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1咫尺又天涯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好在岳小舟是個極聽話的病人,溫補的藥喝了一碗又一碗,清淡的飯菜也吃了許多天。可這些天裏雖說是靜養,她卻也沒有閑着。

推算了重建雲谷城碼頭花費的大致銀錢,查閱了那筆離奇生意的賬目,再将幾個管事召來重補議事……一系列因為生病而耽擱的事務處理地井井有條,分毫不亂。

岳小舟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去想別的事情,因為每每清閑下來,腦海中就會浮現那一日自己與晏北寒相擁的畫面,溫馨得讓她戰栗。

曾有一次,岳小舟差點就和岳鳶傾訴出口,可仔細一想,與她說了不過是多一個人平添煩惱而已,又何苦拖累別人陪自己痛苦。

為了避免和晏北寒過多接觸,岳小舟早早叫他依舊每日去賬房,晚上回來命陳管家将府上的賬目交給他查看。兩個書房的燭光總是對亮着直到深夜,偶爾,每當對面傳來一曲悠揚的琴音,岳小舟總是放下手邊事呆呆地聆聽,琴音婉轉纏綿,她卻讀不懂其中的含義。想來自己這不解風情的人也成不了晏北寒的知音。她自嘲地想着,再回味起他身上那若有似無的胭脂香氣,心中雖然酸楚,但也漸漸釋然。

生病給了兩人分房而居的最好借口,岳小舟躲在書房的廂房中,每日只在吃飯時與晏北寒扮演着相敬如賓的角色。

天氣越來越燥熱,往年岳府都是七月才開始用冰,而眼下才六月初,陳管家便命人從窖裏取了存冰渀制在書房和主居內。岳小舟雖然不喜燥熱,但卻期盼天氣一日比一日更加炎熱少雨,到那時,她提前準備好的小船便派上用場,三川之上,唯有岳家船只能照常來往。想着想着,岳小舟的心也和天氣一樣澎湃了起來。

與幹燥的天候相比,三川城的達官顯貴之間早已傳得滿城風雨。岳仲澤本就與齊家和钊王走得近,風口浪尖的人遭遇風口浪尖的事,難免顯得更加風雨飄搖。岳小舟讓徐俨傳出去的流言變得不堪入耳,莫須有的細節都被好事之徒描繪的有聲有色。

院中的槐花早已落盡。傍晚,勞累了一天的岳小舟站在窗前休憩,她抻了抻僵直的脊背,動作舒展慵懶得不像是忙過一天,倒像是一直睡了許久的貓在弓起身子懶洋洋地放松。她又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猛然發現,晏北寒不知何時入了院子,正站在槐樹下看着自己微笑。

夕陽透過槐樹濃密枝葉的空隙灑下斑駁金黃,他就站在那一片破碎的陽光下,身影被拉得颀長。

岳小舟忽然很想就這麽停留在此時此刻,她不必去做那個真正的自己,而晏北寒也只是一個站在她窗外的少年。

但她還是冷靜且節制地露出一個笑容來,溫和卻不親密。這幾天已足夠她将多餘的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如今的岳小舟至少看起來和從前沒有半點分別。

“二叔最近有不少煩心事,”晏北寒走進岳小舟的書房後接過她遞來的茶,與往常一樣将賬房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似乎城中正瘋傳你堂兄的流言。”

“既然是流言也無需多慮,”岳小舟平靜地笑笑,“過些日子自然就散了。”

“如果真是簡單的流言二叔也不會整日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了。”晏北寒彎起嘴角。

“你不必叫他二叔,在我面前直呼其名就好了。”岳小舟感覺晏北寒像是知道什麽,可她又不敢肯定,于是便裝作不以為意試探着問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流言蜚語能讓岳文謙這麽緊張?”

“你堂兄岳仲澤似乎和一個青樓女子有染。”

“世家的那些纨绔子弟成婚之前誰沒去過歡場,誰不認識一兩個青樓女子,這有什麽好新奇的。”

“可是他幾乎每日都去煙花柳巷逗留,而且……”晏北寒猶豫着沒有開口。

“而且什麽?”岳小舟明明知道那個讓人臉紅耳熱的答案,卻還是硬着頭皮佯裝無知地發問。

“而且他的癖好有些特殊……總之齊家恐怕不會再想結這門親事了。”晏北寒有些尴尬地說道。

“你也知道齊家想和岳文謙結親?”岳小舟立時警惕了起來。

“岳文謙曾和我說過,”晏北寒垂下眼簾,目光劃過岳小舟微動的指尖,再擡起頭時臉上依舊是笑容,“他似乎很信任我。”

“這是好事。不過,岳文謙可不會那麽輕易地信任旁人。”

“那你呢?”晏北寒淺笑着迫視岳小舟,眼中漆黑的暗流正在湧動,“你會輕易相信旁人嗎?”

岳小舟微微一笑,心中慌亂,卻并不閃躲他探究的目光,“你并不是旁人,你自己也說過,你是我的心腹。”

“會有人害怕自己的心腹嗎?”晏北寒上前一步,“能讓一個人感到恐懼的不是她的心腹,而是她的心腹大患。”

窗外的熱風撩起槐葉沙沙作響,岳小舟的心頭霎時起了殺念。

她自己都已經算不清楚這是重生後第幾次想要殺死眼前的男人,如果之前都是純粹的權衡利弊,那麽現在呢?她還能毫無保留地冷靜處置嗎?晏北寒竟然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恐懼,或許是她在病中失語,或許是某次深夜夢呓,但他竟然願意說出來告訴自己,是不是就代表了在他心中還是希望得到自己的信任?

“我害怕的人有許多,但并不是每一個我都願意讓他留在身邊。”

其實岳小舟真正想說的,是晏北寒你到底想要什麽呢?她曾翻來覆去地思考這句話,但最終一無所獲。如今她明明和他越走越近,可心的距離卻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遠。

心念一轉,岳小舟暗自哂笑,笑話,他們兩人的心何曾近過半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為何……”

晏北寒話未說完,岳鳶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小姐,叔老爺來了。”

果然,岳文謙和晏北寒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提前投個口風,岳小舟早算準了他會親自來府上。流言一經散出,最急着要馬上定親的人就是岳文謙,他匆匆趕來也一定是為了這件事。

“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先回屋了。”晏北寒不等岳小舟開口,笑着轉身。

岳小舟覺得他很疲憊,整個人都黯淡了下來,她張了張嘴,卻在晏北寒打開門的一瞬才開口:“你留下也可以的。”

“不必了,”晏北寒沒有回頭,“這幾日賬房和府上的事很忙,我恐怕要睡在書房側屋,你身體剛好,回房睡吧。”

岳小舟看着晏北寒的背影穿過小院,消失在書房門中。她很想大喊讓他停下來,聽她把話說完。可是他根本沒有留下一點機會。晏北寒心裏不舒服,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但是她呢?她心裏不舒服又有誰能看得出來?唯一在乎她感受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這一刻岳小舟埋怨命運為何要讓自己活過來,如果她沒有活過來是不是就能和父親在某個地方團聚,也不用一個人獨自面對比死亡還要冰冷殘酷的世間。

只是一瞬的脆弱,岳小舟很快調整過來,她憑什麽要想不開,真正應該死的人還活得那樣滋潤,岳家還等着她去支撐,什麽也不能阻止她的決定和腳步。

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岳小舟對岳鳶說道:“讓他進來。”

“七月沒到居然這樣熱,”岳文謙進來時風塵仆仆,臉上還有些汗水,“還是你這裏涼爽些。”

“院子裏剛灑過水。二叔有急事?”

岳文謙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帖子遞給岳小舟,“是仲澤的婚事。我與齊源商議好要與齊家結親,只是你是岳家當家,齊家嘛……钊王剛好在城中,自然也是他出面。這事兒始終還得你們二人做主才行。”

“這是喜事啊!”岳小舟滿含笑意地接過帖子,上面是岳文謙與齊源訂下的婚約細節,她翻了翻後說道:“只是會不會太急了些?即便現在定親,采納之禮行完也要三個多月的時間,可是婚期就在七月……”

“□月是生意最忙的時候,你我沒有時間不說,我本也打算在成親之前讓仲澤到碼頭上學學家中的事務,為你分擔分擔,所以七月這日子也是權宜之計。”岳文謙笑着說道。

她派了晏北寒去賬房岳文謙就像安插岳仲澤去碼頭?岳小舟心中冷笑,這親結不結成還是兩說,他竟然還想着一箭雙雕。

“這樣也好,”岳小舟只字不提流言的事,“上面寫了三天後在危月樓?那我便把那天的事都推了。”

“對了,上次钊王和仲澤曾說起過雲谷城碼頭的事,我看此事可行,雲谷城重建資材必走水路,之前家中在雲谷的損失也能靠此來彌補一二,小舟你覺得如何?”岳文謙放下茶盞,笑着看向岳小舟。

“這件事我心中已經有主意了,二叔還是多費心堂兄的婚事吧。”和岳文謙這樣的老狐貍打交道只怕多說多錯,岳小舟還不想這時候冒險。

随便說了些生意上的事,岳文謙便告辭了。

岳小舟忽然想起之前呂紹安說過的事,如果邵千帆帶回的消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那麽岳文謙也脫不了幹系。她急忙起身翻看賬目,直到月破雲疾才重新看完,可是這其中半點纰漏也沒有,難道真是自己多心?

不,岳小舟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至少初步的結論要在邵千帆回來之後才能落定。

夜晚時分,燥熱總算褪去,月光清涼地灑落。

岳小舟茶喝得太多睡不着,卻根本不想打開窗或是到院子裏散散步。她沒有時間分心去想別的事情,只要晏北寒願意扮演好自己棋子的身份,她至少可以避免有朝一日必須除去他的兩難抉擇。

悄然的嘆息随着夜色流轉,岳鳶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小姐,”岳鳶進門走到岳小舟的身邊,壓低了聲音,“邵千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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