高的發髻,一只七彩寶石簪子,足夠大放異彩。白皙容顏上,上了淡淡脂粉,氣色看來更好一些。

“讓王爺久候了,是妾身的不是。”她朝着他挽唇微笑,酒窩在兩頰處若隐若現,更顯得嬌俏迷人。

他多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崇寧了?

他微微失神,卻看着她笑面瑩瑩朝着他走來,全然不若昨夜的惆悵苦悶。她絢爛的笑靥,曾經是他最痛恨的,但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快忘記她開懷的笑了。

人面桃花相映紅,她仿佛是從桃花林逃脫到人世間的仙子一般,讓他越來越容易忽略,她已經是一位母親。

昨夜也是,今時今日,也是。

“妾身先去景福宮跟皇後娘娘請安。”她的笑容不減一分,柔聲說道,頭一低,已然上了馬車。

她在皇後那邊,還有事要做。

“爺,已經備好了馬。”王鐳說道,牽來秦昊堯習慣的駿馬。

秦昊堯大手一揮,撩開簾子,緊接而上。“今日就坐馬車。”

她剛剛坐穩,卻見簾子掀開,他已然進了車內,穆瑾寧忙着讓出最中央的位置,他卻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與她一道坐着。

她佯裝平靜,目視前方。以前他甚至不願讓她同騎一匹馬,如今卻願意跟她坐在馬車之內。

一陣尖利的疼痛,猝然擊打着她的心。她突地想到娘親,不願再度成為皇帝的女人,讓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兒,背上一輩子的罵名。用死,拒絕背叛家人。

女子,始終如一。

哪怕不愛,也只能忠誠于一個男人,唯一的那個。

“手怎麽這麽冷?”他淡淡問了句,捉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她的手并無暖意,仿佛身處苦寒冬日。

“許是夜晚受涼了吧。”她笑着回應,只是眼底的笑容,轉瞬即逝的短暫。

秦昊堯默然不語,寒暄在他們之間,格外生分。

他們不再是有名無分的夫妻,但她的心,從未對他敞開。

她只是用心地,體貼地,溫柔地,做他秦王的妻子,做他的妾。

她用手撩開窗子的寶藍色簾布,望着馬車外街巷上的風景,眼神飄得很遠,仿佛那個地方,他永遠無法觸碰。

“到丘垚的第一天,我都吓呆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麽貧瘠的地方……。春天,看不到河畔的柳樹,夏天,見不到滿池的蓮花,秋天,采不到山上的楓葉,最可憐的是冬天,尋遍滿山都嗅不到最尋常的臘梅花香味。”

她是在呢喃自語,還是刻意說給他聽,秦昊堯已經很難分辨,若是後者,他只能說一切都太過自然,毫無矯揉造作的痕跡。她的一言一語,每一個字眼,都那麽平淡真實,卻又那麽……。令人心酸。

“我曾經在京城都懶得花心思多看一眼的平凡風景,在那個地方,卻只能在夢裏見到。”她驀然回首,卻朝着他淺淺一笑,繼而不再多言。

到後來,時間一久,連夢境裏,都看不到那些了。

“崇寧。”他眯起黑眸,睇着她帶笑的容顏,沉默許久,才喚出這兩字。

她微微怔了怔,笑意漸漸變淺了,她緩緩迎上他的眼,精致面容上突地染上幾分惆悵。“別這麽喚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歡這個名字。”

她可以接納他給的一切,哪怕他冷淡,哪怕他苛刻,哪怕他永遠都不會有半點感動。她清楚的,他絕不可能喜歡她。

他是鐵石心腸也無妨。

這一路上,他們再無任何交談。

下了馬車,秦昊堯徑直走向金碧輝煌的殿堂,他的身影依舊颀長俊挺,淩厲逼人,也依然……。沒有回頭看她。

她很慶幸——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他們……還跟以前一樣。

昨夜,什麽都不曾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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