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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家族真的直接定下婚約,尹明毓也沒有辦法阻止。
但嫡母韓氏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釣魚老手,尹明毓這條魚喜歡吃什麽樣的餌,她就将魚餌烹制的更美味、更誘人,甚至還深谙推拉之道。
她給尹明毓留下一個巨大的誘餌,就放尹明毓回去,還通情達理地讓尹明毓好生考慮。
回去的路上,尹明毓的步伐慢了很多,腦子裏一直在回蕩“兩萬兩、兩萬兩、兩萬兩……”
她也不想被拿捏啊,可是錢真的很多啊~
按照本朝的購買力,一兩銀子就能買将近二十石糧食,足有兩千多斤,可想而知兩萬兩是一筆多大的財富。
而且嫁妝是只屬于她的東西,她可以任意花用,可以全都花在自個兒身上,哪怕散出去,也無人能置喙。
越是這麽想,越是已經顯露她內心的傾向,是如此的誠實。
尹明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金銀二婢聽到她的輕笑聲,疑惑地望過去,銀兒心直口快,問:“娘子,您笑什麽?”
尹明毓回首,眼含笑意,“你能吃飽飯,但是又有了吃酒聽曲兒的錢,可高興?”
銀兒歪頭,“婢子不愛吃酒聽曲兒啊。”
尹明毓忍俊不禁,團扇在她頭上輕敲,“你家娘子我愛啊~”
銀兒一聽,笑開,“娘子喜愛,那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兒。”
尹明毓收回團扇,輕輕搖晃,“我這人啊,忒俗,有錢便快活。”
金兒忽然問道:“可是娘子,錢從哪兒來啊?”
“好問題。”尹明毓擡起團扇,遮在眉上,瞧向遠處的夕陽,輕聲道,“想要熊掌,自然得放棄一條魚。”
“熊掌?魚?”銀兒混亂,“您要放棄魚了嗎?”
尹明毓嘴角一揚,放下團扇,重新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臨走前留下一句,“管它熊掌還是魚,不偷不搶,問心無愧。”
銀兒兩眼迷茫地看向金兒,“所以,到底是熊掌還是魚?”
“聽娘子的,不用你懂。”金兒說完,拉着她趕忙追上尹明毓。
她們主仆一回到西角院兒,東廂房的門便打開,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雙雙走出來。
“二姐姐,你回來了。”尹明芮試探地問,“母親找你何事啊?聽說謝小郎君來了,二姐姐可見到了?”
尹明毓沒回答,反問:“晚膳用了嗎?若沒用,可要食冷淘?”
兩人皆搖頭,對吃什麽并無意見。
尹明毓便吩咐人去膳房知會。
她們姐妹三人,除非尹明毓起晚,否則大多時候都一起用膳,尹明芮、尹明若兩人便随在尹明毓身後,進了她的屋子。
尹明芮方才沒得到答案,仍有些不甘心,便又問道:“母親怎麽沒留二姐姐在正院兒用膳?”
尹明毓揮揮手,讓婢女們不必在跟前伺候,才淡淡地看向尹明芮。
尹明芮在她的視線下,手指蜷縮,不自覺地低下頭。
“你總是有些小心思,偏又要拐彎抹角,我和四娘尚且能包容你,旁人憑甚寬容于你?得罪了人還自以為聰明。”
她話說得不留情,尹明芮霎時臉色難看,淚蜷在眼圈裏,雙手攥成拳,抵在腿上,微微顫抖。
尹明若小心翼翼地看看二姐姐,又看看三姐姐,縮了縮肩膀,噤若寒蟬。
尹明毓嚴肅地警告:“我不理會你,你就該适可而止,不要再這麽沒有眼色,還有你那些小心思,藏好了別教人發現,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記住了嗎?”
尹明芮垂着頭,咬緊嘴唇,不讓眼淚留下來。
尹明若見狀,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三姐姐的袖子,輕輕扯了扯,小聲道:“三姐姐~”
尹明芮抽噎了一下,到底不是不知好賴的人,縱是難堪,還是彎了下梗直的脖子。
尹明毓緩了神色,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甩開,動作略顯豪放地擦掉她臉頰的一抹淚,說:“想問什麽就問,別在一家子親姐妹面前耍心眼兒。”
她一軟了語氣哄人,尹明芮這委屈勁兒便徹底湧上來,哭哭啼啼地哽咽。
尹明毓今天頂着烈日出門走動,已經耗盡了她儲存的力氣,耐心告罄,抓起尹明芮的手,帕子強塞到她的手裏,讓她自個兒擦去,然後便不管了,三下兩下拆下頭飾,任一頭青絲如瀑般垂落,舒坦地癱倒在榻上,閉目養神。
尹明芮哭聲一頓,不可置信地眼神控訴她的冷血無情。
尹明若一見兩位姐姐之間的氣氛大變,頓時彎起眼,腳步輕快地坐到桌邊,招呼尹明芮,“三姐姐,來啊。”
尹明毓微微睜開一只眼,瞧見尹明芮挪騰步子過去,擡擡手,支使道:“給姐姐倒杯茶。”
尹明芮氣憤地瞪她,身體卻極誠實熟練地倒了一杯,不情不願地送到她手上。
尹明毓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涼茶,喟嘆道:“還是親妹妹倒得茶甘甜……”
尹明芮抿住唇,控制住嘴角,重重地“哼”了一聲,坐下,直接開口問道:“聽說是謝姐夫親自送謝小郎君來的,二姐姐可見到他了?”
尹明毓随意地點了一下頭。
尹明芮面上立時顯出些激動之色,但随即神情一滞,又試探地問:“母親召姐姐一人過去,是為何啊?”
不想回答也不想撒謊,尹明毓看向她,保持沉默。
尹明芮面色變來變去,最終還是沒忍住,壓抑着不甘的情緒問:“憑什麽啊?二姐姐……二姐姐不是有韓三郎了嗎?那韓三郎怎麽辦?”
尹明毓眼神清明地看着她,直看透到她心裏去。
正在這時,晚膳的冷淘送過來,打斷了尹明芮的情緒。
尹明芮一跺腳,晚飯也不吃了,直接沖出門去。
“這、這又是怎麽了?”尹明若滿臉的不明所以,實在不明白怎麽幾句話的功夫,三姐姐又不高興了。
“不必管她。”尹明毓淡定地叫她繼續用膳,“咱們吃咱們的。”
尹明若聽話,雖是有些擔心,還是老老實實地用完晚膳,才帶着尹明毓給的點心,去東廂房看鬧情緒的人。
第二日晨間,三人一同去正院兒請安。
姐妹三個在院裏罩面,尹明若扯了幾下尹明芮的袖子,尹明芮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尹明毓面前,輕聲叫道:“二姐姐。”
這是主動緩和矛盾了。
尹明毓看着她眼裏的紅血絲,知道她昨夜心緒不平靜,若無其事地應了。
然而去正院兒的路上,氣氛還是有些不同。
平常三姐妹之間,多數都是尹明芮說話,尹明若附和,尹明毓懶,偶爾插一句,或者有興趣才多說些話。
今日明芮始終垂着頭不言語,尹明毓不受影響,還是一如往常,但尹明若焦急不已,不住地察看兩人的神色。
一段路走得煎熬無比,終于到了正院兒,尹明若竟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尹家三個男人,家主尹禮缙和長子尹明麒早早就去上職,通常晚上才能見到,次子尹明麟去年回鄉參加院試,中了秀才,跟韓三郎一同回京,還在路上。
尹明毓姐妹三人進堂屋剛行完禮,長嫂陸氏便帶着長女尹姝、長子尹堂裕進來,她已經懷胎七月,本來被韓氏免了請安,因為謝小郎君到府,才特意過來一趟。
陸氏性情賢淑,平常對她們三個庶出的小姑子們挑不出一點兒不好,但今日态度尤其熱情,特別是對尹明毓。
“好幾日沒見你們,還怪想的。二娘,避過這幾日暑烈,一定去我院兒裏坐坐,大姐兒和大哥兒也念叨你們呢。”
尹明毓乖順地應了,答應也不費事,左右做妹妹的,就得時不時去問候長嫂。
陸氏周全,也沒落下尹明芮和尹明若。
可尹明芮敏感,即便笑着,心裏卻在意極了,她常常去陪陸氏說話,到頭來什麽都不是。
而她的情緒,韓氏不關注,陸氏即便看見了,也沒放在心上,衆人的焦點很快便轉到謝策身上。
除了尹明毓,其他人與謝策皆未互相見禮,韓氏便耐心地引謝策與衆人認識。
謝家沒有其他小孩子,謝策對尹家小姐弟極關注,除此之外,唯有叫尹明毓時,不用韓氏叮囑,便軟軟地喊了一聲“姨”。
陸氏抓住調侃了幾句,韓氏放縱,又有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說話聲,堂屋裏一片歡聲笑語。
尹明芮更加難受,緊緊攥着袖口,始終一言不發。
大邺民間有個忌諱,說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不能走夜路,白日裏又熱,是以早膳過後,謝家人就得帶謝策回去。
韓氏依依不舍,一直抱着謝策不願意撒手,還是陸氏瞧童奶娘有些欲言又止,勸了婆母幾句。
道別時,韓氏又叫尹明毓到跟前來,讓她和謝策說些話。
尹明毓動搖歸動搖,卻是懶得讨好孩子的,是以對着謝策的小臉半晌,才極死板客套地說了一句:“小郎君,一路順風。”
對一個孩子說什麽“一路順風”,在場衆人頓時無語。
謝策這個小娃娃更是歪着頭,茫然地看着她。
尹明芮站在尹明毓後頭,咬了咬唇,走出來,為姐姐打圓場似的對謝策溫柔道:“小郎君,定要再來府裏玩兒,三姨母送你個小玩意兒。”
她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只玉兔,遞向謝策。
那玉兔通身翠綠,雕工極好,活靈活現的,一看便極容易讨小孩子的歡心,比尹明毓敷衍的團扇強上百倍。
謝策也确實多看了幾眼,但這孩子生在謝家,吃用皆精,根本沒有伸手,還是童奶娘瞧尹明芮尴尬,示意婢女接過來。
尹明毓看向不露聲色的嫡母,心下一嘆,繼續當她的木頭美人。
謝家人告辭後,韓氏的臉色倏地冷下來,冷冷地瞪了尹明芮一眼,才讓她們姊妹回去。
尹明芮霜打了似的,強忍着眼淚,一回西角院兒便躲回了屋子裏。
尹明毓無奈地搖頭,攔住要跟上去的尹明若,留她一人消化。
另一邊兒,謝家的仆從護衛護送謝策回到謝府,謝老夫人姜氏和謝夫人許氏早就在府裏等候。
謝策這個寶貝疙瘩一進屋,謝老夫人便是一番上下打量、噓寒問暖。
完事兒後,謝老夫人才叫童奶娘上前來,問起他們在尹家的事兒。
童奶娘知道老夫人想聽的是什麽,便有繁有簡地将在尹家這一日夜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中着重說的是尹明毓和尹明芮兩姐妹。
從昨日韓氏特意召尹明毓過去開始,到尹明毓在嫡母前面十分柔順,以及謹小慎微不敢抱謝策,再到她與謝策接觸時的生疏和今日告別時的話語,種種,全都盡量細致地複述下來。
至于尹明芮,則是圍繞“一只玉兔”講述。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瞧見婢女手裏那只玉兔,皆神色平淡,并不多關注,只說起尹明毓。
“這尹二娘子性情如此木讷,且笨嘴拙舌,與策兒也不投緣,恐怕不堪為謝家主母,景明這樣的人品,若娶她為繼,太過草率。”
謝老夫人挑剔,顧着身份和修養,才沒有對小輩兒說出更刻薄的話,但謝夫人與婆母對視,眼裏是相同的涵義。
她們都覺得尹明毓“小家子氣”,謝欽氣質斐然,便是刨除親人的私心,也值得更好的,尹明毓顯然配不上謝欽。
“我孫兒的婚事,怎能這般輕慢?”
謝夫人理智尚存,遲疑道:“這尹二娘子還算恭順……”
“哪家媳婦不對長輩恭順?”謝老夫人态度堅決,“不妥。”
謝夫人本心裏也不甚滿意,便不再多言。
晚間,謝家父子下職回府,謝老夫人又讓童奶娘重複了一遍尹家的事兒,而後不滿道:“謝家主母乃是阖族要事,不妨再挑一挑。”
謝家主不茍言笑,并未表态,轉問謝欽的意見。
謝欽冷靜道:“成王府請我宴飲的帖子,已婉拒三次,父親的諸多同僚亦是幾次三番提及我的婚事,如今的局勢,為謝家考量,早些定下人選為好。”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默然。
陛下年邁,皇子們想要拉攏謝家,謝欽的婚事便是個極大的突破口。
成王的女兒渭陽郡主多番對謝欽表情,京裏鬧得沸沸揚揚,必定有成王的推動。
謝家不站隊,是以當初選了政見相合,同出江南的尹家嫡女,而如今為了謝策選擇尹家庶女成為繼室,極為順理成章。
且……謝欽憶起些許舊事,再想起尹二娘子規矩守禮的模樣,清冷道:“安分守己便足夠,我不需要多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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