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冤有頭債有主。
尹明毓不傻,在回程的馬車上直接告訴謝欽:“今日在西市碰見了渭陽郡主。”
謝欽微皺起眉頭,冷聲問:“她找你麻煩了?”
“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邀我秋獵同行。”尹明毓想到渭陽郡主說她“裝模作樣”,看向馬車外神色或匆忙或悠然的歸家行人,懶懶地評道,“無謂之争。”
她臉上清清楚楚地寫着“沒有興趣”。
謝欽視線在方桌上停了一瞬,複又看向她的側臉,冷靜而篤定地說:“三王明争暗鬥,朝堂局勢未明,謝家确有避鋒芒之意,然非畏避龜縮。”
“即便成王權盛,渭陽郡主咄咄逼人,你亦可随你心意不予理會,謝家不會因此責難于你。若連明媒正娶的夫人都護不住,便是謝家與我無能,日後如何立足于朝堂。”
尹明毓聽明白了,點點頭。
“父親先前問過,是否教你在此次秋獵中露面。”謝欽問她,“我雖回複父親,但你若不願意,尤可更改。”
尹明毓手肘搭在馬車窗上,支着下巴,随意道:“既是嫁進謝家,早晚都要見客。”
她難不成往後都不出府了嗎?又不是陰溝裏的老鼠,躲着不敢見人。
而謝欽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但真切聽到之後,眼裏仍舊閃過一絲極不明顯的愉悅。
他其實沒有對尹家二娘子這個妻子有多少期待,只希望她“安分守己”。而尹明毓的本性,并不多安分,于謝欽而言,卻是意外之喜。
尹明毓這個繼室,或許不是世人眼中的“賢良之婦”,但相處起來實在輕松。
生在謝家,已甚過世間大多人,他讀書明理,自然不想庸碌無為,是以刻苦自律、冷靜自持,只為一展所長。
這是他的抱負,他并不會以自己的标準要求妻子,也絕不希望妻子裹住他的腳步,哪怕是以愛之名。
女子确實大多不得不依附于男子,此乃世情,然一個人的所有皆寄于他人,與軀殼何異?
策兒娘在世時并無過錯,然短短兩年多,夫妻間諸多矛盾,謝欽亦自省過,可他生來就不是溫情之人,也非世事洞明,該如何完美地滿足她的期望?
但她那般去了,他身為男子,總歸是不夠寬容。
謝欽取過方桌上的木盒,食指輕輕敲了兩下木盒的邊緣,對尹明毓道:“你已是謝家人,只要問心無愧,謝家理應站在你身後,這是無法剝離的關系,因此我先前才會勸你不必對祖母和母親那般遮掩。”
他遞過木盒,道:“我公務繁忙,你自得其樂許是不在意此事,但這私章你且收下,至少外物上,不會虧待于你。”
一個豐神俊逸的男人說他沒時間,給她錢,讓她随便花……
尹明毓這顆庸俗的心,不争氣地決定,這一刻她最愛他,下一刻她再繼續最愛自己。
尹明毓接過木盒,笑盈盈地說:“郎君客氣,那我就收下了。”
謝欽颔首。
謝策白日裏跟表姐表弟跑了許久,上車後坐在尹明毓身邊,馬車晃晃悠悠地行進,便開始瞌睡,馬車轉彎,他小小的身子向前倒。
尹明毓眼疾手快,手臂一伸便隔住他的身體,而謝策就這麽蜷趴在她手臂上睡起來。
小孩子這般睡,定然是不舒服的,可抱着這麽大個睡得沉的孩子,極不輕松。
尹明毓不想受累,只看向謝欽。
謝欽讀懂了她眼神裏的意思,沉默地看着她。
尹明毓的愛就是這麽收放自如,這一刻的她和上一刻的她已經不是一個人,眼神堅定地傳達:誰的兒子誰管。
片刻後,謝欽收回視線,伸手抱起謝策。
謝策許是感覺到懷抱讓人不安,或者是姿勢不舒服,咕哝着擰動身體,過了一會兒才安寧下來。
而謝欽面上從容,身體始終處于僵直之中,一動不動地抱着他。
馬車回到謝家,尹明毓一身輕松地先一步走出馬車,也不等人,擡步進門。
随後,謝欽小心地抱着謝策,慢慢從馬車中出來,在謝家下人震驚的眼神中,面無表情地将沉睡的謝策交給童奶娘。
這事兒很快便随着衆人進府,傳到了謝老夫人、謝夫人耳中,紛紛有些不可思議,見到謝欽也都在打量他。
再晚些謝家主回府,聽聞此事,亦是稀奇地看了謝欽好幾眼。
謝欽依舊面無表情。
第二日,尹明毓還要出門,與謝夫人說了。
謝夫人問她要去何處,還道:“謝家是有些規矩,但也沒那般嚴苛,說明清楚便可出入,只是未免府裏不知你去向,有事無處尋,進而擔憂。”
尹明毓理解,解釋道:“我有些私房,想置處房産,便打算親眼去瞧瞧。”
謝夫人目露贊許,“你有這個心是好的,新朝初立至今,京中人口漸長,房産土地的價格皆有增長,此時價格不甚高,适宜置辦房産,直接買地重建也行。”
尹明毓清楚,還是作出一副受到表揚、壓抑激動的神情。
謝夫人又與她講了些京城各區域的行情,這些尹明毓只有些表面了解,還不夠細微,是以聽得極認真。
“瞧我,說得忘了時辰。”謝夫人及時打住,道,“你先出門吧,有不明之處再來尋我便是。”
尹明毓告退,讓人去套馬車,回東院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出門。
她前腳剛走,朱草便使了個小婢女出去,兩刻鐘後,胭脂便來到東院,讓人給夕岚和石榴帶話兒,然後進了角院。
石榴得知胭脂過來,很是高興,當即便要去角院找她說話。
“你的差事做完了嗎?”夕岚斥道,“我上次跟你說什麽了?規規矩矩地當差,少跟朱草摻和。”
石榴咬唇,“難得胭脂過來,到底是在一起長大的情分,總不能……”
夕岚冷笑,“是有些情分,可娘子在世時,咱們四個貼身婢女之間也不乏摩擦,你不是沒吃過虧,如今倒是全忘了。”
“我沒忘……”石榴争辯道,“只是娘子走了,只剩下咱們這些舊人,若是咱們不互相扶持,這府裏哪還有咱們立足之地,還有小郎君,萬一……”
“你又聽朱草胡吣!”
石榴心虛地垂眼,“也不無道理……”
夕岚神情有些冷酷,“你貫來沒個心眼兒,我便偏私你幾分,但你若是不聽勸告,非要跟朱草攪合,我日後不會再管你。”
“別,我不過去還不成嗎?”石榴一下子紅了眼,扯着夕岚的手臂不放。
“那便做事去。”
夕岚冷冷地瞥了一眼角院,随即眼不見為淨。
角院裏——
夕岚和石榴好一會兒都沒出現,朱草眼神中閃過陰翳,但面向胭脂時,便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無可奈何的模樣。
“二娘子重用夕岚繼續管着東院,石榴貫來與她親近,你也別怪她們與你我生分,都要為自個兒考慮不是?”
胭脂不滿,“生分便生分,她們對娘子不忠,我也不屑與她們為伍。”
朱草嘆了一聲,憂慮道:“娘子只留下小郎君一個,如今嫁妝到了二娘子手裏,瞧着郎君似乎也對二娘子更好,若以後再生下男丁,得老夫人和夫人寵愛,小郎君該怎麽辦……”
胭脂攥緊帕子,憂上心頭。
朱草又連忙道:“興許不會那般,是我多想了。”
胭脂思慮道:“二娘子對小郎君根本毫無慈愛之心,不能指望她良善……”
朱草聞言,一臉關心地問道:“這是從何說起?”
胭脂便說了尹明毓幾次三番惹哭謝策的事兒,朱草心疼道:“你那般精心照料,到底不是自個兒的孩子不心疼,老夫人知道嗎?”
胭脂眼神一黯,“尹家的事兒,老夫人應是不知……”
朱草遲疑,“怪不得呢,二娘子還有心情出門,否則的話……”
否則什麽,朱草沒說出來,可胭脂卻聽明白了。
以謝老夫人對謝策的着緊程度,得知尹明毓欺負謝策,定然要發難的。
胭脂惦記着事兒,後面與朱草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
朱草關心她是不是累了,胭脂順勢應下,說要回去照看謝策,便離開東院。
另一邊,尹明毓今日先看的宅子是位于布政坊一處四進的宅子,也是官家宅邸,只是當家的官員病逝,要扶靈回鄉,便要将宅邸售出。
初時也都是尹明毓的陪房丁二跟這家人溝通的,不過這家故去的老爺未亡前官居從四品,與謝、尹兩家算是同僚,丁二便告知了身份。
對方許是想要結一份善緣,價格微微低于市面上其他這般大的宅邸,但也沒有太低。
而第二處,則是在城南的永平坊,房屋比較舊,但是面積大,完全符合謝夫人所說的推倒重建。
比較貴的,自然是那處四進宅院,宅邸維護的好,用的都是好材料,景致也好;永平坊這處,價格與之相差不大,貴在面積上。
“娘子,您看中哪處了?”
宅邸都是丁二按照尹明毓的吩咐尋得,基本都符合尹明毓的要求,她也都買得輕而易舉。
既然如此……
尹明毓露出一個雲淡風輕中又帶着些許財大氣粗的笑容,“全都買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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