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雨(6) 荒誕的少女時代
可能很多人的少女時代都會那麽荒誕。
他們的故事從旁人那一句‘诶,他是不是喜歡你啊’開始,一句分不清真假的話,卻讓在意的人再也沒辦法洗清了。
而小澤優子就是這樣。
她越想知道虎杖悠仁那句話出于何意,越在意他,這種心情讓她不僅僅是在扉頁上寫一整版的名字了。
她的筆一停。
虎杖悠仁撇過臉來,仿佛有種身為動物的直覺,別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就會被捕捉。
與他交流的井上同學詫異:“怎麽了?”
“沒事。”他皺了皺眉,沒看見什麽,又飛速的轉過了頭安撫對方。“可能是錯覺。”
身後的筆這才敢動。
小澤優子吃痛着扭過脖子。
她剛才扭動的速度太快了,必須要用手撐着脖頸才掰正回來,背部帶着生理期隐秘的酸疼,抽的身體也為之一抖。
她喝了口水,冰的人心裏一顫,卻忍住了再擡頭望他的欲/望。
日子還是那麽一天天的過了下去。
到了國三,學校裏的老師們都對學生管教的嚴了起來。
但實際上,他們只需要完成都道府縣的統考就行了,只需要考國語、數學、英語、理科、社會五科,要求并沒有東亞其他國家那麽嚴苛。
可總歸是一次考驗,學生們也不像是以前那樣嬉戲打鬧了,畢竟明年的三月份的考試迫在眉睫。
家裏面也似乎緊張了起來。
她沉默不言的背着書包,停了腳步:“虎杖君,似乎是有要緊事?”
“嗯,其實是有點緊要,”虎杖悠仁雙手插兜,語氣帶着幾分放心不下的焦急。“但沒關系,早點送你回去的話,還是能趕過去的。”
小澤優子輕聲道:“是什麽事情呢?虎杖君能和我說一下嗎?”
虎杖悠仁單肩背着的書包被握緊了。
緊接着,他嘆了口氣:“……是我爺爺生病了,他身體一直不太好,昨天還在浴室裏滑了一跤,醫生建議住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平時照顧的不周到。”
可是前面還有一段路呢。
小澤優子望了眼前面擁擠的道路。
她垂眸,先安慰起他:“虎杖君是一個體貼的人,肯定不會照顧不好你爺爺的,現在時間也不早了,離我回家的路也只剩下一點距離了,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而聲線努力壓抑住失落:“……你去看你爺爺吧。”
虎杖悠仁眉毛緊皺,他嘴唇猶豫的動了一會兒,又堅定的低下頭:“算了,我說過的話就要兌現,我幫你送回去吧。”
小澤優子的心變得沉甸甸的。
“我都說了不用了,”她轉過頭,語氣也變得尖銳了起來。“我那麽久都沒有遇到那些混混,今天也不會遇見,倒是你,為什麽不去見你爺爺呢?”
“上了年紀的老人摔跤,是很嚴重的事情,我的事情對于虎杖君沒有那麽重要!”
不等看見虎杖悠仁的表情,她就徑直跑走了,越過街道,費盡全力的消失在了人群裏,哪怕全身是汗都沒有停下來。
等她跑到家門口的時候,腿已經快直不起來了,連手肘擡一下都覺得費力。
小澤優子努力在一片眩暈之中摁下了門鈴,家裏面還是很寂靜,奶奶的聲音從廚房裏傳開:
“優子,歡迎回家,今天做了你愛吃的壽喜鍋!”
“對不起,”她氣喘不勻的說,“奶奶,我不吃晚飯了。”
廚房裏的聲音停了一下:“可是你要快要選拔考試了,不應該吃點東西好好補腦嗎?”
“對啊,”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響起,“優子,不好好吃飯怎麽能考試拿高分呢?你最近是沒有什麽食欲嗎?”
“我最近……”
小澤優子的聲音停頓,随即變得驚喜,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媽媽!”
一個長相溫婉的女子就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穿着時尚,雙腿交疊,手放在膝蓋上,面上看不出年紀,反而顯得優雅又得體。
“媽媽!”小澤優子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母親。“媽媽,我好久沒看見你了,我好想你啊。”
母親身體先往後一顫地抱緊她。
她溫柔的哄道:“優子,你還有不到半年就要考試了,多吃點好嗎?”
壽喜鍋是小澤優子最喜歡的菜,這是一種放很多配菜的牛肉火鍋的料理,平時她幾乎能一個人吃一盆,但今天她吃完一個白菜葉子就不想動口了。
奶奶皺眉:“怎麽了,優子?”
“我不想吃了,”她望着桌上的菜,忽然食欲全無,“我一點都不想吃了。”
媽媽轉過身,先用手掌摁了下自己的腦袋,再測了測她的額頭:“怎麽了,優子,你怎麽忽然不想吃飯了?”
“我沒食欲。”小澤優子放下了碗筷。
媽媽關切的夾了一塊牛肉:“你吃完這一塊肉好嗎?不要餓着自己了,這個年齡段,是要用腦的時候,不要吃太少了。”
她又被催促着把碗筷端起了。
小澤優子用筷子拿起把媽媽夾到了碗裏的牛肉,吃了一口,頓時感覺到脂肪粒正在口腔裏燃燒,仿佛身上就開始重了兩斤。
一種負罪感令她吃不完這碗飯了:“媽媽,我真的不想再吃了。”
“你怎麽了?”媽媽憂心地蹙起眉毛,伸出手又比了一下她們的溫度。“你是身體出了什麽事情嗎?”
小澤優子低頭,熟牛肉夾雜着蛋液的味道在她的味蕾上爆炸。
她心口頓時呼吸不過氣:“要是我吃了這一口,就又變胖了怎麽辦?”
“可是你現在就要用腦啊,”媽媽嘆了口氣,她望了對面的女兒一眼,安慰的話瞬間僵在了口中。“你、你現在确實長胖了點,但是女孩子青春期長胖是很正常的啊,媽媽看到很多女孩子後來就長開的——”
“可我長不開了!”她的筷子激動地落在了桌子上。
一時之間,桌子上只有冒着熱氣的壽喜鍋發出了響動。
小澤優子深呼了口氣:“媽媽,我長得不漂亮,也不聰明,再胖的話,沒有人會喜歡我的。”
“誰和你說?”媽媽先反問道。
“誰?所有人都那麽說啊,”小澤優子吸了吸鼻子,她竭力平靜的說完這一句話。“我就是不好看啊,這個東西又不是別人沒長眼睛……”
“所有人嗎?媽媽就覺得你長得很漂亮啊。”她反駁。
“可我真的不漂亮,”小澤優子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媽媽,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在學校裏都不敢擡頭,我一般都不說話,因為我不想別人說我長得不好看還自戀……”
“你在學校是有人欺負你嗎?”媽媽忽然問。
“有啊,”她的眼前似乎彌漫着霧氣,“我轉班前就有人欺負我,但是幸好我轉班了,有個人對我很好,他還怕那個人的男朋友來找我麻煩,送我放學……”
“優子,”媽媽伸出手,溫暖的掌心摸了摸她的頭發。“你之前為什麽不和媽媽說呢?”
小澤優子的淚珠已經垂在了纖長的睫毛上:“可是你工作很忙啊……”
“我就是為了你轉班的事情來的啊,”媽媽湊近了,渾身散發出一股薰衣草的香氣。“我知道你肯定是受委屈了,要不然原本好好的國三為什麽要忽然轉班呢?”
“……或許你想回東京,和媽媽一起?至于那個男孩子,媽媽是要送點東西感謝他,還有你的上下學媽媽請人專門送你。”
原本強忍着淚意的小澤優子忽然繃不住了。
她徒然哭了出來,豆大的淚珠落在了雪白的手背上:“我還要去東京?”
媽媽俯下身:“怎麽了,優子,你不想回東京嗎?”
她肚子抽痛,手肘搭在沾着湯汁的桌子上,糟糕的情緒與忽然沖突的生理期像是噎住了她的喉嚨,讓人痛得說不出話。
“怎麽了,優子?”媽媽緊張地趴了下來。
“是肚子疼還喝冰水了吧?”一直低頭不語的奶奶站起了身,“真是的,現在的小姑娘怎麽都喜歡趕這個時髦,哪有女人家來生理期喝冰水的。”
小澤優子疼得說不出話,她卷縮在一起,額頭靠在剛才被媽媽挪走碗筷的桌子上,還帶着餘溫,陣陣暖意與肚子來的抽痛正在體內打鬥着。
“來了,先喝點味增湯,”奶奶說,“等下奶奶再給你做點別的墊肚子,生理期怎麽可能不吃東西呢?”
“生理期吃東西不長胖的。”媽媽提醒她。
“沒關系的,優子,等你考試完了,媽媽幫你減肥,到時候到東京就漂亮了。”
小澤優子掀起眼睛,哭意更濃,喉嚨咽下這口漂浮着白沫的湯,一種粘膩的熱意讓她好受了不少,現在只有肚子和臉頰上的淚意是冰冷的。
她們因為小澤優子身體的好轉而高興了起來,但沒人注意她剛才為什麽哭了。
也許她們覺得小澤優子是想到別人的辱罵氣哭的。
但小澤優子清晰,不是,關于自己長得醜陋這一個事實她已經非常清楚了,她難過的是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和虎杖悠仁有機會相處了。
這種隐秘的少女心事,她無處言說,去吐露心聲。
果然,失去了上下回家的這一個契機,小澤優子再也沒辦法和他相處了。
她本來性格就悶,要別人先開口再說話,而且平時在學校,兩個人根本沒機會聊天。
虎杖悠仁喜歡看電視,喜歡運動,很多人也很喜歡,他一定能找到比她更适合聊天的對象,因為他們都沒有她會為他的一言一行而胡思亂想。
小澤優子不和男生們說話,自然也不能和虎杖悠仁說話,她只是有時候能找虎杖悠仁借借尺子。
或者是在一片窗簾被垂起的時候,他坐在座位上,感覺不到別人再看他,而被少女從繁多的試卷中擡起頭,不自禁又貪婪地望上幾眼。
相處的機會是要被人為創造的,小澤優子恰好沒有這個勇氣和手段。
但在考試前拍畢業照的時候,她輾轉反側,終于決定徑直朝着虎杖悠仁走去。
埋頭寫作業的粉紅色腦袋擡了起來:“诶,小澤?”
他一雙棕眼睛驚訝的變成了豆豆眼,又有些困惑,因為不知道小澤優子忽然來找他幹什麽。
她有些緊張:“能、能把你……”制服上的第二個扣子給我嗎?
這一句獨屬于櫻花的含蓄告白在舌尖上繞了一圈,最後滿腹的心思只想變得緩解尴尬,脫口而出:
“——把你人借給我,我們一起拍一張畢業照?”
虎杖悠仁因為她奇妙的排句方式而笑了出來。
“好的,”他把筆蓋上筆帽,好脾氣地笑了起來。“拍照對吧,好的。”
二月下旬,櫻花剛好往下落了,學校請來了攝影師讓他們合體和組合拍照,他們一起走到了櫻花樹下,對着空閑的攝影師說要拍照。
“一、二、三、茄子!”
照片拍完了。
虎杖悠仁像個大狗一樣快速的從臺階上跳了下來,他轉頭,對着小澤優子揮了揮手:
“……和你拍照很開心,只是我要着急回家,不能再和小澤桑說更多的話了。”
“虎杖!”小澤優子叫住他,手心緊張地攥出汗來。“我要搬去東京讀書了,以後不能再仙臺了,能要一個你的line嗎?”
“啊?line?”虎杖悠仁苦惱地撓了撓頭,“我沒手機啊,家裏還沒買。”
小澤優子驚愕地放下了舉在胸前的手。
虎杖悠仁放慢了腳步走下去,讓那張照片成為了唯一有溫度的東西,她拿起來又看了幾眼,照片中,高大俊朗的少年穿着制服,旁邊站在的卻是一個體型矮胖的女孩。
他們沒站在一起,狹小的攝像機視角,中間卻隔了一個橫溝。
因為她不敢主動,他卻主動避嫌,對着攝像機露出了溫暖又熟悉的笑容,青春期隐約存在的好感全壓下,最後,他們和其他人一樣成為普通同學。
成為同學錄裏的回憶。
“……以後可能見不到小澤桑了,但見到小澤桑的那一刻,一定是會是一個更好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
他認真說話的側臉發着光。
少女滿腹的好感說不出口,告白只讓兩個人尴尬,因為她不夠好。
但她記得,他們曾經那麽近,也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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