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陳屹有時候對裴鶴南恨得咬牙切齒。

也不知道林幼是怎麽忍受他這個性格的。

四十來歲的成熟男人非常不在乎面子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在裴鶴南一腳跨出包間大門時,卻又喊住了他,“還有一件事情,裴氏要和離省汪家聯姻,你聽說沒?”

裴鶴南腳下步子一頓,卻微微颔首,表示已經知道了。

裴天元早讓人通知過他了。就在林幼去建陽村的那一天,裴天元推開了小洋樓的大門,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當即便勾起了笑容:“三弟一個人在家呢?弟妹這幾天可好?”

裴鶴南很了解裴天元。

譬如他猜得到,那天裴天元在林幼的面前說出二人身世的秘密純粹是故意的。

在裴天元的印象中,林幼是一個勢利又只會無能暴怒的人,和裴鶴南見面的第一天便能因為裴鶴南的病狀和身份大喊大叫,便足以證明她在得知兩人身份真相時會産生不甘一類的想法。

裴家本該是屬于裴鶴南的,那為什麽現在他們卻只能住在小洋樓?

憑什麽她頭上冠的稱呼是裴三夫人而不是裴夫人?

在裴天元的設想之中,林幼會在小洋樓內大吵大鬧,指責裴鶴南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肯去争取。

而裴天元特地來找裴鶴南的那天,便是為了驗證他的這種猜想的。

只能說足夠巧合,林幼正巧因為小龍蝦的上市準備而前往了建陽村。空曠的小洋樓便只剩下一個裴鶴南,男人當時坐在窗前,身後是大片的陽光,投射在他身上時将他的皮膚襯得幾乎透明,他傾身咳嗽時那種悶哼仿佛還夾着血,等到裴鶴南拿下手帕,一抹殷紅的痕跡自裴天元的眼前一晃而過——

他是真的以為裴鶴南要死了。

裴天元那些含笑的話帶着最惡毒的詛咒,但裴鶴南恍如聽不到。

後來裴天元看他斂着眼眸虛弱至極的模樣,也頗感無趣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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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天元就讓管家特地來到小洋樓。管家還是一身燕尾服的模樣,神情冷靜,但唯獨對上裴鶴南的眼睛會露出類似于同情和可憐的情緒,他說:“半月後主宅要舉辦先生和汪小姐的訂婚宴,先生邀請三爺和三夫人過來參加。”

裴鶴南當時單手扶着門,斂着眼眸低聲應了一句好。

就在關門的一剎那,管家的聲音再次落入他耳中:“三爺別這麽跟老夫人賭氣。裴家雖是先生當家做主,但先生尊敬老夫人,您和老夫人重歸于好的話——”

話還未說完,便見面前的男人扯唇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大門很快就被碰上,徹底斷了管家接下來的一番話。

管家望着白色門板,回想起裴天元交代的試探,搖了搖頭。先生又何必一次次試探或者說戳三爺的心窩子,明明知道三爺對老夫人的事情耿耿于懷……

殊不知大門一關,裴鶴南緩緩直起身體,步調都染上幾分懶散,去卧室午睡了。

将思緒收回來,裴鶴南修長的手指扣着門把手,狹長的桃花眼浮起漫不經心的笑,“那就宴會上見。”

陳屹:“……”

裴鶴南将要參加裴家訂婚宴的事情告訴林幼後,正因為小龍蝦而忙得頭暈腦脹的腦袋驀地一清醒,好似有盆冷水唰一下澆在了她的腦袋上。

她蹙起眉,眼底裝着的都是一言難盡:“他又要去禍害誰家小姑娘了?”

“聽說是離省汪家的小女兒。”裴鶴南并不介意将這些事情告訴林幼,即便此刻他不說,到時候林幼在宴會上也會知曉的,他看了兩眼女生,又道,“汪家有個項目是他看中了很久的,因為一直拿不到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林幼心想,果然是裴天元的作風。

趙姿琪告訴過她,裴天元之所以和計思思确定婚約,也是希望得到林家在瑞膳緣的股份。但計思思實在是太蠢太惡毒,導致裴天元的計劃沒能行得通。于是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裴天元就這麽換掉了聯姻對象。

也不知道林城康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不過——

林幼眼眸一轉,白皙漂亮的小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疑惑:“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裴鶴南臉色都沒變一下,徑自喝着茶,聲音在熱氣氤氲中變得模糊了些,卻依舊能讓林幼聽得分明:“陳先生告訴我的。”

哦,是陳屹。

果然,裴鶴南和陳屹應該是蠻說得來的。

陳總真是個好人啊,這種豪門聯姻背後的目的都能和裴鶴南講得一清二楚。

時間一晃而過。

裴天元訂婚宴的前一天管家還特地來了趟小洋樓。當時林幼正在家,是她去開的門。但她對這位管家或者說對整個裴家主宅的人都沒什麽好感,見了管家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

管家道:“先生讓我提醒三爺和您,明天晚上的宴會千萬不要忘了。另外,先生已經讓人送了衣服過來,邀請三爺和您過去挑一挑。”

林幼:“……”

還過去挑衣服?

這不純純惡心人嗎?

林幼反手關上門,扔下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

從林幼口中吐出的話穿過窄窄的門縫毫無意外地落入了管家耳中,管家轉身回到主宅後,還未開口,正坐在沙發上的裴天元便已經放下了手頭厚重的書本,輕飄飄問上一句:“沒過來?”

“沒有。”管家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選擇如實告知,“三夫人似乎很生氣,說了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

明明是罵人的話,但裴天元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生氣的意思。男人的唇角反倒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半晌才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一句:“生氣才對啊。”

“您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不,其實還是有點意外的。”裴天元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的目光穿過窗戶正巧能看到後面那座白色的小洋樓。按照裴老爺子原先的說法,這棟小洋樓本該是他和呂芷韻住的。

他收回目光,輕嘆一聲:“我還以為林幼會鬧過來呢。”

不過……大概是眼下林家的情況給了她點教訓。

“明天務必讓他們倆過來。”

“好的。”

晚上六點四十分左右,裴家主宅前已經停滿了豪車,身穿西裝和禮服的男男女女們挽着手臂自車旁走過,在裴家傭人的指引下很快便進入了大廳。裴家大廳內富麗堂皇,雖還未見主人,但耳邊音樂悠揚,花卉淺淺的香味飄入鼻間。

趙姿琪挽着陳屹,女人身上穿着簡約的淺色旗袍,修身的旗袍勾出曼妙的身材。趙姿琪時不時含笑應對周圍過來打招呼的男人女人,目光卻像是不經意一般在人群中尋找着林幼的身影。

直到二人走入角落,趙姿琪才低聲問陳屹:“幼幼他們不過來嗎?”

“他們就算不過來,裴天元綁也會把他們綁過來。”

“為什麽?”

陳屹頓了一秒,沒經過裴鶴南的同意他當然不會把裴家那點事情說給趙姿琪聽,便随意找了個借口:“想刺激刺激裴鶴南和林幼吧。”

趙姿琪翻了個白眼,在心底把裴天元罵了個狗血淋頭。

暫且沒能見到林幼,趙姿琪也只能作罷。她安靜地坐在陳屹的身旁,聽那些人吹捧陳屹:“陳老板的南江樓最近可真是火爆全國啊,我家親戚去吃過都說好。要不是我最近忙得很,我也想過去嘗嘗。”

陳屹便會笑着回答:“劉總什麽時候過去,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讓負責人給你安排。”

劉總顯然被這句話哄得很開心:“那可就這麽說定了啊。”

劉總和陳屹說了幾句話,最後才特地壓低了嗓音詢問陳屹:“陳老板,你說這次宴會……裴家老三會過來嗎?”

陳屹微微眯起眼睛:“怎麽這麽問?”

“我這不是看他前兩天還上了熱搜嗎?”劉總搖搖頭,“看着身子骨好像越來越差了,上次還在飯局上聽人說他不一定能活過今年。”

陳屹随手從傭人的手中接過紅酒,借着輕抿酒的機會擋住了微微抽搐的嘴角。看來裴鶴南體弱多病的形象果真深入人心,以至于外邊的人都在造謠他快死了。

扯了扯嘴角,他似随意道:“那裴家這位可真是穩坐家主的位置了。”

劉總聞言就笑了,“瞧您這話說的,就算裴家三爺還活着也不至于對那位産生什麽威脅啊。”

陳屹也笑:“劉總說得對。”

說話間,只聽見一陣細微的喧嚣聲從人群中乍響,突如其來的聲響順利吸引了劉總的視線。劉總一向是個愛湊熱鬧的,這會兒腦袋一擡,脖子一伸,立刻便意識到了喧嚣為何而來。

他看到了兩個人。

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歲,雪白襯衫包裹下,清瘦的身材一覽無餘。他半斂着眼眸,不大看得清表情如何。

而他身邊挽着他手臂的女生年紀要更小一點,黑色修身的長裙裙擺微散,平領露出大片白皙的鎖骨,鎖骨上那一枚金鑲玉平安扣異常顯眼,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淡淡的溫潤光澤。她只一側身,後腰貼着半镂空的布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瞬間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劉總趕緊收回目光:“說曹操,曹操到。那不就是裴家老三和他老婆嗎?”

陳屹看過去,當看到裴鶴南那虛弱無力的模樣時,嘴角抽得更厲害了。他垂下眼眸,輕咳了一聲:“是啊,看上去倒确實挺像不久于人世的。”

“可惜了,他老婆是個大美人呢。聽說跟林家關系也不是很好,今天在宴會上露了面,等裴家三爺沒了,指不定會遇上什麽呢。”

陳屹:“……”

趙姿琪:“……”

陳屹又抿了一口酒,在心中止不住地想——有本事你當着人裴鶴南的面親口說這句話,看看裴鶴南是個什麽反應。

或者讓那群敢對林幼下手的家夥們過來,保準是林幼把他們揍得哭爹喊娘。

待到劉總終于寒暄完離開,全程沒開過口的趙姿琪看着他的背影,聲音幽幽道:“我剛剛錄了音。”

陳屹剛喝進嘴裏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什麽?你錄音做什麽?”

趙姿琪:“給裴鶴南。”

萬一裴鶴南撐不住了,音頻一放,指不定能為了老婆垂死病中驚坐起,多活兩年。

但話雖如此,她想到林幼,卻還是忍不住皺眉:“林幼老公的身體真的很差嗎?你不是有人脈嗎?找人幫忙治治啊。”

陳屹按住嘴角:“找着呢。”

這麽多年了,他一直想找人幫裴鶴南治治嘴。

可惜,沒人治得了。

林幼随着裴鶴南走入裴家主宅時便能感覺到周圍有無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抿着唇頗有幾分不自在,她身上的禮服是原主留下來的,原主眼光很好,裙子也很漂亮,就是後背镂空的那一塊設計讓她實在難捱。好在裴鶴南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右手往她後腰虛虛一攬,煙灰色的西裝很快擋住了那抹膩白。

林幼在他耳畔很低地說了句:“謝謝。”

男人勾唇笑了笑,聲音很輕但是很溫柔:“別這麽客氣。我聽陳先生說,他和趙影後已經到了,我帶你去找他們?”

林幼剛點頭應下一聲好,管家便已走到了兩人的面前。

他對裴鶴南道:“三爺,先生讓您過去一趟。”

周圍的視線盡數落在幾人身上,林幼不難分辨出那些視線裏多少含着些看熱鬧的意味。誰都知道裴鶴南是裴家的私生子,和裴家關系不好,他的存在于衆人眼中本就是一個笑話,更遑論聽到是裴天元找他,眼中更是興味盎然。

管家看裴鶴南沉默的模樣,語氣平靜地補充:“今天這麽好的日子,三爺也不想鬧得太難看吧。”

裴鶴南垂眸看了眼正仰頭看他的林幼,目光從那雙充斥着幾分擔憂的眼眸上一劃而過,他擡手,修長的指尖安撫般輕輕摸了摸女生柔軟的頭發,輕聲哄道:“你去找趙影後,我先過去一趟。”

林幼蹙着眉:“那你注意安全。”

裴鶴南颔首,很快随着管家離開。林幼站在原地看他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于拐角處,她擡步正要往趙姿琪在的角落走,身後卻驟然又響起一道聲音:“三夫人,老夫人有請。”

老夫人。

荀佩?

林幼回頭看向說話的年輕傭人,對方垂着腦袋做出了一副等待的姿态。

她眯了眯眼睛,心想這裴天元和荀佩還真是心有靈犀,一個叫走了裴鶴南,一個又要叫走她。

林幼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陣,說了句稍等,便給趙姿琪發了條短信,才對傭人颔首:“走吧。”

荀佩在二樓的休息室內等林幼。

推開大門,五十來歲的女人還如同花季少女一般半靠在窗前的藤椅上,她随意擡了擡眼眸,露出一張出色的臉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得知了裴鶴南和她的關系還是其他,林幼在荀佩的臉上找到了很多與裴鶴南想象的特點。

譬如那雙桃花眼。

只不過荀佩的桃花眼裏盛滿了高高在上的傲慢,而裴鶴南的眼中卻是如春水月色般的溫柔。

有着本質的區別。

荀佩并非不知林幼在看她,但她毫不在意地擡了擡下巴:“坐吧。這會兒喊你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聊聊,你應該也知道鶴南是我親兒子的真相了。說實話,我對你這個兒媳婦是不太滿意的。”

林幼的頭頂緩緩冒起一個問號。

雖然猜得到荀佩找她過來多半不是什麽好事。但驟然聽到這麽一句,林幼這張在鏡頭前經歷過大風大雨的臉也差點沒繃住。

“您這話就說笑了,我需要您滿意什麽?”林幼笑了笑,“我老公滿意不就行了。”

雖說荀佩早就知道林幼性格上的缺陷,但被這麽怼了一句,一時也有些無言。

那張被歲月眷顧的臉也僵了一瞬。

半晌她才道:“鶴南這人從小就這樣,把什麽事都放在心裏,他要是對你不滿意,你也看不出來。”

林幼:“是嗎?但他對你很不滿我是看得出來的。”

荀佩:“……”

有那麽一瞬間,荀佩想讓人把林幼給拎出去。她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 ,讓因林幼而躁動的心情平複下來,繼續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要貶低你或者怎麽樣,你要原諒一個母親對兒子伴侶的高要求。而且我看鶴南在你的照顧下,身體似乎并沒有好轉。他今天……今天看上去很虛弱。”

林幼:“……”

她沉默了兩秒,面無表情地問:“或許,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因為看到你們心情不好所以導致身體也不好的呢?”

話一轉,她又道:“還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之所以病得那麽嚴重,是因為你在他小時候盡找他的麻煩呢?”

荀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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