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十平單間公寓一米二的小床上，羅一帆已經雙目無神地躺了兩個小時。

他強吻了斯珩并肇事逃逸，而受害者半小時前還給他發送了詳細的租房信息，仿佛無事發生。

再而，羅一帆很中意這套Loft。一樓的廚房裝了抽油煙機，客廳有飄窗，衛生間幹濕分離，洗澡不會水漫金山。二層被樓梯分隔成兩塊空間，靠窗的是卧室，床有一米五，另一邊做書房和收納，牆壁是白色的，很适合投影。雖然還是商用水電不通天然氣，但離地鐵只有八百米，通勤時間縮減為不到二十分鐘。剛好這邊的房子租期也快到了，如果斯珩真的只要他兩千多一個月，他可以馬上搬過去。

可是斯珩，他未來的世間僅此一位的如此善良的房東，就在三個小時前被他強吻了。

羅一帆本來是想着強吻完此生便不再相見的，管他這臺中央空調以後吹拂誰。

咕嘟，微信提示音響起。“如果需要的話，你周末就可以搬過來。我周日有空，可以來幫你搬行李。”斯珩的文字平靜得好像他只是被異父異母的親弟弟日常親了一下臉頰，并不覺得冒犯，就如同他一次又一次不介意羅一帆直勾勾的花癡凝視。

怎麽辦怎麽辦我還有什麽臉再見他啊怎麽辦怎麽辦我腦子被門夾了吧怎麽可以對他做那種事！我才是變态吧！羅一帆哇哇亂叫拳打腳踢，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如何回應斯珩。對空氣一頓發洩後，他給章思琰打了個語音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尋求支援。

“……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章思琰平靜地啧了一聲，“你是不是寂寞太久了啊。”

羅一帆的感情經歷并不是一帆風順的。除掉章思琰這個巨大的意外，他這幾年都沒有談過正兒八經的戀愛。他在學校其實挺招人喜歡，有不少人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因為自己表現得脾氣很好、容易親近，換句話說是看起來很好騙。

但實際交往過程中，羅一帆沉悶無趣甚至沒有性欲，四段戀情皆以對方理直氣壯地劈腿Omega告終，總時長不超過三個月。他上一次跟別人舌吻是前年冬天。那個Alpha其實比之前幾個好很多了，沒那麽拽，挺體貼的。但羅一帆還是沒興趣跟他親熱。

“你說我有沒有可能其實是個Omega？”羅一帆抹了把臉，緊張兮兮地提出假設，“你們不是還要看信息素匹配度什麽的嗎，說不定是因為信息素合得來我才只對他有感覺呢？不然我怎麽會一見到他就跟發情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了呢？”

章思琰在大洋彼岸沉默了十來秒，仿佛在隔空撬開羅一帆的腦袋研究裏面水和面粉的比例。“你知道Beta和Beta是生不出其他性別的吧？”她應該在暴躁地按動圓珠筆，“就像我的兩個媽媽不可能給我生個弟弟那樣。”

“那萬一我爸不是我親爸呢？”羅一帆陷入了這個假設。

“你就是狠狠墜入愛河了好嗎！”章思琰恨鐵不成鋼，“你要麽游起來要麽早點爬上岸，別什麽都不幹光腦子進水啊！被你親一口是會死嗎？親都親了不知道順便表個白嗎！”

羅一帆喪氣地嘀咕：“表白有什麽用嗎他能看上我麽……他就是把我當小孩而已……”

“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啊，就算被拒絕了你也不吃虧，犯花癡又不犯法。我挂了啊，單身狗別老打擾我約會。”章思琰再次火速下線。

Advertisement

羅一帆靜靜地趴了一會兒，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于是又給她打過去。

“有屁快放。”章思琰強壓怒火。

“他有市中心的公寓可以便宜租給我，我打算搬過去了。”羅一帆雙手托着下巴，兩腿擺來擺去，嘿嘿傻笑，“到時候如果我媽問起來怎麽找到這麽好的房子，我就說是你朋友幫的忙，你記得啊！”

“好好好滾滾滾滾……”章思琰耐心告罄。

某種程度上來說，章思琰确實是羅一帆的人生導師，各方面的。她這番簡單粗暴的開導談不上醍醐灌頂，但讓羅一帆有了足夠的底氣。他在床上正襟危坐，深呼吸三次，努力裝作強吻事件沒有發生過，禮貌地回複斯珩：“謝謝！這周日早上方便嗎？搬完後我再請你吃個飯。”

—

但真見到斯珩的時候，羅一帆又只會犯傻了。

“怎麽了？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斯珩站在公寓樓門口，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也仍然耀眼，一貫溫和的笑容似乎暗藏玄機。

羅一帆別開眼神，努力不去注意他下嘴唇那塊很明顯的血痂，紅着臉支支吾吾地請他上樓，跟物業借來的小拖車拖得嘩啦嘩啦響。

“對不起。”電梯裏，羅一帆看着鞋尖怯怯地嘟囔，音量和電梯運作的動靜差不多大。

“對不起什麽？”斯珩的耳朵很靈。

羅一帆飛快擡眼瞥了下他的嘴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肯回答，卻聽見斯珩說“沒關系”，似乎還在憋笑。羅一帆更不知道怎麽接話了，電梯門一開就嘩啦嘩啦埋頭沖出去，找到他的房間號。

本就打算存點錢換到離單位近一點的房子，這一年裏羅一帆沒有買太多占地方又不方便搬運的東西。他擅長的事情不多，收納整理算一項，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收在了幾個塑料箱和行李箱裏，還有兩袋被子、拆散的收納櫃和晾衣架。

“你的車裏塞得下嗎？”羅一帆靠在牆上低頭摳手指，不太熟練地轉移話題。

“後座也能放，沒問題的。”斯珩好像已經忘了電梯裏不到半分鐘的窘迫，自然地将很重的收納箱輕輕松松搬上拖車，手臂肌肉繃緊了，T恤的領子很寬松，彎腰時會露出鎖骨，還有胸肌的上半部分線條。

于是羅一帆的腦海裏又萬馬奔騰朝懸崖沖去，他鼻頭一緊，癡癡地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斯珩愣住，放下第三個收納箱，直起身子看向羅一帆，平靜中似乎帶了一點驚喜。羅一帆也愣住了，他哆哆嗦嗦貼着牆站直，眼神慌張亂瞟。

“你、你的房子……”他小聲補救。倒也不算撒謊。

但斯珩這回好像不打算輕易放過他，溫柔笑着一步一步靠近，右手撐在牆上，讓羅一帆無處可逃。“喜歡什麽？”他微微弓起身子，低下頭，漂亮的臉蛋離羅一帆只有兩公分，呼出的熱氣落在他鼻尖，睫毛都快戳到起霧的鏡片上。

羅一帆哪受得了這樣的誘惑，閉緊了雙眼和嘴唇，雙手顫抖着縮在胸前，想變成蘿蔔埋回坑裏。

斯珩湊得更近了：“我沒聽清，再說一遍。喜歡什麽？”

他的聲音像神話裏的塞壬，蠱惑羅一帆顫巍巍睜開了眼。近在咫尺的很淺的清澈的琥珀色雙眸又帶着美杜莎的魔力，美杜莎讓人變石頭，斯珩讓羅一帆變成誠實的笨蛋。

幾乎完全淪陷的笨蛋羅一帆用僅剩的一絲絲理智猛地擡手捂住斯珩的眼睛，咒語的功效沒有減輕，但好歹奪回了正常表達的勇氣。“我我我我喜喜歡你。”羅一帆的聲音抖成了篩子，“你你你要是現在沒、沒有對象的話要、要不要考考、考慮一下我不、不考慮也沒關系我就、就是跟你說一下……”

除了塞壬和美杜莎，斯珩身上可能還藏了其他什麽很會蠱人心智讓人失智的漂亮的妖精神仙。等回過神來，羅一帆已經坐在了車裏，像是刺激過大暫時失去了某些記憶，呆呆地用紙巾按着下嘴唇，不知道嘴上的血和痛感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