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沒有你的職業生涯,毫無意義

十月, 是不詳的。

如此看來果然如此。

伊澄垂着腦袋,一步一步走到傅彌蕭面前,捧起了他受傷的手。這只手為救他而傷, 傅彌蕭本可以安心修養,卻因為比賽勉強自己, 甚至……會斷送今後的職業生涯。

伊澄不能接受,四年前,他離開, 是為了自己、為了戰隊, 四年後, 他硬撐,也是為了自己、為了戰隊。

他一點都不覺得感動!

這不就好像是戰隊跟自己一直在扯他的後腿嗎?

他的手指微涼, 指尖微微顫抖,在傅彌蕭那受傷的手背上輕輕摩挲,昔日寬厚有力的大手如今貼滿膏藥,那膏藥散發着刺鼻的味道,伊澄眉頭緊緊皺着, 臉上愁雲密布, 久久無法消散。

傅彌蕭試圖緩和氣氛, 逗自家小中單開心,他用另一只手輕輕覆蓋在伊澄的手上, 笑道,“換人?怎麽,你覺得替補會比我還厲害?”

他揉了揉伊澄的頭發, 故意把他的頭發揉亂, 那頭發起了靜電, 在空中豎起呆毛, 事實證明,屋內空調開得太久,稍稍有些幹燥。

“放心吧,我沒關系,”他說,“我們不是還要拿冠軍嗎?”

“不可能。”冠軍兩個字讓伊澄稍有觸動,身子微微一顫,但很快,他便把頭埋得更低,他聲音顫抖說道,“我們不可能拿冠軍……”

“我們不可能拿冠軍!”

他第一遍時聲音很小,第二遍卻是擡高了音量,他看着傅彌蕭,眼角發紅。

他忍了這麽久,終于再也忍不住了,那些陰暗的想法,就好像開了水龍頭一般,滔滔不絕地傾瀉出來。

他反複鼓勵自己的隊友,告訴他們,努力一定會成功,堅持一定會取得勝利,但是他不信啊,他從來不信。也許他曾經相信過,但到最後呢,現實給他的,不過是一次一次的失敗罷了。那一次次的失敗,就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摔在他臉上,告訴他,別做夢了,就這樣吧,別再癡心妄想。

“怎麽會呢?”傅彌蕭凝眸看着他,以為他只是被小組賽第一輪的失敗刺激到,一時找不到解決方法,“之前很少跟北美戰隊交手,所以才會這樣,我已經找到他們的弱點,只要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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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跟伊澄分享自己的戰術,結果卻被伊澄打斷了。

伊澄松開了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

“你還不明白嗎?”伊澄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此刻的行為,早就跟“冷靜”二字搭不上邊,他的理智全都消散,徒留感性,積壓了整整五年的情感,如山洪、如雪崩,壓垮了他,徹底壓垮了他。

“不是戰術的問題,不是戰隊的問題,我們不能贏,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是因為我!因為我是個菜逼!因為我是個垃圾!我明明沒有那個實力,但卻做着不切實際的夢。”

“五年了啊!整整五年了啊!”選手的職業生涯何其短暫,他已經打了五年,五年,他最年輕的五年,如果能奪冠的話,早就拿了,何至于等上五年,“顧涼洲這種天才選手都拿不到的冠軍,我憑什麽拿?”

人人都想登頂,人人都想奪冠,可冠軍從來只有一個。

這麽多職業選手,哪個不努力?哪個沒有天賦?可就是有人勝利有人失敗,有人順風順水出道第一年就拿冠軍,有人就是歷經坎坷抱憾退役。

從來都沒有任何道理,只能說是命運。

既然是命運,誰又能不認命。

他追了五年,跑了五年,五年沒有任何成果,他總是差一點,他總是失之交臂,他跑得久了跑得也累了,他怕了,他不想在失敗了,他想認命了。

他甚至覺得,這一切本就不應該開始,如果他那天沒和爸爸吵架,沒走進那家網吧,沒遇見傅彌蕭,沒接觸英雄聯盟,他也許,就不會愚蠢的追着那一點點微光,不會做着世界冠軍的夢,也就不會蹉跎了五年的青春年華。

他會好好讀書,好好工作,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盡管失去了光芒萬丈的機會,但卻平安順遂,也不至于跌入深淵,至少……至少……

“我可以見爸爸最後一面……”他用手扯着自己的衣襟,任憑眼淚從眼眶滑落。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他一定會告訴那個心比天高的少年,千萬千萬不要去打職業,那是伊甸園的毒蘋果,那會讓你失去一切,他會告訴他,清醒一點,實際一點,別夢了別夢了別夢了啊。

可他是飛蛾,哪怕只是一點微弱的光,都要奮不顧身的撲上去。

他只是個普通人,是不管怎麽努力,都十分愚笨的普通人,可是他……

伊澄覺得自己像個瘋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現在則是又哭又笑,笑自己年少輕狂,哭自己求而不得。

他舉起拳頭,全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歇斯底裏。

“我好他媽的菜啊……”

曾經有前輩說過,選手的抗壓能力也是天賦的一種,而他,很明顯就是那沒天賦的人。

這四年,他從未原諒自己,亦沒有走出來,這四年,別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在原地畫着圈。

“我們輸了……我們輸了傅彌蕭,”當傅彌蕭将他擁入懷中時,他意識已經模糊,話語也失去了邏輯,“我們明明是一號種子,卻連三號種子都打不過。”

“我們輸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他的記憶似乎與四年前重疊,他害怕失去,他擁有的本就不多,僅有的那一點,他想牢牢攥緊手裏,可是,可是……傅彌蕭的手是為他傷的,傅彌蕭會遭受這些都是因為他,他待在身邊,只會妨礙他而已。

于是,在傅彌蕭窩心的将他摟在懷裏,安撫他說他還在,他一直都會在的時候,伊澄卻又将他推開了。

他啜泣着,但說得卻很堅定,“你走吧傅彌蕭,我不能再害你了,我這種菜逼不應該拖累你。”

他握着傅彌蕭的手,滿滿地都是自責,“傅彌蕭,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都怪我害你變成這樣……”

可他的對不起并沒有得到傅彌蕭的沒關系,當然,他也不是那麽需要。

傅彌蕭眉毛輕輕蹙着,看着懷裏哭天抹淚的人兒,将他的身子擺正,認真的看向他,從上一次,伊澄對自己滿心愧疚的那時起,他就想告訴他來着,只是當時被打岔錯過了。

“伊澄。”他極少直呼伊澄的名字,如今這樣叫出來,竟讓伊澄有些恍惚。

“你知不知道,跟你的安危比起來,我的職業生涯根本不值一提。”

傅彌蕭的語氣輕柔,像羽毛拂過他的耳朵,似乎是覺得他太過脆弱,害怕聲音太大驚到他,但他說話時的眼神卻是那般堅定,他的眼裏沒有別人,只有他,只有伊澄一個。

伊澄抽搭的功夫,傅彌蕭笑着用手抹掉他臉上的淚,說:“伊澄。”

他叫伊澄的名字似乎叫上了瘾,“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比起你的對不起,我更希望能聽到另外三個字。”

伊澄咬了咬下唇,那三個字就在嘴邊,但卻沒能說出口,他将額頭抵在傅彌蕭的胸口,聽他心髒在劇烈跳動着,低低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會擔心你的安危。”

他似乎覺得程度不夠,最後又補上了一句:“很擔心。”

傅彌蕭的懷抱讓他稍稍冷靜,他有些懷疑,是自己這些年過得太壓抑,将這些情緒壓抑得太久,如今找人發洩出來,竟然覺得輕松些。可輕松歸輕松,問題依舊沒能解決,他還是對自己表示懷疑,這是他的坎,不是誰灌兩句雞湯就能想通的。

雞湯再鮮美又如何,那都是別人的,擺在他面前的,就是五年來一無所成的事實。

也是再一次迎來失敗的事實。

說什麽都沒有用。

更何況,他的職業生涯已經跟破爛一樣,他不能帶上傅彌蕭,傅彌蕭跟他不同,他是有天賦也有實力,被上天眷顧的人。

“所以,我不能讓你因為我斷送掉職業生涯,你手受傷就要休息……”他還在堅持。

“伊澄。”傅彌蕭沉沉地看着他,一雙眼睛像是深海,大海總是沉靜且包容一切,就像傅彌蕭一樣,總是在包容着他。

他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而是用吻,将他剩下的話全部止住,只剩一屋子的缱绻。

不知過了多久,伊澄的淚都幹了,傅彌蕭才放開他,“顧涼洲退役的時候,我勸過他。”

“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他跟謝忱要共進退。”

他轉頭看向伊澄,用大拇指指腹摩擦過伊澄的唇瓣,拭去他嘴唇上的那抹晶瑩,那是他留在上面的。

“我亦是如此。”

他說:“沒有你的職業生涯,毫無意義。”

……

這晚,伊澄是在傅彌蕭房間睡去的,等他醒來時,他已經不在床上了。

活脫脫渣男行為。

這種時候伊澄還能開出玩笑來,他突然又覺得自己的抗壓能力也沒有那麽不堪一擊,十四號是休賽日,可以允許他在床上多躺一會兒。

微信消息響起,竟是他的高中同學,很久之前給他測塔羅牌說他是小皇後的那個。

Orange:大師,有什麽指引嗎?

高中同學一門心思鑽研塔羅玄學,如今也算是個知名的玄學up,算是心想事成。

大家都這麽有出息,只有他……伊澄一想,又有些抑郁了。

這同學卻是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同以前一樣熱情,說昨天看了他的比賽,因此今天一早醒來為他算一卦的心情極其迫切。

反正是免費的,伊澄也沒拒絕,“未經苦難,不信神佛”,他現在心裏糾結又郁悶,搞些封建迷信的願望竟十分迫切。

她把抽到的牌給伊澄看,伊澄不懂這些,幹脆讓她直接解牌,估計是嫌打字太費勁,她直接發來了好幾條六十秒的語音,伊澄此時萬分慶幸自己不是社恐,否則連點開她的語音都需要勇氣。

“權杖國王,權杖侍從,你現在處于困境之中,但事情的發展依舊決定在你的手上,不要忽略事情改善的信號。”

他現在小組賽比分1-2,後天要是打不好直接回快樂老家,可不是在困境中嘛,伊澄搖搖頭,心裏吐槽了一句“神棍不可信。”

“哎呀呀,”第二條語音,同學多少有些亢奮,“聖杯王牌,愚人,你現在很害怕別人的眼光,聖杯王牌想要告訴你,短暫的落後并不意味着永遠落後,不要随随便便放棄,放棄和認命是沒有盡頭的下坡路,對于人生來說,比起取勝,更重要的是無悔的戰鬥過。”

可他戰鬥過了,也失敗了,整整五次。伊澄這種雞湯喝得夠了,聽聽也就過去了,他又點開了第三條語音。

“寶劍十!你對失敗有着強烈的陰影,”聽到這裏,伊澄呼吸一滞,心跳不自覺加速,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聽下去,“一旦陷入低谷,整個人就會變得被動,但輸,是為了更好的贏,你也許輸了很多次,但只要贏一次就夠了。”

“最後一張牌,隐士。”同學說到這時居然吸了吸鼻子,她說,“有位男性長輩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他在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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