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渭陽郡主和尹明毓兩人,一個是皇室郡主,一個是世家謝氏的少夫人,所謂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着,她們二人主張,自然有衆多小娘子想要一同蹴鞠。

柳三娘柳韞端莊地立在柳夫人身側,安靜地瞧着蹴鞠場,只手中的帕子絞動,方能透出一絲內心。

柳夫人自然了解女兒,可蹴鞠場上那般跑跳,實在不美,有違大家閨秀的娴雅端莊,是以便拍拍女兒的手,道:“你是咱們柳家最貞靜的娘子,萬不能與她們一般無二。”

柳三娘深深地看了一眼蹴鞠場上的娘子們,而後收回,溫馴地點頭,“是,母親,三娘知道。”

另一處,也有一對母女在說此事,便是定王妃和嫡女洵陽郡主秦硯。

洵陽郡主亦是十分向往,可定王不喜女子跳脫、張揚,她便不敢如其他小娘子那般響應。

唯有女子才能感同身受,定王妃半輩子賢良,自嫁入定王後宅,從未違逆過定王,此時卻道:“想去便去吧,有母親擔着呢。”

洵陽郡主一喜,随即又黯下來,“我不想母親得父親責備。”

定王妃示意她擡頭,“無妨,你便去與渭陽同隊,玩兒的高興便是,你父親定也希望你能如渭陽那般得陛下青眼。”

洵陽郡主擡頭,遠遠瞧見竟是聖駕在半山處停留,立時便明白母親的意思,歡喜道:“母親,我去蹴鞠了!”

定王妃溫柔道:“去吧。”

洵陽郡主快步過去,生怕落後一步不能參與。

但實際上,身份地位斷不會讓她從這場蹴鞠之中落選,她根本不必擔憂,總會有人“自願”地讓出位置。

沒有人拆穿這一場美好的奔赴。

不過,至少在蹴鞠場上奮力奔跑的那一刻,她們只有對手和同伴,沒有身份、規矩的束縛,揮灑汗水只是為了贏下一場蹴鞠。

半山處,昭帝率一衆官員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起了興致,便着人下去吩咐,親設了勝者獎賞。

這蹴鞠賽,一有了陛下的插手,性質瞬時便發生改變。

不少人心生後悔,沒能把握住這個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也有一些人打量着場中的個別娘子,起了些旁的心思。

尹明毓懶得在這種時候表現,主動提出讓位置,并且叫三妹妹和四妹妹一同退出去。

而她一離開,立時便有小娘子踴躍地補充進去。

尹明芮有些低落,“二姐姐,地位低便只能退讓嗎?”

地位啊……

這就是根本逃不開的現實。

年輕的人少有不因此受挫的,尹明毓眉眼溫柔下來,拿起帕子擦擦她帶着汗濕的鬓發,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三娘,這只是衡量之後的一個選擇而已,是非黑白,不要斷的那般清楚。”

尹明毓已經從方才那一場蹴鞠之中抽身而出,瞧見不遠處的謝夫人、韓氏等人,将帕子遞給尹明芮,含笑走向他們,依舊模樣溫順地問好。

不止謝夫人,便是其他幾位夫人,想起方才她維護妹妹的魄力,再看她此時溫婉乖巧的模樣,皆有些複雜。

“母親!”

謝策忽然一把抱住尹明毓的腿,仰頭,眸子亮晶晶地看她,“抱!”

尹明毓眼睛忽而泛起更深的笑意,爽快地答應下來。

謝策想也沒想便撲進她懷裏,尹明毓抱起謝策,兩只手特別愛護地環在他小小的身子上,還拍了拍他的胳膊。

謝策歡喜地摟住她的脖子,尹明毓便抱着他與謝夫人和嫡母等人告辭,打算去別處逛逛便回莊子去。

三娘尹明芮和四娘尹明若也随她一起走。

待到他們離去,有一位夫人忽然感慨道:“尹夫人家的家風實在好,庶出的娘子全都這般出色,姐妹也親密。”

韓氏不言,眼裏難掩落寞。

不是尹家家風好,是尹明毓好。

若是當初大娘子也與妹妹們這般親近,不知是否也能開懷些。

高臺上,謝欽沒再關注蹴鞠場中其他娘子們的比賽,目送尹明毓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去伴駕。

褚赫與他同行,瞧見不遠處兩個人,提醒道:“景明,那不是尹家二郎?”

謝欽駐足,望過去。

那頭,尹明麟和韓旌也發現了他們,一同走過來問好。

謝欽颔首回應,并未與兩人多寒暄,稍作停留便與他們分開。

這回變成尹明麟和韓旌目送他們離開。

韓旌仍震驚于尹明毓蹴鞠場上的風姿,也徹底認清,他一直以來以為的并不是真實,精神不免有些萎靡,看着謝欽的背影,輕聲道:“謝郎君風度令人心折……”

也唯有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世間難得的女子吧?

……

尹明毓是這世間難得的“好”繼母,無人可匹敵。

她抱着謝策走出去一段兒,便徹底露出本性,手故意在謝策的胳膊上擦拭。

謝策初時還以為她在陪他玩兒,咯咯笑了幾聲,直到發現袖子上她擦拭過的那一塊兒,顏色稍深。

小孩兒看了一眼,擡頭時臉上都是不解,過一會兒又去看,還伸出小手扒拉兩下。

尹明芮和尹明若皆饒有興趣地看着,突然,尹明芮笑臉一滞,連忙側頭看向她自己的肩膀上,果然,那裏也有幾個顏色更深的手指印。

“二姐姐!瞧你弄髒的!”

尹明芮先前那些不平的情緒一掃而盡,只剩下無語,“你怎麽還是那麽壞心眼兒……”

尹明毓眼神示意她的下擺。

尹明芮低頭,原來她的騎裝下擺處全都是灰漬,靴子也都幾乎被灰塵覆蓋,只是方才有心事,沒注意到。

尹明若比兩位姐姐稍好些,但儀容也有些不整潔,便道:“不若先回去更衣吧。”

一對比,肩頭幾個指印一下子微不足道,尹明芮郁悶,“只能如此了……”

一直聽她們說話的謝策,看着手臂明白過來,原來這是髒,髒肯定不好。

于是他像尹明芮一般的語氣,控訴地喊道:“母親!”

尹明毓微訝,挑眉看向他,“嗯?”

謝策小小的手無師自通地擺成蘭花指,捏着那小塊深色的邊緣,奶聲奶氣地問:“髒?”

尹明毓瞧他那樣子有趣,試探地伸出手去戳他的臉,不過沒有真的戳,只是做了個樣子。

但謝策一下子便吓得抱住她的脖子躲避,抱住之後又感覺不對,趕忙松開,小小的身子使勁兒往後撤。

尹明毓偏就不松,故意伸手去摟緊他。

謝策臉皺緊,兩只胳膊舉起來向後躲,始終掙不開她的桎梏,小嘴一張,突然來了一句:“壞!”

衆人皆是一靜,童奶娘和謝策的婢女們全都神情震驚。

許久之後,尹明芮爽朗的笑聲打破了寧靜,“二姐姐你瞧吧,連謝小郎君都知道你的壞心眼兒了。”

尹明毓無言,只是想起莊子裏的謝老夫人若是知道謝策都會說“壞”了,不知道又會給她幾日假期……不是,禁足。

來到獵場,除非什麽也不做,否則沒幾個幹淨整潔地回去,但這般大喇喇地待在外頭确實有些失儀,她們只能先回去。

尹明毓原來只是逗謝策玩兒,沒想到他會學壞,一個錯處還好,兩個錯處,很可能會倒黴。

多少要挽救一二,是以她便先帶謝策回了她的院子,然後吩咐謝策的婢女,回去取謝策的幹淨衣服來。

謝策不給她抱了,就待在童奶娘身邊兒。

尹明毓換洗好出來,見他已經重新變成小金童,調侃道:“小郎君,既然快要啓蒙了,母親教你一個詞。”

謝策歪頭看她。

尹明毓指指她自己,又指指謝策身上的衣服,“咱們這叫掩耳盜鈴,可記住了?”

童奶娘等人:“……”

金兒和銀兒則是一言難盡,默默腹诽:您是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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