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尹明毓是生生憋醒的。
靜悄悄地,床榻上只有她一個人,身體一動便有些許不适,但她還是得爬起來。
金兒、銀兒在外頭聽到動靜兒,便進到外間,小聲請示:“少夫人,婢子們進來了?”
尹明毓回應了一聲,從浴室出來,便瞧見兩人正在擺碗碟,霎時笑了,“果然沒白疼你們。”
銀兒笑呵呵地邀功:“您昨日幾乎一整日未食,婢子們便早早摸到膳房了。”
“膳房如何?”
銀兒歡喜地說:“說是您有何想吃的,提前吩咐膳房便可,謝家主人少,吃食不必餐餐定份例呢。”
尹明毓笑了,這謝家的第二個好處,更合她心意,當即便點了晚膳的食譜。
銀兒脆聲應下。
尹明毓由兩人伺候着洗漱完,坐下後吃了兩口小馄饨,忽然想起謝欽,“謝……郎君在何處?”
“好似去了前院。”金兒答道,“昨日婢子找夕岚閑聊,說起郎君在前院有單獨的院子,公務繁忙時皆住在前院。”
夕岚便是尹明馥的陪嫁婢女之一,相貌不甚出衆,可極得大娘子信任,是她身邊的一等婢女。
她們初至,若要熟悉謝家,夕岚便是一個好人選。
都是自小便在尹家的,無論是否真心,聰明人便該知道不能與尹明毓對着,總會透露些她們想要知道的。
“郎君何時起的?”
金兒道:“郎君寅時便起了,婢子瞧這院兒裏的婢女們早早便準備好,想是郎君尋常便早起。”
寅時,天兒也就剛亮……
成婚頭一日亦是不懈怠,真是自律。
銀兒在一旁道:“昨日您洞房,她們還要在外間候着,是金兒攔了,這才沒擾了您。”
尹明毓專注地吃,随意地點點頭。
當初大娘子在閨中便是極其嬌養,萬事都有婢女伺候,謝家這樣的家世,只會更甚。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确實極爽,但她不喜歡私密空間有太多外人,尤其是夜裏行私密事之時。
“随便打聽一二便可,別教人覺着咱們想插手院子裏的事兒。”尹明毓吃了五分飽,便放下筷子,懶意道,“能幹的人多才好,咱們只管享受果實。”
銀兒答應的更歡快。
仆随主人,尹明毓輕笑,讓她叫人進來為她梳妝。
婢女正給尹明毓挽發髻時,謝欽回來,氣氛霎時冷凝。
他的矜貴清冷像是已經刻在骨子裏,無關的人皆冷冷淡淡,多一個眼神都難,金兒銀兒在尹明毓面前說笑自如,在他面前,呼吸都要放輕些。
尹明毓在銅鏡中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起身溫順地問好:“郎君。”
昨日兩人還交頸纏綿,今日穿上衣衫,便又疏離起來。
不過她身份轉變後,到底不同于旁人。
謝欽視線在她臉上掃過,颔首,提醒道:“卯時中需得到正院。”
“好。”
謝欽說完,便走到外間等候,拿起昨日看的書繼續翻閱,神情泰然。
內室裏的婢女們看不見他,依舊緊繃,說句話都降了兩個音調,生怕擾了男主人。
尹明毓無語,“沒出息。”
銀兒觑了一眼內門,幹笑着小聲道:“郎君瞧着高不可攀,婢子們自然不敢冒犯。”
高不可攀嗎?
尹明毓瞥了一眼外間的方向,她倒是攀上了……
婢女們手腳越發麻利,提前一刻多,完成梳妝。
尹明毓起身,斯文地緩步走出內門。
與此同時,謝欽放下書,等她到身邊,方擡步一同出門。
尹明毓随在他身後半步,不疾不徐地走着,才有功夫稍稍打量這座院子。
當年嫡姐成婚,她們來過一次謝家,也是東院,幾年過去,又換新人,外景內室皆已重修過,再不似那年之景。
尹明毓看向側前的謝欽,若有所思。
“有事?”
尹明毓收回視線,垂眸,文雅地答道:“并無。”
而後,再次無言。
謝欽目不斜視,眼前閃過昨夜她的睡姿,人生頭一遭,沉默是因為無言以對。
大家族晨昏定省十分嚴格,此乃孝道。
謝家主孝順,謝老夫人帶着謝策住在正院,他和謝夫人則是住在西院。
尹明毓和謝欽行至正院時,還未到卯時中,但堂屋中已經有不少人,一見他們二人踏入,紛紛看過來,審視打量。
尹明毓颔首低眉地跟在謝欽身後,金兒銀兒亦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地端着托盤,走在謝家諸人的視線下。
謝欽帶着尹明毓,走至謝老夫人以及謝家主、謝夫人面前,先請了一聲安。
尹明毓亦是福身一禮。
新婚到底是喜事,謝老夫人面上帶着喜意,謝夫人則含笑讓他們敬茶。
婢女端茶過來,尹明毓随謝欽跪在謝老夫人面前,端起茶,叫了一聲“祖母”,茶盞穩穩地敬到謝老夫人面前。
她這個新婦,是今日的主角,禮儀得體,确實無可挑剔。
謝老夫人颔首接過,說了兩句叮囑之言,便放下茶盞。
随後尹明毓便是謝家主和謝夫人,謝家主嚴肅,謝夫人亦是威嚴,不過都不嚴苛,直接喝了尹明毓敬的茶。
成婚頭一日,需得認親,另有謝家旁支的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尹明毓也都一一敬過茶,敬茶禮便過了。
謝家嫡支人少,上一輩兒只謝家主和一個庶出的姑姑。
謝家主有兩個通房,不過并未有庶出子女,只謝欽一個嫡子,謝欽也只有一個謝策。
尹明毓認過親,便是謝策向尹明毓敬茶。
謝策比兩個月前走得更穩,童奶娘引着他走到尹明毓面前,端了茶呈到謝策跟前。
謝家應是提前教導過謝策,他小臉緊繃,一雙小手緊握住盞托邊緣,慢慢敬到尹明毓面前,叫道:“母、親……”
後面是什麽,他沒說出來,童奶娘便在旁邊小聲提醒:“請喝茶。”
謝策:“親……”
“是‘請喝茶’。”
謝策:“是親……”
“不是。”童奶娘有些着急,糾正道,“小郎,是‘請喝’。”
謝策臉開始漲紅,茶盞也開始有些抖,“是……”
話都說不利索的娃娃學話的模樣,屬實有趣,不過寶貝疙瘩不能逗弄,尹明毓便抿住唇,側頭看向謝欽。
謝欽沒開口,等謝策說清楚話。
尹明毓見狀,便也就沒管,木讷地看着謝策。
心裏卻是在念叨:教孩子的人沒事兒找事兒,兩月前還只能說一個字,現在就教個“母親,喝”,多好。
而謝老夫人瞧謝策越是緊張越不會說,似是快要哭了,心疼不已,責道:“莫要為難他了,教個‘喝’字便是。”
童奶娘一聽,連忙改口,重新教導謝策說話。
一個字果然容易許多,謝策順利說出來,尹明毓便應了,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送了禮物,敬茶結束。
早膳時,尹明毓這個新婦要為長輩們布菜,表示孝順。
她夾了兩筷子,謝老夫人便讓她落座。
尹明毓很是實在,讓坐就真的坐下了。
可坐下之後,尹明毓便察覺到謝家三位長輩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似乎是驚訝……
尹明毓心念一轉,又緩緩起身,神情中露出些許忐忑。
謝欽是唯一一個神色如常之人,平靜道:“坐吧。”
謝夫人立時收拾好心情,道:“無事,坐吧”
尹明毓聽話地坐下,埋頭矜持地用早膳。
謝欽眼看着她又吃了一碗粥,目光下滑,到她腹部,一頓,又移開。
食不言,連最小的謝策都沒有說話,一頓飯安靜地吃完,謝老夫人便教尹明毓回東院。
謝夫人告知她,日後只需晨昏定省,每初一十五或者節時一道用膳,其他時候皆在自己院兒裏。
除此之外,謝夫人道:“南邊兒剛來了些荔枝,想吃便讓婢女去膳房取。”
尹明毓心頭一動,尹家也能買到南邊兒的時令水果,然而不多,小輩們偶爾只能分到幾顆嘗嘗,庶女便更少了。
謝家果然是謝家。
尹明毓一回到東院,便讓銀兒去取回荔枝。
她就躺在榻上,拿着一卷書看,金兒剝好荔枝,便送到她口中,日子極惬意。
西院裏,謝夫人聽說尹明毓的婢女去取了荔枝,對身邊的陪房道:“庶女到底不如嫡女養得嬌貴,想是親家再和善,對庶女也是有些差別的。”
正院裏,謝老夫人也在跟陪房童嬷嬷說尹明毓:“策兒娘嫁進來頭一日,也說不用伺候,但她是日日都伴着。”
童嬷嬷奉承道:“先少夫人最是孝順。”
謝老夫人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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