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鴻門風波宴(上)
“豈有此理!”岳小舟的掌心重重拍在桌上,“啪”地一聲,旁邊的紙冊都跟着顫了一顫。
晏北寒将邀帖合上放到一旁,想拉起岳小舟的手問問她疼不疼,可最終只是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其實岳小舟的氣也并非只是做樣子給晏北寒看,她當真是被齊睿白的邀帖氣得胸口憋悶,“這分明是借羞辱你來羞辱岳家!”
目光掠過青緞封面的邀帖,晏北寒露出一絲苦笑。
初夏鑒花雅集是三川城名人附庸風雅的集會,每年都由一家做東,擇地舉辦。今年的初夏鑒花雅集便是由钊王做東,于三川城郊的幽澗山墅舉辦,但凡名門貴族、達官富戶都已收到邀帖,身為岳家當家的岳小舟自然也不例外。東陸富庶,三川城更是天府鎏金之地,自然不乏男子入贅名門望族。無論身份地位如何,即便家族事務是妻子執掌,邀帖也會顧忌顏面,撰夫妻二人之名下帖。可岳家收到的邀帖上面只有岳小舟的名字,卻無晏北寒,只在下方附了“攜眷”二字。這不僅是在羞辱晏北寒,更是折辱了岳家的顏面。
對于此事,晏北寒其實并不太在意。言辭上的羞辱,他已見過太多,更屈辱之事都遭遇過,怎會将這些伎倆放在心上?見岳小舟為此事發怒,他甚至還暗自欣喜,或許,在她心中,自己也有一席之地吧。
這樣的心思只在心中停留了一瞬,他便意識到,岳小舟生氣只是因為齊睿白羞辱了岳家,而不是他。心緒紛亂後,他平靜地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淡淡道:“你不必動氣,再氣壞了自己。他們只是想要借此事羞辱岳家,我尋個借口不去便是……”
“不行!”岳小舟雖然表面生氣,但心中沒有因此失了計較,钊王做東如果晏北寒不去那便是岳府的過錯,更何況岳家的女婿有何見不得人,她不能因為別人的怠慢而丢了岳家的臉面和聲勢。
看着目光冷冽的岳小舟,晏北寒有些恍惚。從前,她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但自成親那驚魂一夜後,就似乎變了個人。她态度溫和,神情、氣度雲淡風輕,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直至今日,再見到神色冷厲的她,晏北寒半晌才從思緒中回神:“這幾日,我在賬房也有聽聞,你表哥似乎與钊王走得很近。這次雅集是钊王做東,可他畢竟還不太了解三川之事,很多事就交由你表哥承辦。他曾經對我痛下殺手,失手後自然惱羞成怒,你不必煩惱,我就在家呆着,否則一旦你與自家表哥在雅集上有所沖突,岳家的面子也會不好看。”
“岳家?”岳小舟微眯了雙眼,竟帶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憑他也配叫岳家人?現在的岳家人只有你我和岳鳶,旁人只是姓岳就算是岳家人了麽?笑話!”
晏北寒一愣,“岳家人”三個字輕輕叩在他的胸口,讓他一時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才應該不必擔心,”岳小舟收斂了神色,向晏北寒一笑,“齊睿白雖然陰險狡詐卻并非鼠輩,他不會在邀帖這種不入流東西上做文章,但如果你不去反而是拂了他的臉面,所以你我必須要去,而且是風風光光的去。我倒不信三川城還有誰敢給岳家人臉色看。”
“我聽你安排。”晏北寒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剛到岳家的時候在天衣坊做了十幾套衣服?”岳小舟上下打量起晏北寒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嗯,好些還沒上身,都是新的。”
“不行,”岳小舟牽起晏北寒的手臂一看,袖口已經短到了手腕上一截,“你又長個子了,明日我讓天衣坊的師傅再給你趕出來幾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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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晏北寒自己完全沒有發覺,他低頭看向岳小舟,初到岳府時她正到自己的眉梢,而現在,自己嘴唇已正對着她的額發。
“我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不長個子了,”岳小舟擡頭一笑,“你居然半年就能長這麽多。”
晏北寒心頭一暖,脫口而出:“其實……我已經十七歲了。”
“什麽時候的事?”岳小舟一愣。
“成親之前,我的生辰是二月初。”晏北寒猶豫了一瞬,還是沒有說出實情,其實今年二月初是他十八歲的生辰,流浪之時為避免災禍,他給自己的年齡減了一歲,如今,也只能這樣繼續隐瞞。
一旁,忽而沉默下來的岳小舟這才發覺,算上前一世的五年,這麽長時間來她從未關心過晏北寒的生辰和年歲,就算只是對一個棋子她也未免太忽視了。
于是,之後的幾日,岳小舟一面忙着岳家的事,一面讓頗通文玩的總櫃掌櫃呂紹安為她選一份生辰賀禮。
到了鑒花雅集的那日,岳小舟一早便命人伺候晏北寒着衣配飾。等她梳妝好,走出主居,晏北寒早已等在前院。
岳小舟駐足望去,精錦蒼色長袍把他的身形襯托得更加修長,襟前、袖角點綴了如意雲紋,貴而不俗。恰時,微風拂過,撩起墨發,晏北寒随意地擡手攏發絲,舉手投足間俨然一位優雅的貴族公子。以前,岳小舟總覺得,只有齊睿白才是一身素雅,風骨不俗;可今日,晏北寒的氣度不但絲毫不輸齊睿白,還更添一股柔和。
晏北寒攏好發,驀然擡頭,一抹月白身影撞入視線。他微啓了唇,直勾勾地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岳小舟。平日的她穿的都是衣料、繡工都極好的衣裙,但因事務繁忙,就從不施粉黛,也不加贅飾。若說往常的岳小舟素雅得猶如一幅潑墨山水,那今日的她就是荒蕪之地傲然挺立的一朵嬌花,徹底驚豔了他。
晏北寒還未回魂,岳小舟已移步向他走去。
曳地的雪緞裙随着她輕盈卻不失穩重的步伐微揚,會讓人錯以為是純淨剔透的湖水漾起了層層漣漪,微微起伏的胸前,月白色抹胸上一朵朵銀絲暗繡的棣棠花活起來輕顫着花瓣。在酡顏霞錦羅裳的襯托下,迎着陽光的肌膚,泛起雪白的瑩潤光澤,腰間銀色的寬錦宮縧上精致的描金花紋忽隐忽現,更生出一種別樣魅力。
今日的岳小舟,三千青絲繞成利落的随雲髻,頂端嵌了一顆冰種白玉珠的紅玉雕花簪斜插在髻間,與同為紅玉嵌珠的耳墜極為相配。她黛眉輕掃,不妖不嬈,即便身着如此華麗的盛裝,也不失她岳家當家該有的氣勢與威儀。
“等一下,”岳小舟叫住岳鳶,絲毫沒有發覺晏北寒的眼神幾乎鑲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皺一皺眉向立在原地的晏北寒走了過去,彎腰拿起他腰間的挂佩,“不要這個了,阿鳶。”
岳鳶一愣,快步走上前來,見岳小舟又點了點頭确認,才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玉佩來。看清玉佩的一瞬,晏北寒便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那并不是玉佩,而是太岳歲寒的把牌!
“這樣就對了,”在晏北寒愣住的時候,岳小舟已經将原來的青玉翠佩換成了太岳歲寒,她直起身來,對着晏北寒粲然一笑,“我不信還敢有人為難你。”
看着岳小舟燦爛的笑臉,晏北寒感覺一股暖流湧入心湖,沉沉地墜到了底。心潮起伏,他在心裏嘲笑自己,明知她是為岳家才這樣做,可他竟還為此沸騰了心緒。他垂下眼眸,視線卻落到纏繞在岳小舟左腕的那串琥珀珠上,最終所有波瀾化為一個和悅的微笑。
“小姐,車馬備好了。”陳管家說道。
“走吧,”岳小舟覺得晏北寒有些奇怪,或許是緊張吧,他恐怕沒有面對過雅集這樣講究頗多的場合,于是安慰地拉了拉他的袖口,“你不必擔心,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
晏北寒點了點頭,寬大的袖袍下隐蔽了輕顫的指尖。
五月中旬正是三川城晴日方好的時令。出了三川城一路向東,便是以秀麗聞名東陸的幽澗山。一路上鳥語花香,滿目皆是蒼翠碧影,岳小舟在馬車中無心欣賞美景,将雅集上應當注意的事情一件件講給晏北寒聽,而不管她說什麽,晏北寒都鄭重地點頭。
馬車外漸漸喧嚣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到了幽澗山腳下。停車後晏北寒先行下車,讓岳小舟扶着他的手下了馬車。
一片蓊郁中,粉牆青瓦的別苑顯得清幽靜谧,“幽澗山墅”四個字的匾額也飄逸流暢,晏北寒擡眼看了許久,對岳小舟輕聲說道:“這似乎是本朝文宗皇帝的墨寶?”
“沒錯,這裏曾是當年雲家的一處避暑別苑,文宗皇帝曾禦駕親臨過,雲家沒落後被危月樓的許老板買下修成了專供游玩休憩的山墅,常有大戶人家短居此地當做游樂。”岳小舟說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四下看去觀察着是否都是之前熟悉的面孔,果不其然,三川城的貴胄豪門,世家官宦無一不至。
钊王齊睿白的面子還真是大。
岳小舟在心底冷笑,忽然聽到一聲“小舟。”她與晏北寒齊齊看去,原來是岳文謙向着二人走了過來。
“小舟,你今日和北寒可堪稱一對璧人啊!”岳文謙面帶笑容,可是目光卻猶如刀割一般剜過晏北寒腰間的太岳歲寒,“仲澤在曲觞臺替钊王擺宴,讓我替他問聲好。”
“钊王果真器重表哥。”
“其實我也有心趁着雅集為仲澤選一門親事,之前因為你……”岳文謙掃過晏北寒一眼,尴尬地笑了笑,“他耽誤了不少結親的機會,這次恐怕要麻煩你幫忙參詳了。”
“表哥的大事就是岳家的事,我當然不會不管,只是還要表哥自己過眼才行。”岳小舟暗藏怒意,她怎麽會聽不出岳文謙挑撥的意味,只是現在還不是翻臉算賬的時候。
緊接着又過來幾個穿着華貴的人與岳小舟打招呼,與此同時,他們的目光先是打量晏北寒,而後又恭恭敬敬地以“晏公子”向他問好。每個人的目光掠過他佩戴的把牌時,都是一臉愕然和豔羨。晏北寒明白,他算是徹底的狐假虎威了一次。每一次有人走過來前,岳小舟都在一旁告知他此人的家世和地位,晏北寒發覺前來雅集的名門閨秀望族仕女之多,容貌勝于岳小舟者也不在少數。可晏北寒覺得,那些美貌女子都不及自己身邊的她氣度高雅儀态萬千。
“那是三川齊家的夫人和嫡長女齊悅薇,”岳小舟看到一身鵝黃色的高挑女子在遠處攜了母親走過,眉頭不禁輕蹙,介紹也有些漫不經心,“齊家是皇族分支卻沒有爵位,三川城周圍三分之一的莊園都在他家名下,與我們家的生意往來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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