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除患借鋒刃(下)

岳文謙和曹誠到了以後,岳小舟只是讓徐俨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曹誠,你倒是跟我說說,到底你平日裏是如何打理運局的?”岳小舟冷冷地開口,從椅子上起身,凝視曹誠,“竟然惹出這麽大的麻煩!”

曹誠擡起袖口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目光劃過岳文謙面無表情的臉,而後閃爍不定地落在岳小舟的臉上,口中嗫喏到:“大小姐……這是平日裏船員們的私相授受,我……我也不得而知啊。”

“我竟不知道,管事一職還有不管之事,”岳小舟泠然道,“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你想用一句全然不知搪塞過去未免也太不拿岳家的生意當回事了。”

“小舟,依我看,曹管事也未必知情。”岳文謙忽然開口。

岳小舟置若罔聞,依舊冷着臉緊盯曹誠。

徐俨看了岳小舟許久,微皺眉頭後,緩緩說道:“大小姐先別動氣。碼頭上,船主夾帶私藏實在是稀松平常之事。小姐鮮少接觸碼頭事務,或許不清楚,可咱們卻已屢見不鮮了。”側目瞥一眼曹誠,又道,“曹管事是岳家老人,熟悉各船主,想必對這些也早有防範。此次或許是無心之失,否則在港有近百艘岳家船只,怎會只幾艘出了纰漏?小姐也莫要太多苛責。”

徐俨這話,表面是為曹誠開脫,暗裏則是推波助瀾,把曹誠推卸責任的借口全給堵了,更暗示他與各船主相熟,“或許無心”就是有心,那就可能是私相授受。岳小舟忍住暗笑,不溫不火地對徐俨道:“就這幾艘?一指大小的洞也能讓蒙沖巨艦沉到三江底!”轉目怒瞪曹誠,“你怕是與船主熟悉得過了頭吧?我曾聽人說,曹管事似乎對自家船只格外厚待啊?”

曹誠慌亂擺手:“沒這事。大小姐,您從哪兒聽來的啊!這絕對是訛傳,訛傳!”

岳小舟揚起下颚,冷哼一聲:“是不是訛傳,只消查一查被扣的船主是否與你私交甚篤,自能真相大白!”

“大小姐明鑒啊!”曹誠霍地跪地,“我一直為岳家盡職,不敢有半點松怠,更從未有絲毫私心!”

岳文謙面色微變,瞄一眼岳小舟,沒有說話。

曹誠一臉倉惶地跪在地上,岳小舟卻轉開視線,看向岳文謙,愁悴地嘆了氣:“二叔,你看此事如何處理?”

似乎剛從岳小舟方才的疾言厲色中回過神來,岳文謙看了看眼中滿是哀告意味盯着自己的曹誠,沉吟半晌後,緩緩開口:“小舟,我看此事還是不能太過倉促,不如先探探廖大人的口風再做定奪。”

“嗯,還是二叔考慮得周全。”岳小舟轉身看向曹誠,語調微揚,“你先回去運局将被扣船只上的貨調配給別的散船,此事再議。”

曹誠急忙謝過,跌跌撞撞地爬起,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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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門阖上後,三人一時不語。

“二叔,徐俨,你們在小舟心中都不是外人,”過了片刻,岳小舟嘆氣道,“曹誠這人是不能再用了。”

“曹誠在運局二十餘年,不敢說兢兢業業,但始終熟能生巧,如若換人恐怕一時也沒有合适的人選。”岳文謙眼神深邃地看着岳小舟。

岳小舟笑了笑,飲了口茶後,說道:“我眼下倒有個合适的人選,盧威也是岳家的老船主了,經驗自不必提。我看為人和行事都十分穩重,這個位子倒也可以讓他試試。”

話音剛落,岳文謙眼中閃過一抹陰鸷,而徐俨則被燙到一樣站了起來。

“絕對不可以!盧威此人貪婪苛刻,常有徇私,實在難堪此任,還請大小姐三思!”

從疾言厲色的徐俨面上收回目光,岳小舟打量着岳文謙,緩緩開口:“二叔以為如何?”

岳文謙的表情難以辨出情緒的起伏,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岳小舟,慢條斯理地說道:“徐管帶更清楚碼頭上的事,既然他覺得不妥的人那想必自是有不妥之處。”

“也罷,盧威的船正在新鄭城,此事待他回來後再從長計議吧,”岳小舟放沉了聲音,似是頗為失望,“廖大人那邊我會讓人去打探口風,你們就等我消息吧。”

岳文謙和徐俨起身告辭,走至門口岳小舟卻突然叫住徐俨。

“徐俨,你留下,我還有碼頭上的事沒交待。”

被岳小舟叫住,徐俨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看着岳文謙離開的背影,直到房門重新關閉,書房內又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跑了一日你也累了,喝口茶再走吧。”岳小舟指了指桌上的兩個茶盅。

打量着又重歸安靜的岳小舟,徐俨呆立了須臾後才緩緩開口:“大小姐……剛才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是變了一個人還是變回了以前你熟悉的樣子?”岳小舟轉過身來,淺笑凝眸。

徐俨吃了一驚,瞪大雙眼看着岳小舟,如同在審視一個陌生人一般,他幾次三番輕啓緊閉的雙唇,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徐俨,當初你既然知道提醒我應當小心別人的非分之想就應該清楚,今時今日,岳家便是我,我便是岳家,你是我爹的屬下亦是我岳小舟的左膀右臂,”頓了頓,岳小舟逼視徐俨的雙眸,語氣更加真摯,“我不在你面前避諱,也不裝模作樣,那是因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會以岳家的利益為行事宗旨。而我也想告訴你,我絕不會辜負爹的臨終囑托,更不會辜負岳家!”

“徐俨是當家的手下,大小姐的命令絕不會違背。”

岳小舟看到徐俨低頭的瞬間眼角晶瑩,雙手不覺在身側握起了拳頭。前稱“當家”,後又說“大小姐”;看來,現在的她在徐俨心中,仍然算不得真正的當家,他還是沒有把她當做真正的主子。岳小舟垂眸掩住眼中笑意,慢慢來吧,沒有什麽事情是可以一撅而就的,至少,她已經改變了命運的冰山一角!

岳小舟垂眸掩住眼中笑意。

之後,一連幾日,岳小舟都難以安眠。

那日,她之所以說曹誠私相授受的事情是有人告知她的,就是想把岳文謙的念頭引到盧威身上去。只要他的念頭往那條道上爬了一絲,便會事事防範于盧威,二人再難狼狽為奸。岳文謙生性陰狠多疑,這一招離間計若成功,盧威輕則家破,重則人亡。此事一切布置都已妥當,岳小舟也不再勞神,只需要等候結果便是。現在,讓她更為記挂的則是銅船離港已好些日子,可為何眼下竟還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寂靜深夜,沒有掌燈的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

岳小舟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是一些對未來的謀劃,零碎雜亂。

忽然一陣響動,原本幽暗的卧房亮起了微薄的柔光,岳小舟驚得坐起,卻見是晏北寒點燃了床前燭臺上的蠟燭。

“這幾日,你寝食難安,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他看着岳小舟,柔和昏黃的光暈下,一雙眼睛格外清澈。

岳小舟苦笑着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睡你的,明日裏何子屏還有的是詩句來為難你。”

“不如說出來,”猶豫片刻,晏北寒才笑着開口,“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其實也沒什麽事。我是在等一個消息,心裏着急了些,難免煩躁。”岳小舟把頭放到手臂上,沉沉地嘆了口氣,“假手于人的事情,實在是難以讓人安心啊!等你學成了,我才能輕松些。”

晏北寒一怔,正欲開口,忽聞房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極快地躍上床榻,将腳踏上的被子一把提了上來。岳小舟會意,往床內側挪了挪身子。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裹着一條被子。

叩門聲響過,忍冬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大小姐,徐管事來了,說要見您。”

岳小舟眼一瞪,猛然起身,手越過晏北寒撐在了床沿上,翻身就要下床。

晏北寒怕她跌倒,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情急之下,岳小舟并未發覺,身子滑下床,奔到梳妝臺前,疾聲喚:“進來,更衣!”

忍冬聽出她的急切,進房來,手腳麻利地為她換好衣服,正欲梳頭,岳小舟卻推開她手,站起了身。

“不必了,去書房!”

徐俨已等在書房,見岳小舟雖然衣衫齊整但頭發卻只是草草挽在腦後,于是也急忙将知道的消息全盤托出。

之後岳小舟曾又去過一次碼頭,命他無論在得知已經向帝京出發銅船有任何消息後都要第一時間來告知自己,徐俨欣然領命。而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徐俨的手下帶來消息,那艘由于舊船員系數被扣而換了一批新船員的銅船在西行向新鄭城的時候與一艘官船碰撞,銅船載重多吃水深無甚損傷,但官船則攔腰折斷,沉沒江心。來人已經證實這艘官船所載的官員是從帝京出發的京畿轉運使胡琛。

岳小舟聽罷許久都沒有說話,徐俨試探着叫了幾聲大小姐後,她才回過神來。

“辛苦你了,”岳小舟向徐俨颔首點頭,面露愧色,“都已是深夜還要你從家中趕來,玉娘不出幾月便要生産,你還是快回去陪她吧。”

徐俨發覺自己已經開始猜不透岳小舟的用意,她的眼中沒有絲毫情緒顯露,言語中也并無蹤跡可尋。離開岳府後,披星戴月的徐俨不知不覺打了個冷顫,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敢再多想的答案。

回到卧房,岳小舟将房門關上後才忽然笑了出來,這笑容不知為何讓一直焦急地等在屋中的晏北寒脊背發涼。

“假手于人的事成了?”想到岳小舟之前的話,晏北寒心下已然明了。

起初,岳小舟本想找岳鳶去分享這份喜悅,可是想到這幾日她為自己奔波辛苦,便沒有去打擾她的好眠。此刻看着眼前的晏北寒,她卻不知是否應該對他說出來。

“嗯。”收斂了面上的笑容卻收不回眼中畢露的快意,岳小舟斟酌後說道,“只是我還不能高枕無憂。”

“高枕無憂的唯一辦法就是斬草除根。”

卧房中燭火通明,岳小舟看着晏北寒的臉許久,倏然笑了出來。

“對有些已經無可挽回的人自然是要當機立斷,可是有些人我此刻卻覺得未必不能防患于未然。”岳小舟走過晏北寒,将穿在外面的常服脫去,只着了寝衣躺入被中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緊盯着自己的晏北寒,“早些休息,明天你我都還有的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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