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枯寒君不知

床上的晏北寒面色輕薄如紙,雙眼緊閉,岳小舟聽郎中交待過病情,眉峰也不由得向眉心蹙去。

“當時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命人送走了郎中,岳小舟才開口詢問驚魂未定的何子屏。

何子屏臉色不比晏北寒好到哪裏去,但喝過岳小舟命人熬制的參茶壓驚後,總算是能清楚地說出來龍去脈。

原來何子屏在傳授晏北寒過目不忘之法間歇帶他穿行于庫倉之間分辨不同貨物的排號,這時看守庫倉的侍衛一陣喧嘩,二人得知有人擅闖倉庫于是急忙趕了過去,不料這時一個黑衣人半路殺出,晏北寒将何子屏護在身後的一剎那,飛箭射出命中了他的右肩,黑衣人旋即閃身消失。

岳小舟聽罷沉吟不語,恐怕來人的目的并不是何子屏,而是晏北寒才對。

派人将何子屏送回了家後,岳小舟才安靜地坐在床前仔細思量,手中的箭頭連帶着短短的箭杆,散發出幽涼逼人的寒氣。

“阿瑤……”

昏迷中的晏北寒忽然發出模糊的聲音來,岳小舟一愣,向前傾了傾身體。

“誰?你認識刺殺你的人?”

晏北寒的臉因為高燒而呈現出病态的緋紅,緊蹙的眉頭與無意識嗫喏的薄唇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岳小舟從未照顧過病人,此刻手忙腳亂不知該做什麽好,于是只幫他掖了掖被子,用袖口拭去了晏北寒而頭上滾熱的汗珠。

忽然,正欲叫侍女進來照顧晏北寒的岳小舟一個不穩倒在了床上,晏北寒高燒錯亂中竟将她緊緊摟住,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阿瑤……”

“放開我!”

未免出現差錯,岳鳶被岳小舟派去勘查岳府的守備是否有纰漏,屋裏屋外都十分安靜,晏北寒的力氣之大,岳小舟竟一時難以掙脫。

“放開!”岳小舟臉紅耳熱一陣抓撓,忽然聞到血腥味夾雜着藥味盈盈充斥着鼻尖,她睜開眼,不禁驚呆。

晏北寒胸口已經包紮好的傷口正暈開一片血紅,剛剛她的掙紮動作太大,竟牽動了晏北寒的傷口。

一定很疼。

岳小舟還從未這麽近的距離見到過傷口,血腥味讓她忍不住畏懼,一時間她也不敢輕舉妄動,乖巧地停留在晏北寒手臂的桎梏中,頭緊挨着他滾熱的胸口,急促猶如鼓點的心跳聲聲聲入耳,她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她忽然想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一定流了比這還要多的血,只是疼痛短暫不過生命逝去。現在抱着她的人曾經在已經結束的不堪往事裏雙手染滿了自己的鮮血,可岳小舟忽然覺得,這樣多預料之外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發生,她可以扭轉這個人的選擇,也可以扭轉自己的命運。

“阿瑤……我在……我在這裏……”

呢喃打斷了思緒,岳小舟這次聽得清清楚楚,晏北寒在叫一個女子的名字,她意識到晏北寒也是一個男人,雖然比自己略小幾歲,但心中或許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子也未嘗可知。如果她能知道這個叫阿瑤的女子是誰并許他二人能夠相伴連理,會不會晏北寒就會更加對自己死心塌地?

“別……不要……”

像是在經歷極為可怖的事情,晏北寒的雙臂忽的收緊,岳小舟差點被這一勒斷了氣,視線可及的地方,傷口在大力動作下又溢出了不少鮮血。

“我在!我在這裏!”害怕晏北寒一激動傷重不治,自己又被勒死懷中,岳小舟匆忙回應召喚,攀住晏北寒的肩膀一陣安撫。果然,晏北寒的動作和緩下來,人也不再發狂,安靜地眉目都漸漸舒展開來,浮現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岳小舟靠在晏北寒沒有受傷的另一邊肩上,這才松了一口氣。

“放開小姐!”

一聲爆喝傳來,岳小舟看到岳鳶破門而入,她急忙伸出一只手制止住已經三步兩步沖到床邊的岳鳶舉起的手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又擺了擺手。

“小姐……他!他……”岳鳶氣的臉色發白,指着沉浸在睡夢中一臉安祥笑容的晏北寒。

“他傷口又出血了,”岳小舟壓低聲音,“你再去請郎中來,讓半夏派人打掃出一間廂房,告訴郎中不必離開,等晏北寒完全康複了再說。”

“可是……可是他!”岳鳶的眼睛狠狠剜過晏北寒的臉,她是為數不多知道岳小舟與晏北寒真實關系的人。

“你和一個病人計較這些做什麽,摟一下而已我又不會有身孕,快去。”

在岳小舟的不斷催促下,岳鳶才頂着怒氣沖沖的一張臉離開房間。

試着動了動,晏北寒摟得實在太緊,岳小舟放棄了努力,索性就趴了下來。手中的箭簇在這時硌了一下手掌,岳小舟一時吃痛,卻猛地想起,這或許是一個與燕素雪改善關系的好契機!

躍躍欲試後,疲倦襲來,岳小舟已經兩日不曾好好休息,晏北寒的胸口溫暖又舒适,帶着呼吸的起伏上上下下,岳小舟的眼皮也開始上上下下的試探,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藥味有些濃厚,頭發上傳來舒适的感覺,岳小舟夢見爹爹為她梳頭,就像小時候一樣,一縷一縷的青絲繞出難看的發髻,她氣的猛捶爹爹的肩膀,卻惹來一陣大笑聲,夢裏,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流着眼淚。夢裏的淚水也是一樣的鹹澀,她跟爹爹說,不要走了好不好,爹爹笑着點了點頭,說小舟乖,爹什麽都聽你的。

可是他在騙人啊,岳小舟清楚的知道這是謊話,于是她越哭越兇,眼淚模糊了視線,爹爹的笑容在眼前消失,她猛地去揉眼睛,揉開了那一層迷蒙的水汽,卻只看到叔叔陰鸷的笑容。

刀光閃過,小腹劇痛,岳小舟哭着從夢中驚醒。

“不要怕……”

她聽見微弱的聲音鑽入耳朵,就像是三月的一陣微風,一直吹到心底。

可是她的生活中再也不會有這般的溫柔了,岳小舟猛地擡起頭,對上了柔軟的目光,她急忙坐了起來,發覺一切還是睡前的模樣,只是晏北寒已經蘇醒,蒼白的臉色顯然是高燒已退,夜晚時分,屋子裏只點了一支蠟燭,蠟燭中香屑的味道抵不過藥味,可光芒卻在黑暗裏無可替代,輕柔地罩在晏北寒的身上,讓他原本就好看的眼睛更加有了韻致。

“做惡夢了?”

“弄疼你了?”

兩人異口同聲後皆是一愣,而後岳小舟赧然地低下頭去,看到晏北寒的胸口已經濕透,潮濕的水漬向外延展,邊緣壓上了傷口溢出餘血的一側,顏色暈染的淡了許多。

“郎中沒有來換藥?”岳小舟皺了皺眉。

“來過了,我就是那個時候醒的,”晏北寒說話的聲音輕若游絲,笑起來卻和從前一樣和煦,“看你不容易得個好眠,便沒有叫醒你。”

“換過藥了?”

晏北寒點了點頭。

“看來這次是我把你的傷口給弄糟了,”岳小舟感到愧疚,“不要緊吧?”

“無妨,在你亂動之前就有血溢出來了,這樣總要三兩天才好。”晏北寒笑着說道。他撒了謊,其實是因為他在郎中走後想要換一個讓岳小舟更舒服的姿勢才再度撕裂了傷口,雖然岳小舟做惡夢時的劇烈掙紮也為禍不小。

岳小舟沒有照顧過傷患,也沒有懷疑,她點了點頭,卻還是于心有愧。

“我們同處一室的晚上你也經常做這樣的噩夢?方才的可是同一個?”

“不一樣,”岳小舟用手背蹭了一下臉頰,上面依舊潮濕,“雖然一樣可怕,但今天我夢見了我爹。如果能天天夢裏見到他,就算夜夜都是這樣的噩夢也好。”

岳小舟低下了頭,她不想說這些,可卻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低下頭後的她沒有看到晏北寒的手動了動,但又悄無聲息地落回了原處。

“對了,”整理好情緒的岳小舟再次擡頭,眸光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洶湧,“阿瑤是誰?你夢裏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目光從溫柔變成戒備,尴尬地沉默過後,晏北寒才又帶了一絲愁悴疲憊的笑,緩緩說道:“已經不重要了。”

岳小舟想到了自己入睡前的打算,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決定說出來。

“我這一生已然嫁給了岳家的産業,再難有轉換的餘地,”想到夢中的父親,岳小舟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苦澀也飽含着難以言喻的堅定,“但你不同,你若真的有心儀的女子可以告知與我,待三年五載之後,你助我将麻煩了結,我便為你做主将她納入府中,成全你們。”

晏北寒的笑意像是凝固在了眼眸中,他緊抿血色單薄的嘴唇,一言不發,雙眼中郁結着可怕的黑暗,岳小舟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她忽然想要戰栗。

晏北寒的這個眼神她見過,與自己死去之前在破舟之上,晏北寒望着她的神色一模一樣。

她猛地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兩步,保護自己的**如此強烈,她竟不知不覺握緊了手中已斷的箭簇,距離拉開了光亮,晏北寒的身影在黑暗與蠟燭光影的交疊間若隐若現。

岳小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冷汗悄悄爬上了她的肩脊,她看不清晏北寒此時的表情,深深地呼吸後,她強作鎮定地開口道:“夜深了,我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吧。”

“阿瑤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晏北寒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如同冰冷的陳述,岳小舟這才感到自己方才有一些唐突,她默不作聲半晌後,內心劇烈掙紮,不願放棄之前為拉攏晏北寒所做的努力,于是篤定了心緒,再次開口。

“你妹妹……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盡力。”

很長的時間裏,屋子中沒有一絲聲音,岳小舟明白,自己不應當在再繼續這個話題,于是匆忙轉身,拉開了屋門。

這時,晏北寒虛弱不真實的聲音緩緩從黑暗中飄出,透着難以描摹的凄涼。

“阿瑤與你爹去了同一個地方,那個只能與我們夢中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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