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蘇月菱的出現并沒有影響林幼的心情。
反倒是愈發靠近小洋樓,林幼的唇輕輕抿了起來。一分鐘後,她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門,緊張得要命——
簡直跟女婿第一次上門似的。
她悄悄深吸了兩口氣。心想,不就是和老公兒子面基嗎?
多大點事兒。
又能尴尬到哪裏去?
想着,她暗自咬了咬牙上前準備推門。而就在指尖即将觸碰到大門的一剎那,眼前的白色門板卻輕輕震了一下,緊接着門把手擰下的咔噠一聲入耳,大門便被人從裏推開了。
林幼下意識擡眸,眼眸中頓時印入男人的身影。
被林幼擋住的日光艱難地從四面八方鑽進來,落在男人的身上。光影照亮了小洋樓內的昏暗,也照亮了面前人的長相。病态和蒼白擋不住五官的出色,裴鶴南只一擡眼,像是一滴墨墜入了白雪之中,暈出了絲絲縷縷的溫和。
他穿得很随意,雪白的襯衫略顯寬松,因為咳嗽而自然俯身時領口微微下垂,露出裏頭瘦削的鎖骨和蒼白的皮膚。林幼望過去時像是被燙了下眼睛,趕緊将目光收回來。
裴鶴南右手扶着門,手指瘦長。他似乎在用這個動作撐着虛弱的身體,以至于手背上偶有青筋浮現,每一處都寫着虛弱。
“幼幼。”
林幼的思緒胡亂轉着的時候,裴鶴南溫和的嗓音落入耳中,瞬間将出神的她給拽了回來。她趕緊擡眸,對上那雙似含着春風般笑意的眼眸,又心虛地趕緊移開 。緩了好一陣才眨眨眼,裝模作樣地也咳嗽了一聲,“你怎麽出來了?你身體不好,回去坐着吧。”
“我沒事,”尾音剛剛落下,裴鶴南蒼白的臉上便露出了點潮紅。他俯身咳嗽得厲害,像是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林幼一怔,趕緊從随身的包包裏掏出張紙巾遞給裴鶴南。裴鶴南啞着嗓子說了聲謝謝,手指将紙巾按在薄唇處,又捂着唇咳嗽了一陣。等到他耷拉着眉眼半靠在門上,松開手時,林幼眼尖地注視到了紙巾上一閃而過的殷紅。
林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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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草!系統沒告訴她裴鶴南已經嚴重到這種份上了啊!
她忍不住擡起眼眸又看了看裴鶴南,卻發現裴鶴南似乎正在注視她,觸到她的視線後,有些無奈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聲音又低又啞:“不好意思。”
林幼:“……”
倒也不必跟她說不好意思。
就是這情況确實有點不好處理,她是真的怕裴鶴南直接把自己咳得兩腿一伸厥過去了。
裴鶴南似乎真的覺得很過意不去,身體又往邊上靠了靠,他垂眸時鴉羽般的睫毛一顫一顫的,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乍一眼看去頗有種可憐的模樣。
他道:“我是不是有點……晦氣 ?”
林幼渾身一震,趕緊擺手 :“你怎麽那麽想呢,身體不好又不是你的錯!”
裴鶴南聞言似乎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抿起了唇,聲音更低了:“你以前這麽說過……”
林幼:“……”
兩秒鐘的沉默之後,林幼果斷反駁:“不可能!我說的是你的病晦氣,不是說你這個人晦氣!你想想,你這病從你出生就一直跟着你,是不是很晦氣?”
裴鶴南一時沉默,又擡手按住了嘴角,遮住了一瞬間的無言以對,才點了下頭。
林幼見安撫了他,乘勝追擊:“是嘛是嘛。但是你別擔心啊,你的病我一定給你治好,你這個脆弱的身子骨我也給你補回來。”
說完便催促着裴鶴南趕緊去一旁的沙發上坐着休息。裴鶴南自也沒有違背她的意思,步子邁得很慢地走到了沙發前緩緩坐下。
林幼站在他右手邊,能看到男人垂頭時露出來的側頸,那肌膚印着汩汩流動的血管,竟然有種異樣的靡豔之感。林幼不動聲色地在心底感嘆裴鶴南的美貌,這人長得是真的好看,就是太虛了。
男人最忌諱虛。
體虛腎虛哪個虛都不行。
她想着,也順勢在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安靜的氛圍之下,林幼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棟小洋樓的內部裝扮。這裏實在沒有半點家的感覺。小洋樓不算大,但即便如此也顯得空蕩蕩的。不管是窗簾、沙發還是其他的家具都透出幾分冰冷淡漠的格調來,毫無溫馨感。
此刻他們陷入沉默,整個房子也變得愈發冰冷。林幼摸了摸鼻子,那種網友面基的尴尬感迎面撲來,為了緩解坐立不安的情緒,她只能努力地找話題:“你吃飯了嗎?”
裴鶴南似乎愣了一下,随後淺淺地笑了一下:“吃過了。”
林幼點點頭,目光看向沒什麽動靜的樓梯口,又問:“阿野不在家嗎?”
裴鶴南:“他跟我說他去接你了,你沒有見到他嗎?是不是又找借口出去玩了?”
最後一句話被壓的很低,仿佛是在自說自語,但卻清晰地傳到了林幼的耳中。林幼白嫩的耳朵尖尖一動,忽然挺直了纖細的脊背。在裴鶴南的餘光中,女生抿着唇,臉上露出了絲絲凝重的模樣。
林幼正在腦海中努力地尋找系統提供的與裴野相關的信息,但仔細一想卻察覺她對裴鶴南和裴野父子的所有了解似乎只在‘過得慘,很慘,超級慘’這個方面。
想到這裏,林幼的表情變得愈發嚴肅了,她扭頭看着裴鶴南,正欲開口詢問,卻聽到門口響起了推門的聲響。林幼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過去,擡眸一瞧便發現十五六的少年穿着一身簡單的黑T運動褲靠門站着。
這是林幼的便宜兒子裴野。
裴野的眼眸形狀與裴鶴南有幾分相似,但比起裴鶴南多了幾分幹淨和澄澈。除此之外一張臉滿具少年氣息,幹淨又帥氣,就是臉色跟裴鶴南一樣,白得有點吓人。
這父子倆……看上去都挺虛的。
林幼輕咳一聲站起身,“阿野,你爸說你剛才去接我了?”
裴野被她這一提醒又想起了她在對付蘇月菱時幹淨利落的動作,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抽,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直接把鍋甩到了裴家主宅那批人身上:“被主宅那邊的人看到了,他們讓我去搬東西。”
林幼一聽眉心頓時蹙起。
這父子二人在裴家真過着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明明是裴家的三爺和小少爺,如今卻被傭人驅使,都被傭人欺負到頭上來了。
怪不得裴野的臉色這麽難看。
林幼暫時也不想跟裴野談給女主播刷禮物的事情,趕緊招呼他坐到沙發上休息,自己則是轉身去了廚房燒水。
女生纖細的背影剛進入廚房,消失在視野中的一剎,裴野二話不說立馬看向了對面的男人,裴鶴南擡起眼眸,目光掃過他蒼白的臉,低聲問道:“你的臉怎麽回事?”
裴野不答,反倒小聲問:“我這樣看上去是不是和你一樣虛弱了?”
裴鶴南挑眉。
裴野:“我剛去借的什麽粉底液,我看上去都這麽可憐了,她要是知道我就是那個給她打賞的小混蛋,她應該也舍……不好意思下手了吧?”
裴鶴南:“……”
雖然一言難盡,但裴野這招似乎歪打正着了。
…
林幼用靈泉水燒了壺水,又準備将導演組友情贈送的老母雞煲上。裴家父子的身體看上去都不怎麽樣,晚上就喝點雞湯吃點雞肉補一補,以靈泉水的功效,估計用不了多久這二人便能養好身體 。
到時候她的性命便也有了保障。
十多分鐘後,林幼拎着壺剛燒開的水和幾個杯子回到客廳。擡眸時并未看到裴野,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裴鶴南便主動解釋道:“阿野的卷子還沒寫完,他先去寫卷子了。”
林幼了然,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将水杯裝滿水放到了裴鶴南的面前:“喝點水。”
“謝謝。”
“老夫老妻了還客氣什麽。”林幼擺擺手,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在聽到‘老夫老妻’四個字時眼角一跳。她想了想決定給裴野送杯水上去,便和裴鶴南說了一聲,轉身上樓了。
循着記憶裏的房間,林幼敲了敲門,在聽到‘請進’二字後才推門進去。
裴野的房間也呈現出一種空寂和冷淡感。此時少年正坐在狹窄的書桌前,大開的窗外有陣陣燥熱的風吹來,伴随着老舊電風扇吱呀吱呀轉動的聲音,裴野擡起頭來,心底糾結了半天才一如在微信上的母慈子孝,喊了聲媽。
林幼趕緊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少年蒼白的臉上,又看他桌面上攤開的厚厚一疊卷子,微微皺眉:“剛才去幫忙是不是累到了?別做卷子了,洗個澡休息一會吧。”
裴野确實很想扔了筆和卷子,但一想到裴鶴南的威脅,立刻便跟蔫噠噠的小草似的,被壓完了腰。他垂下眼眸,眼皮輕輕顫抖了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似抱怨又似嘟囔:“可是我爸讓我趕緊做完它。”
林幼見着他的模樣頓時也回想起了她年幼時在孤兒院讀書的樣子,即便心裏再怎麽不願意寫作業,但院長奶奶的要求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心口。壓力可以讓人進步,但偶爾也需要放松。
想到這裏,林幼的心中真心實意地浮起了淺淺的憐愛。細白的手指在少年柔軟的黑發輕輕揉了揉,她的臉上滿是身為母親的慈愛:“沒事,你趕緊休息,我會跟你爸爸解釋的。最近天氣熱,你可以午睡一會,晚上我給你們熬雞湯喝。”
主動将裴野桌上的卷子收拾好放到一邊,林幼指了指水杯:“喝完水再睡。”
裴野聽着耳畔溫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的聲音,心滿意足地放下手中的筆,又乖巧地揚起了笑容 :“謝謝媽媽。”
這小孩,長得又好看,脾氣又好,真好啊。
林幼又薅了一把他的腦袋,才轉身離開。
約莫半個小時以後,裴野房間的門再次被敲了敲。這次的敲門聲有些許不同,是很有規律的三下,随後便停下了。裴野立刻便猜到來人是誰,趕緊從床上蹦起來打開了門。裴鶴南站在門口,越過少年清瘦的身體走至書桌前坐下,目光略過上面幹幹淨淨的卷子,回頭時換來少年急哄哄的解釋:
“是她讓我休息的!”
裴鶴南随口嗯了一聲,那神情淡定的模樣似乎在用另外的方式告訴裴野——早知道了。
裴野也看出來他爸并不想在這個方面找他麻煩,當即鎖上門并且搬了個小凳子坐到他的身旁,壓低了聲音:“你老婆她跟換了個人似的,真不愧是當演員的,她要是不搞騷操作,好好演戲的話,真的可以拿金鴿獎影後。”
說着,又暗自嘟囔:“演了這麽久好媽媽竟然還沒膩,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
裴鶴南聽得唇角微勾,漆黑沉靜的桃花眼中勾出了漫不經心和随意:“她沒膩你就繼續陪着演,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至少比裴家那群人看上去順眼一點。
裴鶴南白皙修長的手指再次劃過少年桌上的卷子,眼神帶着點玩味:“以後念書沒出息的話,指不定還能進圈發展,拿個最佳青年演員獎。上臺領獎的時候記得感謝你媽從小的培養。”
裴野:“……”
恍惚間,裴野似乎都腦補出了他一身黑色西裝站在領獎臺上,手裏捧着獎杯,真誠又感恩戴德的模樣。
按住抽搐的嘴角,他果斷搖搖頭扔掉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然後問道:“她人呢 ?”
“院子裏。”
…
林幼早就注意到了小洋樓後面的一片空地。裴家主宅附近綠草如茵,每天都有專門的園丁修剪花草樹木,一眼看去風景極佳。但小洋樓這裏卻像是皇城內的冷宮,位置偏僻,雜草叢生,每一個角落都充斥着被無情抛棄的氣息。
雖然亂了點,不過倒是很适合用來種蔬菜。
林幼催促裴鶴南也去午睡之後,便從小洋樓的雜物間找到了一些幾乎要生鏽的除草工具,扛着鋤頭去了空地,松了土,再将那些雜草全部打包扔到外面的垃圾桶。
林幼幾乎将一整個下午都耗費在了空地上,并未注意到裴鶴南正坐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她。男人的目光深如無星無月的夜,視線從林幼白皙的手背上一劃而過,看她彎腰也不嫌髒地抱起還沾着泥的雜草,眸中深意更深。
沉默間,放在手邊的手機輕輕響了一下,裴鶴南垂眸,上面的備注赫然是‘陳屹’二字。
陳屹:你們一家子還蠻有意思的,天麒影業有你摻和,南江樓即将被你老婆摻和,可憐我小小一個陳家,竟為你們付出了這麽多。
看到‘南江樓’三個字,裴鶴南很快便想起了當時林幼似乎還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過要掙大錢。
手指輕輕點了下屏幕,扔下幾個字:拭目以待。
裴鶴南又看了一眼窗外,才拉上窗簾,隔絕了所有的視線。
空地上的林幼看着已經被翻過的、變得格外松軟的土壤,心情美滋滋的。等她買來了菜籽,到時候就可以種下去了。雖說現在她身上也有點小錢了,不過外面的蔬菜肯定沒有她自己用靈泉水種出來得好。
扛着鋤頭回到小洋樓,林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由于原主實在看不上裴鶴南,兩人即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也是分房睡的。而原主替自己挑的房間是光線最好的一間房,就在裴鶴南卧室的邊上。
有時候三更半夜裴鶴南咳得厲害,打擾了原主的睡眠,原主便恨不得把牆給砸了,再把裴鶴南給埋了。
林幼回憶着腦海裏的劇情,轉身去了浴室。
下午五點左右,她準時從卧室離開走向了廚房。路過裴家父子的卧室時,裴野的房間裏隐隐傳出了電視劇播放的聲音,林幼也沒在意,下了樓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她随意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問道:“下午休息得好嗎 ?”
裴鶴南擡頭,還是蒼白的膚色,但眉眼間似乎多了些生氣。他笑了笑,聲音低柔:“休息得很好,身體也有力氣了。”
林幼聽到這個回答相當滿意,又主動給裴鶴南倒了杯水,才去做飯。
倒是裴鶴南站起身邁着虛弱的步子跟在她身後,輕聲道:“我幫忙打下手。”
“不用,你去休息就成。”
男人卻搖搖頭:“我也沒什麽事情做,還是你覺得我是個廢物,幫不了你?”
瞧這話說的!
林幼一激靈,趕緊扭頭看他。男人垂着眼眸,清瘦的身體看上去像是剛剛被風吹過雨打過的草木,盡管什麽表情都沒有顯露,身上那股頹然的氣息卻像雨幕籠罩,完全刨除不去。
瞧這可憐勁兒!
林幼驀地握住他的手,雙眼無辜又充滿力量地安撫他:“千萬別這麽說自己,我就是、就是心疼你,沒有其他的意思。”
林幼憋了半天才把肉麻兮兮的‘心疼你’給說出口,說完自己先抖了一下,下一秒迎上裴鶴南的目光,她讪讪一笑:“你看看你手冷得跟冰塊似的。趕緊去休息,做飯這點小事我一個人就可以的。”
像是為了說服他,她再次真誠道:“你要是出點什麽事兒,我也不活了。”
裴鶴南:“……”
剛剛走到客廳聽到動靜的裴野:“……”
兩秒鐘的短暫沉寂之後,裴野主動上前将裴鶴南推出了廚房,按住抽抽的眼角,一臉語重心長:“爸,你就聽我媽的,好好休息,給我媽一個跟你白頭偕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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