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番外-尹修瑾篇

嘉順四年, 雲南戰亂又起,北邊的少數民族部落趁機進犯,妄想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當今陛下的十六弟淮王毓玚抽調了一只僅僅五千人的精銳部隊, 花了十天時間便大獲全勝。

與此同時, 雲南邊境的小國使者前來求和, 願歸順大渝朝, 但條件是求取如今朝中任意一位公主。

朝中衆臣怒不可遏。

當今聖上确有幾位公主,可年齡最大的不過十三歲。

此時,又是淮王自請出征。

“公主年紀尚小, 又是金枝玉葉, 怎可為了換取邊境平安, 犧牲掉公主一生的幸福?”淮王字字洪亮, 擲地有聲, “臣別無他長, 唯此一身武藝,護大渝國土平安。”

半年後,淮王凱旋而歸。

尹修瑾随衆臣一起,陪着皇帝在宮外分列兩邊,翹首等待着淮王兵馬回宮。

他同以前一樣, 沒怎麽參與過這種場合,沒站多久就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腿也站麻了。

陛下特意叮囑過:“車馬路上難免耽擱,十六弟說不好什麽時候抵京,況且阿瑾又不是朝中之人, 沒有必要一起等着。”

尹修瑾撓頭, 說:“陛下,這是你登基之後規模最大也是最艱難的一場戰争, 您都親自去迎淮王殿下回京了,我是臣子,怎麽能不去呢?這不合禮數。”

毓琛撇撇嘴,“好話都讓你說了。你不就是想早點見到毓玚嗎,當誰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呢?”

尹修瑾低下頭,沒說話。

心裏卻是笑開了花。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個小兵慌慌張張跑到禦前,大聲報着:“陛下!淮王的先鋒部隊已經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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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修瑾的心提得高高的,明知從城門到宮牆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還是忍不住在此刻就墊着腳尖往宮門的方向望去。

毓玚真的回來啦!

說起來怪難為情的,之前幾年毓玚一直待在京中,甚少回雲南,兩人過了一段如膠似漆的甜蜜時光。

這次戰事持續了大半年,兩人互通心意後第一次分開這麽長時間。毓玚還是老樣子,不想占用驿道資源,寄來的信很少;若要說與以往有什麽區別,大概就是每次的信件都是厚厚一沓,恨不得把一日三餐吃些什麽都講給尹修瑾聽。

但毓玚從不講戰場厮殺的慘烈。

想到這裏,尹修瑾又有些擔憂。

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

尹修瑾把兩只手揣進袖子裏,焦急中還帶着一絲即将見到戀人的甜蜜。

等了不知多久,宮門外終于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淮王回宮了!”大臣們紛紛低聲讨論着。

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親自前往宮門口以示迎接。

大臣們紛紛後退,讓出中間的通道,尹修瑾夾在其中,小小的個子被淹沒在人群裏。

随後,毓玚在宮門前勒停了胯.下坐騎。他翻身下馬,将手中佩劍遞給身後副将,又摘下頭頂盔帽放在左手,黑色的盔纓随着他的步伐輕微甩動着。

他走向皇帝,屈膝就要行禮。

只是這膝蓋還沒碰到地面便被皇帝扶起。

“你我兄弟,不必講究這些。”

淮王的接風禮搞得熱熱鬧鬧,而沒有一官半銜的尹修瑾只能坐在最外側發呆。

但相愛的人總有那麽一點默契,他每次看向毓玚的時候,總能看到毓玚也在尋找着他。

兩人的視線越過一衆談笑風生的大臣,在空中小小地碰撞着,無聲地傾訴着對對方的思念。

之後,毓玚遣副将來找尹修瑾。

“淮王殿下說,他一會兒要先進宮給太後和慶太妃兩位娘娘請安,世子您要是覺得乏了,不妨先回府。”副将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殿下那邊結束了就去府上找您。”

尹修瑾耳朵都紅了,很小聲地“哦”了一句。

回到尹侯府後,剛好看到母親蕭氏正要回房休息。

尹修瑾叫住她:“母親,要去睡了嗎?”

蕭氏點點頭,見兒子獨身一人回來,問道:“你爹還在宮裏嗎?”

“是,今日……今日淮王回來了,宮中事情多了些,父親可能過會兒才能回來。”

自從幾年前那場風波過後,尹侯爺便接管了禁軍大統領這一職務。後來前任大統領聶海身體康複,但他多少還是被兒子的事情連累了,自請離京,不再與皇室有任何牽扯。

蕭氏又問了幾句關于今日接風禮的情形,尹修瑾一一答了,只是這頭越來越低,臉也越來越紅。

蕭氏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終于不再作弄兒子,道:“那阿瑾回房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尹修瑾應了,之後逃一樣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間,臉上的熱意都還沒消下去,門外便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阿瑾。”毓玚聲音低低的,“開下門。”

皎潔月光下,毓玚全然不見慣有的淩厲,只剩下眉眼間的溫柔。

他小心脫下堅硬又冰冷的戰衣,只穿着單薄但柔軟的裏衣擁抱住尹修瑾。

周身的熱氣很快将尹修瑾整個攏住,他伸出雙手,回抱住許久不見的愛人。

簡單的擁抱很快就不能滿足這對太久沒見面的愛侶,于是擁抱變成了親吻,呢喃變成了喘息。

潔白的裏衣在地上散落一團,很快,尹修瑾束發用的發冠也被扔了下來,剛巧落在他自己的腰封上。

尹修瑾枕着毓玚的手臂,打了個哈欠說:“毓玚,你是不是又曬黑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

尹修瑾發出一聲慵懶的哼聲,說“有”,然後用兩只手抱着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這一抱,倒是讓他摸到了一塊凹凸不平的傷疤。

尹修瑾的瞌睡頓時消失不見,他坐起身子,漆黑烏發從肩膀滑落,蓋住了裸露的身體。他神色緊張,問道:“毓玚,你受傷了?”

說罷,他不等毓玚回答,抽出那人一直壓在身下的手臂,急切地想找到那一處傷口。

他又跳下床想去點燭火,被毓玚一把拽住。

“外面冷,當心傷寒。”

尹修瑾垂着頭,指腹摸索着他肩膀後面的傷口。

毓玚笑道:“打仗哪有不受傷的,不礙事。”

他抱着尹修瑾重新躺回床上,捉着他的手繞到身後,帶他去摸那處傷口。

“很小的傷口,真的不礙事。”毓玚把他按回自己的胸前,安撫似地拍拍他的後腦,說,“不要緊張,阿瑾。”

說是傷疤,其實早已結了痂,只剩下表面一層淺淺的痕跡,若不是尹修瑾細心,當真發現不了。

他又摸了摸那裏,才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毓玚的懷裏。他悶悶地說:“先前的信中都沒聽你提起過。”

毓玚說:“又不是什麽大事,說出來平白惹你擔憂。”

尹修瑾鼓了鼓嘴,不太服氣地“哦”了一聲。

下巴随着這樣的動作鼓起一團小山包,毓玚看了可愛,又捏着他的下巴親了親。

這些年來,尹修瑾逐漸克服掉了上輩子割舌後的恐怖陰影,他張開嘴巴,讓毓玚咬住他的舌尖,再交換一個甜蜜的吻。

尹修瑾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身邊的熱源突然消失。

他伸手一摸,果然沒摸到毓玚。

他揉着眼睛坐起,隐約看到坐在床邊的人正在穿衣。

“毓玚……”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打了個哈欠,“你今晚要回去嗎?不留下啊?”

毓玚動作一頓,系好衣服回過頭來看他。

“吵醒你了?”毓玚摸摸他的臉,低聲說,“我今晚回王府,明日一早要進宮見皇兄,不想吵醒你。”

尹修瑾睡得懵懵的,說話的語氣也軟軟糯糯,“陛下不是給了你幾天的假期嗎?”

毓玚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道:“明日……明日我去找皇兄,是為了交還兵權。我不想耽擱了,所以決定明日一早就去。”

聽到這話後,尹修瑾立刻清醒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陛下……陛下猜疑你?”

毓玚同尹侯爺一樣,不願讓尹修瑾參與朝堂紛争,亦不想破壞童年玩伴在他心中的形象。

毓玚只能含糊地說:“沒有……”

但尹修瑾不依不饒道:“那這是為什麽?先前那麽多年你沒有回雲南也沒有交還兵權,不是都好好的嗎?”

毓玚向來不會說謊,更何況面對着的是尹修瑾,只是這其中是非曲折實在無法用簡單的一兩句話說清,他說:“阿瑾,天下是皇兄的天下,總有些東西要讓他自己握在手裏。雲南的十萬兵馬我管了太久,現在我不想管了,交給皇兄定奪才是最好的。”

尹修瑾不參與朝中之事,但不代表他對這些一無所知。毓玚說得輕巧,可若不是被逼至絕境,又怎麽會在凱旋而歸的第二天就提起解兵權這種事。

毓玚看他皺着一張小臉,又好笑又窩心。他牽起尹修瑾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等我處理好這些事,我們離開京城,到處去走走吧。”

上輩子,離開京城、離開這裏所有恩怨是非是尹修瑾最大的願望;這一世重活後,悲劇的結局重寫了,他的愛人、家人、朋友都好好地活着,他仍然想離開這裏、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身邊的牽絆讓他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在尹修瑾發呆的間隙,毓玚又說:“往後我什麽都不管了,不再參與朝堂的事,也不再握着讓人忌憚的權利,從今以後,我就只做一個閑散王爺。我們可以去江南、去荊州,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做一介尋常布衣。阿瑾,你覺得可好?”

尹修瑾慢慢紅了眼眶,他點點頭,落下了一滴眼淚。

“好……”

穿戴整齊離開尹侯府時,天色已經亮了。

“我說——”毓玚剛一出大門,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懶懶的男聲。

“我記得你們古人上朝的時間不是淩晨三四點嗎?”那人有雙微微下垂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樣式頗為新奇,此刻他擡起右手蓋在額頭,眯着眼睛看看天上的太陽,說,“這都有□□點了吧?你才去上朝嗎?”

毓玚皺緊眉頭,手先一步撫上了劍鞘,厲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嘻嘻說:“怎麽,又想打架啊?可是——你打不過我呀!”

“……是你?!”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沈海遙跟褚鶴坐在尹侯府門前的臺階上,吊兒郎當的,坐沒個坐相,說,“雖然毓宏沒有明說,但他在暗示你功高蓋主,是嗎?”

毓玚抱胸站在一旁,低聲提醒道:“你還是不要直呼陛下的名字。”

沈海遙啧了一聲,又說:“好吧,你終于聰明了一回。現在知道了吧,你這個皇兄,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能早點明白,是好事。”

他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說:“行吧,看來你和阿瑾過得不錯。”

提到尹修瑾的名字,毓玚的表情緩和了不少。他攏了攏衣袖,堂堂淮王殿下竟躬身沖沈海遙行了一個禮。

他說:“公子大恩,毓玚銘記于心,不敢忘懷。”

沈海遙卻說:“不是誰都有重活一次的機會,你們是幸運的,往後好好生活,別再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害自己。至于感謝的話……就不必多說啦!”

說罷他擺擺手,拉着褚鶴離開。

毓玚揚聲叫住他:“沈公子!你不見見阿瑾嗎?”

沈海遙懶洋洋地說:“我知道他過得好就行啦!不見了。”

他走得快,沒幾步就不見蹤影了。

毓玚趕緊回到尹侯府,把還在睡覺的尹修瑾叫起來。

“什麽?!”尹修瑾一聽說沈海遙回來了,外衣都顧不上穿,趿拉着靴子匆匆忙忙跑出府外。

可沈海遙早已不見蹤影。

“沈公子,沈公子!”尹修瑾焦急呼喚着,他尋了幾步,卻是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毓玚跟在身後,給他披了一件鬥篷。

尹修瑾急急地問:“他說什麽了?”

毓玚:“他說,你過得好他就放心了。”

尹修瑾揪緊鬥篷的毛領,望着沈海遙離去的方向,垂着眼睛,低落地哦了一聲。

幾日後,宮中傳來消息,淮王自請解了雲南兵馬的軍權,也拒絕了其他的官職,只願做個閑散王爺,到處游山玩水。

皇帝沒有多攔,準了。

尹修瑾提着幾個小包裹,在尹侯府門口同蕭氏依依不舍地告別。

蕭氏點點他的鼻子,笑道:“這麽大的人了,出個門還要哭鼻子?”

尹修瑾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說:“孩兒舍不得母親和父親。”

說話間,毓玚的馬車已經到了府外。

尹侯爺向外望了望,對着門口的淮王微微颔首示意,又對尹修瑾說:“去吧,阿瑾。你娘有我照顧,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尹修瑾咬着嘴唇,道:“古人說‘父母在,不遠游’,我卻……”

尹侯爺打斷道:“又不是一去不回,爹娘都是身強體壯的年紀,不必擔心。等過個一年半載,你想家時回來便是。”

尹修瑾紅着眼睛看向歷來嚴厲的父親。父子間表達感情的方式一向含蓄,鮮少有激烈外溢的情感,可重生回來後的每一天,尹修瑾都能感受到父親壓在心底沉甸甸的愛。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對着雙親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道:“孩兒暫時離開幾日,很快便回來。”

蕭氏幫他拭去眼淚,笑着揮手道:“去吧,好孩子。”

見他們父子三人道過別後,毓玚才下了馬,幫尹修瑾提起行李放到馬車上。

尹侯爺道:“殿下,小兒不懂事,勞煩殿下費心了。”

曾經一段時間,自己家兒子和淮王的關系傳得沸沸揚揚,後來皇帝一句“管好你們自己”,傳言便真的被按下了。

也曾有過不解,但過了這麽久,夫妻倆漸漸也看開了。

如今淮王解了兵權,他們更是沒有了後顧之憂。

毓玚将尹修瑾托上了馬車,才回過神對尹侯爺說:“此行不會太久,中秋節前我定會帶阿瑾回來,侯爺和夫人請放心。”

平穩駛出京城後,城外的地面颠簸不平。

尹修瑾坐在馬車廂內,聲音顫抖地說:“毓玚、毓玚……你能不能、能不能慢一點……”

毓玚坐在馬上悶頭笑了幾聲,随後停了馬,鑽進車廂內。

“害怕?”

尹修瑾不肯承認,只是抱他抱得緊緊的。

毓玚的笑意更加明顯,他在尹修瑾的臉上親了親,安慰道:“別怕,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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