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多得是人做事喜歡往壞處聯想,尹明毓不算其中之一,她認為自個兒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居安思危。

但她只會基于種種考量而動,不會因為思量過多而郁。

謝欽許是好意提醒,尹明毓卻不打算改,也完全不受謝欽的影響,照舊去正院點個卯就回東院吃好喝好。

快樂需要對比,這幾日她聽着金兒和銀兒撥算盤的聲音,随便做什麽都覺得快樂加倍,興致一上來,想去園子散步時便順道去“騷擾”謝夫人,加深對方對她“能力不足但好學”的印象。

尹明毓不知道謝家有多大的家業,可她每次過去,謝夫人都沒有閑着,她請教幾句,便一副不敢再打擾對方忙碌的樣子,适時告退。

謝夫人從未提出讓尹明毓幫忙,尹明毓每每走出西院時,便會獲得三倍快樂。

就這麽過了幾日,便到了回門的日子。

晨間離開前,尹明毓和謝欽到正院請安,還要接走謝策。

謝老夫人對着他們再三叮囑,又仔細叮囑童奶娘等人照看好謝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他,“走吧,莫耽誤了時辰。”

尹明毓不免想到謝策第一次去尹家,估計當時謝老夫人比現在還要緊張幾分。

而謝欽始終波瀾不驚,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幾人出了堂屋,謝策的婢女們已經準備好候在外頭,這次不是畫屏和羽扇,而是畫屏和另一個婢女——胭脂。

尹明毓認識她,但到謝家來還是第一次瞧見她,便多看了兩眼。

胭脂很是恭敬,不過所有心神都系在謝策身上,行禮過後便不錯眼地瞧着謝策。

她是大娘子的貼身婢女,比旁人更在意謝策也是常事。

尹明毓收回視線,跨過曲水橋走向謝家大門,原本平和的心漸漸起了波瀾。

也只一月而已,不去想也就罷了,如今要回門,近鄉情怯的情緒便湧上來。

尹明毓側頭輕聲道:“路上仔細聽一聽,可有賣糖葫蘆的。”

金兒銀兒一同點頭。

一行人走到馬車邊,謝欽讓尹明毓和謝策先上馬車,他在下頭吩咐車夫:“從西市前的橫街繞過去。”

“是。”

而後,謝欽踏上馬車,在正中坐下。

謝策有些怕父親,先前只有他和尹明毓時還好,謝欽進來後,他整個人都透着畏怯,下意識地貼近尹明毓。

謝欽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神直接落在他身上。

謝策更怕了,直接靠進尹明毓的懷裏。

尹明毓低頭看向依着她的小娃娃,見他這般,擡頭看向謝欽。

謝欽淡淡道:“身為謝家子,不可畏縮,先前念在你年幼,未曾教訓,啓蒙先生早已安排好,過些日子便安排你啓蒙。”

謝策估計沒懂,但他伸手摟緊尹明毓的手臂。

又軟又小的孩子依在懷裏,小小一團,觸感很容易會激發人的憐惜。

尹明毓也不例外,眼裏帶着疑問:所以……兩歲多的孩子已經不年幼了嗎?

謝欽一頓,道:“我幼時亦是這般,謝家子理當如此。”

這是謝家的教養方式。

尹明毓同情地拍拍謝策的肩,從小桌上一顆餞梅,遞給他,“吃吧。”

看謝欽現在的自律,謝家子入學後的教養方式定然極嚴苛,趁着啥也不懂的時候,多吃點兒甜的吧。

謝策接過餞梅,安安靜靜地吃。

馬車行了一會兒,外頭的聲音漸漸多起來,尹明毓撩開馬車窗上的簾子,向外看。

謝家到尹家的路,她走過,記憶裏沒有這樣多的人。

難得沒有需要顧忌的人,尹明毓便從馬車窗裏瞧着外頭的行人,漸漸得趣入神。

謝策吃完一顆蜜餞,見她往外看,也心生好奇,探頭去看。

但他個子小,手把着尹明毓的手臂,踮起腳也只能看見藍天和不斷後退的建築。

于是他便抓着尹明毓的衣服往上爬,可惜他使出吃奶的勁兒,右腿擡得老高,吭哧吭哧好一會兒,也沒能攀上去。

尹明毓被打擾,眼睛沒有轉回來,右手揪住他的後襟,提起來,放在座兒上。

謝策被揪起來還覺得好玩兒,也不掙紮,四肢垂着,像一只乖巧的奶狗。

落座後,他兩只小手扒着馬車窗,也學着她,往外瞧。

謝欽端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視而不見。

馬車行近西市,叫賣聲漸多,尹明毓遠遠瞧見賣糖葫蘆的,立時教人去買。

金兒買了好幾串,回來時從他們這輛馬車前走過,謝策視線直追着她手裏的糖葫蘆走,一直到瞧不見,還想要探出頭去。

尹明毓把他揪回來,放下簾子。

她們買完糖葫蘆,馬車行得快了些,謝策還時不時地看向馬車窗,尹明毓吃餞梅,不理會他。

快到尹家時,謝欽對謝策道:“過來。”

謝策僵硬地伸出小手放在他手裏,被拉到近前。

謝策的衣衫有些淩亂,是尹明毓扯亂的,馬上要下車,這般見人極失禮,她不管,只能謝欽親手為他整理。

待到謝欽慢條斯理地整理好,尹家到了。

尹家人早就在等候,有些人等的是謝欽和謝策,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等的只有尹明毓。

兩個姑娘這一個月一直在習慣她不在身邊了,為此消瘦不少,可尹明毓一露面,不止面色紅潤,還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些,雖說變得更好看了,可兩人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兒。

嫡母韓氏抱着外孫疼愛之餘,瞧見尹明毓的模樣,也道了一句:“看來你過得不錯。”

長嫂陸氏生産後豐腴的身材較她出嫁前,也稍稍瘦了些,因着生了二子,面上總帶着喜意,當着謝欽的面便爽朗地笑道:“這才好,日後也好給咱們策兒多添兩個弟弟。”

尹明毓保持微笑,并未言語。

她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脾氣,但其實稍微了解就能發現,她這人不想理人的時候,都會這般。

嫡母韓氏看了尹明毓一眼,岔開道:“二娘,你們姐妹許久未見,不若帶着三個孩子去花園裏玩兒,不必拘在這兒。”

尹父則是看向謝欽,不贊同道:“都嫁做人婦了,還玩兒什麽。”

韓氏沒駁他面子,而是轉向謝欽。

謝欽道:“無妨。”

他都這般說了,尹父自然不能說什麽,便疼愛道:“你們便寵着她們吧。”

尹明毓嘴角的笑意不變,将帶來的禮一一送出去,便和兩個妹妹招呼三個孩子出去,從始至終,只在最初與尹父見禮時說過一句話。

一行人來到園裏,尹明芮瞧着五歲的尹姝、三歲的尹堂裕、兩歲的謝策,帶着孩子也沒辦法姐妹談心,便建議道:“不如蹴鞠?”

尹堂裕響應,尹姝有些不樂意,“跟姑姑們蹴鞠既沒意思又累,不想玩兒。”

不想玩兒也不好使。

尹明毓直接教尹明芮的婢女回去取鞠球。

正院裏,尹家父子與謝欽親近地說話,韓氏讓陸氏去準備午膳,而後略顯冷淡地坐在那兒作陪。

以前韓氏看謝欽這個女婿,自然是怎麽看都覺得好極了,後來嫡女難産去世,便無法控制地生出幾分埋怨。

她知道不能怪謝欽,謝欽家世出衆,本身才能出色,在女色上也比尹父、比很多男人都自制,是她女兒自個兒想不開,也沒有耐心,偏想要謝欽這樣的男人如她一般情深,得不到又不肯放下身段,以至于偏執入骨,越發将謝欽推得遠了。

可尹明馥年紀輕輕便沒了……

她嬌養疼愛的女兒沒做錯什麽事兒,就這麽沒了……

難産是無法控制,可她在謝家內心煎熬也是事實。

韓氏再如何理智,也會不受控制地想,但凡謝欽多些溫情,她女兒也不會那般苦……

男人們在談論朝事,神情似有些嚴肅。

韓氏的目光落在謝欽面上一瞬,又移開。

親女兒想不開,庶女卻是個我行我素的,連她都有些喜歡尹明毓,若謝欽始終如一的冷漠也就罷了,若不是……她倒是極想知道,換個人,是誰嘗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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