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頭一次見一個女明星吃飯吃出了民工感。”季裴遠笑着看她，用鼓勵的語氣道，“就算現在沒狗仔跟着偷拍了，你也不能這麽自暴自棄啊。”

官穎：“……”

官穎盯着手邊的那杯檸檬水，思考着如果她将這杯水潑到季裴遠頭上，今天這單他還會不會買。在自尊和飯錢之間糾結了一會兒，官穎最後還是選擇了為五鬥米折腰。

官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季裴遠：“季總，我這不是趁還沒滾回娛樂圈之前最後放飛一下自我麽。”

季裴遠揚了揚眉：“哦？這麽說，你決定接受李導的試鏡邀請了？”

官穎點頭：“說起來，我都差點兒忘了。季總，我想下周一請一天假。”

季裴遠看了她一會兒，而後道：“你加入公司前後不到兩個月，你請假的時間都快要超過四分之一了。”

官穎：“……”

不是吧，季裴遠這是要翻臉不認人的節奏？！

官穎還在這邊拼命想說辭，季裴遠已經話鋒一轉：“不過我對員工向來寬容。假我可以批，但公司的損失，你還是要彌補的。這樣吧，我鼓勵公事私了。”

官穎毫不掩飾地沖他翻了個白眼：“怎麽私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季裴遠看了她兩秒，忽然微微一笑：“你說你好歹還算有點兒演技，怎麽什麽都寫在臉上？這麽沉不住氣，以後怎麽在娛樂圈混？”

官穎喝了一大口水，沒說話。跟季裴遠說話可不是一般的心累。

季裴遠忽正色道：“你試鏡準備得怎麽樣了？”

這句話問到了症結上。

官穎搖了搖頭：“不怎麽順利。有一個情節，想不好該怎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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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裴遠挑起眉，若有所思：“不如你兩種方式都演出來試試，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看法？”

官穎看着季裴遠，忽然福至心靈：“對啊，你可以當我的第一批觀衆。”

……

官穎和季裴遠約好周末到他家裏排戲。

周六早上，季裴遠很紳士地親自來接官穎。季裴遠的電梯公寓坐落在最繁華的商業區。季裴遠停好車，帶官穎進了電梯。電梯到達最高層的時候停了下來。這座高檔公寓每層只有兩戶人家，所以季裴遠也算是獨占了二分之一最美的城市俯瞰景。

官穎跟在季裴遠身後，脫了鞋進門。地毯的感覺分外綿軟厚實，房間寬敞整潔，很是舒服。沒有一樣奢華的家具，也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整體設計含蓄優雅，有那麽一點半露的奢華，也是相當自制而低調。

季裴遠招呼官穎：“随便坐。喝點兒什麽？”

“水就好。”官穎坐在白色的皮質沙發的一角，總覺得有些緊張似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才好。

官穎從包裏拿出事先打印好的試鏡劇本，放在茶幾上。

季裴遠倒了水過來，遞給官穎。

官穎道了一聲謝，接過杯子捧在手裏。

季裴遠眼角瞄到茶幾上的那幾張紙，便拿起來翻了一下，而後點頭道：“的确像是李承安的風格。”

官穎好奇道：“什麽風格？”

季裴遠放下劇本：“裝逼的風格。”

官穎忍不住想送他一對大白眼。

季裴遠看着她：“你說你準備了兩種演繹方式？”

官穎點了點頭：“主要是最後，遲小鳳看到她給餘青宏送的宵夜碰都沒被碰過然後心裏很難過這段。劇本上對情緒描寫只有難過兩個字。這個地方給演員的發揮空間就比較大了。我想這是試鏡片段裏的一個關鍵情緒點。”

季裴遠示意道：“不如你都演一下？”

官穎頓了頓：“現在嗎？”

要突然這樣尬演，感覺也挺放不開的。

季裴遠笑了那麽一笑：“李承安對演員的最基本要求，就是無論在什麽情境下，都能迅速入戲。”

官穎心道，李導是什麽樣的你怎麽會知道。不過季裴遠說得對，這是演員的基本素養。

“來吧。”官穎指了指茶幾上的面巾盒，“就拿這當那碗馄饨。”

下一秒，她已然入戲。

遲小鳳盯着那碗沒有動過的‘馄饨’木然站了一會兒，而後在‘化妝臺’前坐了下來。她伸手輕輕撫摸着餘青宏用過的東西，然後把放在桌上的頭飾，镯子一一放回首飾盒中。她擡頭，鏡子裏的女人嘴角微微向下，幽怨地看着她。遲小鳳在桌前坐了一會兒，最後一把将混沌掃進旁邊的垃圾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化妝間’。

官穎演完一段，擡頭看向季裴遠，無聲地詢問。此時她的眼裏哪還有剛才哀傷和自憐自艾，她對情緒的把控，可以稱得上是收放自如。

季裴遠微一點頭：“另一種呢？”

遲小鳳盯着那碗沒有動過的‘馄饨’木然站了一會兒，忽然面無表情地擡手将那碗馄饨掀翻在地。她一腳一腳地踩在馄饨上，狠狠地碾壓着……過了一會兒，她才微微喘息着，慢慢停下了動作。她平靜地走到牆角，拿起掃帚，将馄饨掃進了垃圾桶。接着又像跟地板較勁似的，用拖把在上面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拖。就這麽拖了好幾分鐘，她漠然擡起袖子擦了擦汗，将拖把扔在一邊，推門而出。

官穎演完這段倒是真出了些汗。她反複用腳碾和拖地的動作，是用了真力氣。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看向季裴遠：“怎麽樣？”

季裴遠像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前一種處理很穩，中規中矩，你用細膩的眼神表達了她說不出口的情緒。不過這方式稍顯老套，沒什麽新意。大概稍微有點經驗的演員，都會這麽處理。”

官穎有些意外地微微擡眉：“看不出季總竟然這麽懂行。”

而後她贊同地點頭道：“不錯，這段是比較傳統的表現手法。演技全部體現在眼神和面部細微表情上。若是演得好便容易凸顯演技，但缺乏新意。”

季裴遠看着她，眼中透着再自然不過的欣賞：“第二種诠釋方式，能把你細膩的演技放大化。你給自己加了些戲，卻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遲小鳳內心那股壓抑已久即将噴發的火山的力道。也為之後人物性格突變做了很好的鋪墊。這種表現方式，更容易讓觀衆入戲，不過……拿捏不好就會給人很油，用力過度的感覺。”

官穎接過他的話頭：“對，我也是擔心這個。尤其是李導，比起這種劃重點似的刻畫，他好像更喜歡質樸細膩的表達方式。”

官穎忽然懊惱道：“我本來想讓你從純觀衆的角度給點意見的。沒想到……你對劇本和對演技的認知，遠遠超過我的預估。”

季裴遠微笑道：“多謝誇獎。”

官穎抓狂：“我沒有要誇你！”

季裴遠修長的食指在沙發扶手上輕扣了幾下：“你有沒有想過，着重點不要放在那碗馄饨上。無論是第一段還是第二段表演，你總有一個情緒爆發點是在那碗馄饨上。”

“呃……”官穎細細一想，還真是。不過，現場道具就那麽多，不拿馄饨做文章，難不成還把桌子掀了？！

季裴遠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劇本最後一句話，遲小鳳出門後，撞上走廊上的另一個師兄，她匆匆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低頭走了。”

季裴遠拍了拍官穎的肩：“我演遲小鳳，你來演這個師兄。”

官穎差點懷疑自己幻聽了。

然而在季裴遠強大的氣場下，官穎只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遲小鳳’安靜而漠然地将馄饨裝到袋子裏，而後出了門。

‘遲小鳳’拉上門，一轉頭就撞上從另一個化妝間匆匆走出來的‘師兄’。

‘師兄’随意地跟‘小鳳’打了個招呼：“回家？”

‘遲小鳳’擡頭，冰冷而陰郁地看了師兄一眼。然而下一瞬，‘小鳳’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微笑，明媚動人：“我帶了宵夜，有多，師兄要吃嗎？”

‘師兄’愣了一下，而後有些高興道，“诶，吃，吃。”

‘遲小鳳’将手裏的口袋塞到‘師兄’手中，掉頭就走。轉頭的瞬間，他臉上是一片冷漠和空白。

……

“怎麽樣？”季裴遠出聲，喚回了官穎還沉浸在戲裏的神志。

這段對戲，她完完全全被季裴遠壓制了。關鍵是，他竟然将遲小鳳的細節表情和內心變化表現得全無違和感。在他看她那一眼的時候，她真實地感受到了背上的寒意。然而那冰冷的一眼只是一瞬，他就用明媚的笑容掩飾了過去，讓‘師兄’以為那一秒鐘只是錯覺。

她明白，季裴遠這段戲是表達了遲小鳳對其他師兄的遷怒。她認為是因為之前師兄弟們嘲笑餘青宏被他聽到，餘青宏心情不好才沒有吃她送的宵夜。但她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和這些師兄弟鬧掰，加之本身是戲子身份，所以很快就将這種怒火掩飾了過去。

官穎出道以來，除了和那些老戲骨對戲的時候，還從來沒被人這麽牽着鼻子走過。全程的節奏都是季裴遠在把握，季裴遠帶她入戲，帶她出戲。

官穎忽然覺得眼前的季裴遠有些陌生，卻又覺得他有說不出的魅力。那種讓她忍不住想要膜拜的魅力。

影帝。

這才叫真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