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原來他一直都被愛着

比賽的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他們選擇的是一套偏前期的打架陣容, 而XSJ則是一套偏後期的推線陣容。

XSJ也看出他們想要盡快結束比賽,前中期都采取避戰策略,傅彌蕭來抓人時他們其他路也不幫, 而是借機置換野區資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們獲勝的幾率也在一點一點地降低。整場比賽爆發的大規模團戰屈指可數, 等到對方願意接團的時候,他們陣容的強勢期已過,根本打不了了。

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己慢性死亡, 但卻無能為力。

比賽進入到第51分鐘, DLJ被破兩路水晶, 他們鎮守在門牙塔下開啓絕命一波,傅彌蕭找準機會, 開到對方AD,配合隊友将其擊殺,并在臨死前拖住了對面中單。

AD的陣亡讓XSJ瞬間失去了一個強力輸出。

此時DLJ經濟落後一萬,這波團戰卻叫他們硬生生打贏了。

只可惜這一時間點上沒什麽資源,對面的超級兵又來勢洶洶, 團戰中存活下來的MiniRose和剛剛複活的傅彌蕭只能清兵, 盡量把兵線推出去。

距離第二條大龍出生還有兩分鐘的時間, 每位選手都清楚,這應該是本場比賽最後一波了。

成敗在此一舉。

輔助Papo布置好大龍視野, DLJ提前占好位置,打算在XSJ動龍時将他們團團包圍,一舉拿下。

果然, 在草裏躲了沒一會兒, 對面輔助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附近, 開着掃描, 将Papo放在龍坑裏的眼給清了。

他們果然是在打龍。

可等他們包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打龍的根本就少了一個人。

“快回!快回!對面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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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意識到時,對面上單賈克斯已經安然TP到他們基地,帶着一大波的超級兵猛敲DLJ的門牙塔。

剛才打那波團戰時,門牙塔血量已經掉到一半,此時更是脆弱的好像紙糊的一般,賈克斯A兩下,就輕松地拿下了一座門牙塔。

DLJ五個人紛紛按了回城,但XSJ自然不會放他們回去,率先開團打斷了他們。

“Yet,你回去,跟他1v1真男人大作戰,我們留下跟他們打。”

關鍵時刻,伊澄決定賭一把,兵分兩路各自行動。

因長期發力保持緊繃狀态,伊澄手上的傷口撕裂開來,像是火燒一樣疼,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疼痛加劇了他的憤怒,也觸發了他狼一樣的野性。這一整把他打的都十分不爽。明明是打架的陣容,但卻無架可打,整場比賽冗長又無趣,不知道觀衆們期間會上多少次廁所,簡直就是“莎士比亞”局。

伊澄殺紅了眼,一套連招瞬間傾瀉在對面AD身上,眨眼的功夫,那AD就變成了他的刀下亡魂,緊接着他又配合隊友收下了對面打野的人頭。

對面四個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Yet也終于讀秒結束,回到了基地。

在Yet落地的那一瞬,賈克斯用他的棒子徹底敲碎了DLJ的基地。

他們奮戰到最後一秒,但卻敗給了那個會偷家的武器大師。

……

比賽結束後,天空下起了雨,不知道是不是連上天也在惋惜他們的失利。

結束了。

他們的S賽,才剛剛開始,就迎來了結局。

這個季節的釜山,溫度還算宜人,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雨變得寒冷起來。

DLJ隊員們拿着自己的外設,腳步虛浮猶如行屍走肉般走下舞臺,他們的對手此時正站在臺上接受鮮花和掌聲,而他們所擁有的,只有聚光燈背後的陰影。

成王敗寇,在看重實力的電競圈子中格外明顯。

峰哥護送着他們回休息室拿東西,沒了榮,故裏還是要歸的,戰敗的騎士也得回家。

伊澄剛才打比賽時只穿了一件短袖隊服,在舞臺上全神投入比賽時不覺得,但現在稍稍有些冷。

釜山晝夜溫差大,伊澄帶了一件外套,手機順手塞進外套口袋,等他從臺上下來時,已經有五十多個未接來電了,全部都是他哥打給他的。

估摸是老爸叫過來當說客的。

伊澄皺了皺眉,本就不好的心情又糟糕了幾分,思索片刻過後,他決定回個電話,借機跟他哥吵一架當做發洩也還算不錯。

“什麽事?”

他已經想好了跟他哥吵架時能夠用到的話,可電話接通以後,迎接他的只是對面無盡的沉默。

“哥,你要笑就笑吧,反正我輸了,說什麽都沒用,但賣戰隊的事免談……”

伊淳沒有回答他,電話那頭時不時傳來深呼吸的聲音,仿佛忍耐着什麽。

“伊澄,趕緊回來,爸爸出事了。”

手機在聽到車禍和搶救兩個詞後摔落在地,蜘蛛網般的紋絡瞬間盤踞在屏幕上。

伊澄蹲下身,顫抖着手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将手機從地上撿起。

疼痛、無力、急切、焦躁不安……千萬種複雜而又消極的情緒如海浪侵襲着他。

他置身極地般冰冷,身體止不住地劇烈顫抖着。

吸吸鼻子,他不想要哭,但是眼淚卻不受控制的砸在地板上以及手機那碎裂的屏幕上。

“怎麽了?”

一只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幫他撿起了地上的手機,休息室禁閉的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吵鬧,傅彌蕭溫柔地将他從地上扶起,支撐着他身體的全部重量。

“他們在外面等你了。”

“……”

伊澄不回答,不疊地重複着一句話。

“我要回家……”

“好,我們回家。”

傅彌蕭不擅長說什麽安慰人的話,更不知道伊澄到底發生了什麽,只好靜默無言地抱着他,用手撫摸着他的頭,希望能緩解他的痛苦。

然而,伊澄的情緒不太穩定,他猛得推開抱着自己的傅彌蕭,朝門外瘋了似的跑去。

“伊澄……”

傅彌蕭連忙去追,剛跑兩步就踩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枚扣子。

那是伊澄大衣上的扣子。

想着之後總會在基地見面,傅彌蕭将那枚扣子放進褲兜。

可人生總是充滿意外,那一枚扣子,他始終沒來得及還。

……

伊澄以為,他的劇本是小說電視劇裏那樣,爸爸雖然出了車禍,但是經過一番搶救之後終歸會轉危為安,再次蘇醒,然後迎來一家團聚和解的圓滿結局。

他祈禱自己是那開了挂的甜爽文男主角,一路順風順水,雖有波折,但終會迎刃而解。那些艱難險阻不過是成功道路上的餘興節目,不值一提也不足為懼。

一路上他都在自欺欺人地為自己做着心裏建設,用這種阿Q的方法避免自己失去理智。他恨不得飛機是游戲裏面的TP(傳送),只需四秒,就可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然而一切都不如他所願,他匆匆忙忙趕回家,等待他的,是父親早已離去的消息。

他的爸爸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沒有給他留下半句話。

甚至他們見最後一面時還大吵了一架,他還砸碎了爸爸最愛的茶幾。

那時年紀小,總以為跟父母相伴的日子很長很長。

會厭倦他們的唠叨,會嫌棄他們跟不上潮流,覺得自己是被束縛的鳥,迫切渴望長大、渴望自由、渴望着屬于自己獨立的空間,把房門關嚴,隔絕了父母的絮絮叨叨,我們做什麽他們也看不見。

我們把時間分給朋友、分給戀人、分給自己的興趣愛好,卻忘記了——

與父母相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倒計時。

和他們說過的每句話,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句;見的每一面,都或許是最後一面。

伊澄早年看閑書的時候,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父母是隔絕我們與死亡之間的一道門”。他媽去世的早,早到每當他聽到人說自己和母親長得很像時,只能通過照片來确認這句話的真實性。伊澄與死亡之間的門過早地開了半扇,剩下的那半扇雖搖搖欲墜,但好歹也可遮擋寒風,而如今,另外這扇門也不在了。伊澄只能赤裸裸地直面死亡的寒風,好似從那日開始,每一天都是凜冽的寒冬。

春不暖,花不開。

再次見到爸爸,他安靜的躺在太平間裏,一臉的安詳,仿佛只是睡着,他傷口的血液已經凝結,被人精心處理過,掩藏在肥大的中山裝下,像是不知被誰落下的曼珠沙華。近距離端詳自己的爸爸,才發現他近來瘦了許多,往日成雙的下巴竟有了模糊的棱角,這麽一看,哥哥的确長得很像他。鬓角處不知何時攀上了白發,這都是他之前與父親見面時從沒發現的細節。

他仿佛回到小時候,百無聊賴的周末,爸爸工作很忙,難得休息一天,便躺在床上補覺。他精力向來充沛,又是個纏人的小鬼,不明白爸爸休息一天為什麽選擇睡覺而不是陪伴自己,于是便開始胡鬧,一雙小手搖晃着爸爸的身體,嘴裏“爸爸、爸爸”叫個不停。

爸爸會皺眉,會無奈,但從來不會跟他發脾氣。

他會打着哈欠抱起自己,然後用胡子去紮自己的臉蛋。

那感覺又癢又痛,小伊澄常常笑出眼淚來。

而如今,他面上依舊挂着淚,依舊喋喋不休呼喚着自己的爸爸,可爸爸已經不會再醒來了,也再不會緊緊地抱住他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爸爸被人拉走,他跟在後面跑着,但卻無能為力。

那曾被他稱作“父親”的存在,他的避風港,從此以後,只是這世間的一捧骨灰。

他垂着頭,坐在殡儀館焚化處擁擠的走廊中,有誰在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似乎想要給他帶去一絲安慰。

可他并沒有在意,目光落在自己懷裏抱着的外套上。

他這才發現自己丢了一顆扣子,不知道掉在哪裏。

這是爸爸給他買的外套。

一想到這,他的眼淚又湧了上來,他是個廢物,他贏不了比賽,還弄壞了爸爸給他買的東西。

他一定是爸爸最糟糕的孩子。

……

淩晨三點。

伊澄從夢中驚醒,屋內香薰蠟燭的火光搖搖曳曳,火苗興奮地蹿動着。他又回想起三年前猶如溺水般的窒息感,心髒隐隐作痛,不過也想起了其他一些被他忽略甚至遺忘的細節,也不全是壞事。

為了确認自己的猜測,他跳下床來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從抽屜最裏面翻出一個小盒子來,盒子裏放着的是一個精巧的U盤,現在電腦內存大,雲盤空間也十分充足,這U盤早都下了崗,但卻一直安靜地躺在書桌最裏面,守衛着他的主人最寶貴也最不想面對的記憶。

伊澄深吸一口氣,時隔三年,塵封的U盤終于重見天日,發揮了它的作用。

太久沒有使用,剛插進去的時候系統甚至彈出提示框,懷疑這個插件有病毒。

伊澄微微一笑,自言自語,“的确是病毒。”

想忘又忘不掉,想丢又舍不得。

它們就盤踞在伊澄心底的角落,雖蒙了塵,但卻不曾清理過。

不是病毒是什麽?

U盤裏的內容豐富多彩,有照片有錄像,還有幾段音頻,全部都是四五年前的文件,也全部與初代DLJ、與傅彌蕭有關。

伊澄點開儲存照片的文件夾,一目十行,眼睛迅速瞟過裏面存放着的每張照片,照片上的面孔青澀而又稚嫩,卻洋溢着燦爛的微笑,滿滿地都是對未來的無限信心。他仿佛在和那時的自己對話,他一面嘲笑照片上那個小鬼笑得有多愚蠢,他那所謂的夢想,在不久之後将會如何被現實摔得粉碎,他所信任的人也會在不久的将來離他而去,一個生離、一個死別,都不好受;可在嘲笑從前自己的同時,他又無比的羨慕他,羨慕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羨慕他是那麽地無憂無慮,他是那麽地快樂,那麽地被人毫無保留地愛着,可當時的自己,并不懂得珍惜,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多麽的珍貴。

終于,他将鼠标停在一張照片上,雙擊将其放大。

那張照片拍攝于四年前的十月,釜山,S賽還沒開始的時候。

幾個少年剛下飛機,在機場揮舞着他們的隊旗,臉上滿滿的喜悅與激動。

雖然他們名不見經傳,在此之前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雖然他們來打比賽的錢是硬湊的,還借了一部分,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自己,對自己的戰隊,對自己能奪冠這件事充滿信心。

他們眼神堅定,仿佛面前擺放着的就是S賽的冠軍獎杯,只要他們稍微伸伸手,就能将其捧入懷中。

“找到你了。”

伊澄眼睛亮了亮,将照片放大再放大,最後定格在自己的衣服上。那天天氣比較冷,伊澄在外面加了件外套,那外套是卡其色,和那扣子十分相襯。

如果這證據還不夠強力的話……

他鼠标一滑,點開了照片旁邊的視頻。

四年前手機的像素實在讓人無法恭維,視頻拍出來也是上古AV畫質,非常有年代感。

伊澄小時候身體不太好,爸爸工作又忙,因此沒有機會帶他出去玩,這讓他每一次出門都格外的興奮,他就總想着能把眼前這一切記錄下來,留着以後回味,便拉着隊友們四處拍照錄像,手機內存被他的照片視頻塞得爆滿,無奈之下他只好忍痛卸載了幾個不常用的APP,連Papo都忍不住吐槽他,說自己的女朋友出門都沒這麽愛拍照的。

“诶?開始錄了嗎?開始了開始了,咳咳……”

內存小,手機也有點卡,伊澄按下錄制鍵後反應了一會兒,這才單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學着電視臺裏旅游節目主持人的模樣開始講話。

“大家好,我是Orange,我現在在釜山,我的隊友去買吃的去了,我在這裏等他們。”

他找了街邊的長椅坐下,拍了拍周圍的景色,然後又将鏡頭對準自己,揉着肚子嘟起嘴巴,白嫩的小臉,鼓得好像一只河豚,“好慢哦,我好餓,不知道誰第一個回來呢?”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了清爽又有磁性的聲音,“伊澄。”

“嗯!”伊澄應了一聲,又将鏡頭翻轉,對準不遠處一個身材高挑,穿着克萊因藍棒球服,頭戴白色鴨舌帽的男孩兒,“是傅彌蕭,看看他給我買了什麽好吃的?”

畫面開始抖動,是伊澄跑向傅彌蕭,一邊跑,一邊用鏡頭對準他。

傅彌蕭手裏端着兩個紙碗,面上是無奈和寵溺,忍不住囑咐他,“慢一點。”

“你給我買什麽了?”

“炒年糕和魚餅串,你少吃點,省得吃多了肚子痛。”

“嗯。”伊澄乖乖地應了,接過他其中一個紙碗,将手機塞進傅彌蕭手裏,“你幫我拿着,拍我吃東西!我要吃播!”

爽朗的笑聲傳來,畫面一轉,鏡頭便對準了他。

伊澄戴着跟傅彌蕭同款的卡其色鴨舌帽,耀眼的橙色頭發藏在帽子底下,柔軟又順滑,他拿着裝着滿滿辣炒年糕的紙碗,用竹簽叉起一個,大快朵頤的吃着。

而他的身上,卡其色的毛衣開衫,扣子系的整整齊齊,而那開衫的扣子,打磨得光亮的深棕色,正是傅彌蕭脖子上挂着的那種。

視頻裏,伊澄因食物而感到滿足,露出開心的笑,有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捏了捏他糯米團子般的臉蛋兒,然後溫柔地遞過一瓶擰好的礦泉水。

伊澄喝起水來也是咕咚咕咚,仰着白皙的脖子,小巧的喉結上下滾動。

那邊又傳來溫柔地叮囑,“別急,慢點喝。”

……

伊澄将電腦合上。

原來他一直都被愛着。

作者有話要說:

誰能想到,XSJ其實是“想睡覺”的縮寫呢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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