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慧極情必傷

三川城人人都在抱怨燥熱的天氣。

岳小舟盛裝之下難免悶熱,馬車中沒有豔陽,奔跑起來的風順着車簾起伏流入車廂中,總算纾解了她的憋悶。

車中,岳鳶将徐俨新傳來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說給她聽。城中關于岳仲澤的留言越來越不堪入耳,他也許久沒有再出門,一切盡在岳小舟的掌握中,只要今天她能順利完成這定親的宴會。

岳小舟在颠簸的馬車中暗想,人們只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那她便給齊睿白一個他期待的答案。

至少暫時,這個精明狡猾的男人不會看破她的詭計。

馬車到了危月樓後,穿着體面的夥計将岳小舟和岳鳶引至最高一層的攬月閣。她到的不早不晚,齊睿白還沒有到,雅座中只有岳仲澤和齊悅薇的父親齊源。

三人的寒暄還沒完,齊睿白便走進了雅間。

聘禮與吉日都是小事,岳小舟和齊睿白看過岳文謙和齊源已經商議好的事宜後并無異議,很快話題便說到了關于岳仲澤的流言上。

“傳言不過是傳言,”岳小舟淺笑着說,“我堂兄一表人才,必不會辱沒齊姑娘毓質名門。”

一直沉默着的齊睿白忽然開口:“聽說這些日子,晏公子每日都與悅薇在這危月樓探讨音律之道,看來岳當家和晏公子自然都已清楚悅薇的品行端莊,這門親事自然也是為岳家錦上添花。”

岳小舟的心慢慢地沉入冰冷的河水,跳動掙紮着,但臉上的笑容卻始終無懈可擊。

“齊小姐在琴上的造詣北寒一直贊不絕口,琴心最講修為,齊大人教女有方,能将齊小姐迎進門我岳家當然門楣有光。”她聲音輕柔如此刻的笑意。

原來,晏北寒一直在見的人是齊悅薇,他身上胭脂的氣味清幽脫俗,也必然是齊悅薇所用。而這一切,她竟是從齊睿白口中得知!

齊源說着客氣話敬酒,岳小舟面帶笑容一飲而盡。酒液色澤清透,溫潤暖厚,而她卻只感覺到寒意停留在胸腔裏,郁結成冰。

她在酒桌上應對自如,甚至連蜷曲十指偷偷緊握衣裙都不敢。齊睿白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臉上,似乎在期待着什麽,她卻沒有讓他如願。

岳小舟沒有被惶然和痛苦吞沒,反而更加清醒。她早已不是會被一點小事激得失去理智的小姑娘,她有她的驕傲,縱然難過,也只是默然飲酒,把疲倦的心浸泡在苦澀如藥的酒液中。

“殿下,關于我從雲谷返回三川時遇襲一事可有眉目了?”岳小舟感到齊睿白在主宰着酒宴,她并沒有因為痛苦而忘記之前的計劃。

“我手上兵力不多,”齊睿白笑了笑,“水軍的長船都忙着為入港的船只護航,剿滅河匪還要從長計議。”

“如果真是河匪倒還好說,恕我鬥膽,雲家的餘孽都已除掉了嗎?”

“你是什麽意思?”齊睿白的舉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沒有溫度,靜靜地停留在岳小舟的臉上。

“雲谷城水軍衆多,只怕有漏網之魚假裝河匪繼續為雲家餘孽效力。”岳小舟壓低聲音說道,她看到岳文謙的目光也看向自己這裏。

很好。

“雲家逆黨皆以伏誅,”齊睿白蹙眉,“沒有遺漏。”

“雲谷城最後的大火剛巧是在港口所在的東城,不知是不是雲家為了掩人耳目做得手腳。如果雲家真有忠心耿耿的屬下帶了餘孽逃跑,一旦起事,恐怕殿下的威望會折損,東陸也會再次陷入戰亂中去。小舟是商人,不懂朝綱軍政大事,但逆賊伏誅是理所應當,也唯有天下一統才能造就太平盛世,岳家只有這點期望,所以,如果殿下決定剿滅雲水乃至川江上的河匪,小舟一定會鼎力相助。”

如果那些有組織的河匪真是與岳文謙關系密切,那麽就讓齊睿白親自料理這些人好了。報複的快感深藏在心底,岳小舟又喝了一杯。

“河匪圖財害命,可不見得敢與皇家作對。”果然,岳文謙開口了。

“河匪并不值得忌憚,”岳小舟就在等他開口,“但河匪由一盤散沙成了烏合之衆,那想不忌憚也不行了。”

“岳當家所說的一臂之力是指什麽?”齊睿白長眸微睐,渀佛能夠洞悉一切。

“剿滅河匪的賞格岳家來出,銀兩不是問題。”

“這種無利可圖的事岳當家也願意?”

“雲谷城重建後雲水上的貿易自然就要恢複,岳家商船往來期間,一次劫掠就有可能讓一筆生意連本帶利賠個幹淨,河匪的多少決定航路安全,賞格所需的銀子再多,只要買來的是財路亨通就會物超所值。”每一個字她都斟酌過,說出來時卻流水一樣,完全看不出半點猶豫的痕跡。

齊睿白笑起來時英俊儒雅,竟像在說風雅的事情一樣,“這些等到雲谷城碼頭重建完畢再說也不遲。”

“王爺考慮過小舟的話了?”真是狡猾,岳小舟繼續周旋。

“悅薇和仲澤成親之後,我自有答複。”

這個回答并不意外,岳小舟垂眸淺笑,竟有了一絲溫柔的神色,“那我便等着殿下的答複了。”

有那麽一瞬間,齊睿白覺得時光回溯,又是他初到三川時那段靜好的時光。岳小舟今日穿了丁香色的齊胸雲煙百褶襦裙,整個人都渀佛籠罩在煙霭中,象牙白的素羽細紗罩衣襯托着肌膚細膩勝雪。她算不上極美,甚至不如王府中的姬妾,但清麗絕倫這四個字還擔當得起。特別是當與年齡不符的鎮定自若從弱質纖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時,齊睿白從沒見過女子擁有這樣卓爾不群的風礀。

從前如此,今日亦然。

可是他不能這樣想。

“不過有一事我倒是可以今日告知。”

齊睿白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意識中還殘存着一個已經對他毫無愛意的女子,他迫切地想要報複,甚至不惜将原有的計劃提前。

“什麽事?”岳小舟眼中的平靜更加刺激了他。

“我之前說……”齊睿白笑着壓低聲音,靠近她耳語,“晏公子在危月樓與悅薇探讨音律之道,其實,他與悅薇每每是在涵江樓會面,可似乎……你并不知情?”

烈日驕陽順着敞開的窗戶灑落在上等的織金地毯上,岳小舟有那麽一瞬間以為是在數九嚴冬。

剛剛她順着齊睿白的話故作鎮定,卻不料其中有詐。

如果所說的人不是晏北寒,她便不會這樣輕易地落入陷阱。

如果不是他……

岳小舟揚起頭,倔強地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和笑容,可齊睿白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他站起身來,優雅地舒展群青色的長袍下擺,笑着說道:“小王事務纏身,失陪了。”

看着齊睿白臨走前眼神中的嘲弄,岳小舟的理智幾乎徘徊在了崩潰的邊緣。可是她很快恢複過來,依舊和齊源談笑風生,聊着婚禮前瑣碎的事宜。

渀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岳府在暗夜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岳鳶看到家的輪廓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一路上,岳小舟只是沉默不語,神色冰冷地沒有半點生氣。

也許是太累了,岳鳶這樣想着,心焦不已。回去讓半夏伺候小姐沐浴歇息,好好睡上一覺。她打定了主意,今晚回府後,無論如何也不讓岳小舟進書房一步。

走下馬車,陳管家一如既往地迎了上來,今日還沒有聽府上的事情,岳小舟忽然想要任性一次,她想倒頭就睡,想忘記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聽到的所有話。

“府上的事明日再說,”岳小舟快步走入府門,“讓半夏準備沐浴更衣。”

岳鳶松了一口氣。

忽然,岳小舟停住了腳步。

前院中,蒼白的月光勾勒出颀長的剪影,晏北寒站在那裏看向自己,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是她第一次因為晏北寒失算,也将是最後一次。

看到他的一瞬間,岳小舟只有這一個想法最為真切。

“你怎麽還沒睡?”她露出相敬如賓的笑容來,當做一切沒有發生,“有事?”

棋子就是棋子,她今天所有的痛苦都只源于她對一枚棋子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愫,那麽,她只需要斬斷這糾葛,便還是從前那個自己。

笑。

岳小舟在千瘡百孔的心底對自己低語,笑。

“你身子不舒服?”晏北寒沒有回答岳小舟的問題,他不喜歡她此刻臉上平靜卻疏離的笑容,他好不容易才讓這從前總挂在她臉上的笑變成了另外一種,可如今為何又變了回來?他走上前去,站在她的面前,審視這張綻開着微笑的臉龐,心底一寸寸變涼。

“喝了點酒,”岳小舟低頭淺笑,“風一吹頭有

些疼。”

“我沒有別的事情,只是看你一直還沒有回來,有些不放心。”晏北寒牽起岳小舟的手,她沒有抽回,可從指尖到手心卻都猶如玄冰。

“你放心,”岳小舟抽出手,壓在他的心口,“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晏北寒一怔,薄唇緊抿成沒有弧度的線。

岳小舟的腦海裏回蕩着那句她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的話,你要的不止如此?沒有關系,既然是交易,她便不怕自己給不起岳文謙舍得的代價。

“你喝了很多酒?”晏北寒想伸手去扶岳小舟,雖然他知道她的酒量很好,看起來步伐也穩健,可他再也找不到別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早點休息。”岳小舟笑着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大小姐自己知道還不至于……可是這話嘛……是從那誰口中得知呀呀呀呀……小晏你完蛋了!

不過……小晏才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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