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哎, ”霍然笑了半天, 感覺笑得都有點兒累了, 躺回去重新枕着睡袋嘆了口氣,“你真的是個傻逼。”

“你老實說,”寇忱把拉鏈拉好, 找出一件外套換上了,“你剛是不是以為,我要對着你開撸?”

“沒!”霍然瞪着他, “我他媽是個正常人, 不會想得這麽離譜!”

“哦,”寇忱蹭到他旁邊坐着, “那你們正常人是怎麽以為的?”

“我根本不夠時間以為好嗎,我全程腦子裏就一句話, ”霍然說,“這個傻逼又要幹嘛?不過最後一秒我猜了一下, 我想你是不是穿了條什麽死神內褲花栗鼠內褲之類的……”

“我操,”寇忱笑了,“我哪有那麽傻逼。”

“你表演裆吐小雞更傻逼!這清奇的腦回路啊!”霍然嘆了口氣, 想想又問了一句, “你多大的時候給你爸表演的這個絕活啊?”

“四歲?或者五歲?”寇忱想了想,“反正是還沒上小學的時候。”

“你爸為什麽打你啊,這麽小的小孩兒,皮一下也正常啊,”霍然轉頭看着他, “你現在玩這個他看到了抽你一頓倒是正常的。”

寇忱笑了半天,拿過小雞鑰匙扣,伸到他面前:“可愛吧?”

“拿開!”霍然瞪他。

“哎呀,然然哥哥嫌棄我們喽。”寇忱捏了捏小雞,把鑰匙扣挂到了自己背包上。

霍然沒說話,根本無話可說。

“我爸這人吧,挺文藝的,從小到大都有個鋼琴夢,各種倒黴催的沒學成,就希望我能給他圓一下夢,”寇忱說,“所以我從三歲起就天天坐鋼琴面前……”

“你還會彈鋼琴?”霍然驚得又坐了起來。

寇忱看了他一眼,手一擺:“我會那玩意兒幹嘛,我不會。”

“你從三歲開始學,不會?”霍然有些迷茫。

“我從一歲開始學也得我肯學啊,”寇忱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我不想學的東西誰也別想逼我,三歲起就這麽硬氣了!”

“然後呢?跟那個小雞有什麽關系?”霍然問。

“誰說跟那個小雞有關系了,小雞我去年才買的,”寇忱斜了他一眼,“這智商。”

“沒你高。”霍然點頭。

“我那天就是不想彈琴,一手指頭都不想彈,然後我就把我姐養的一只小雞擱內褲裏了,”寇忱揉了揉鼻子,“跟我爸說小雞咬我小雞雞了,我彈不了琴了。”

“……這不打死你。”霍然非常想笑,但是又覺得不應該笑。

這算得上是小寇忱的一個悲劇故事了,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被逼得沒辦法了,想出了一個他覺得牛逼而合理的辦法。

但還是想笑。

寇忱嘆氣:“就是差點兒打死,從屋裏追着打到院子裏,我爬欄杆的時候被鐵釘戳到屁股了,就那麽釘在欄杆上居然沒下去,被我爸扯回去了……”

霍然沒繃住,非常沒有同情心地一下笑出了聲音,他趕緊邊笑邊擺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忍不住……”

“我自己也想笑。”寇忱跟着也樂了。

“死神是不是要蓋住那個釘子洞啊?”霍然問。

“不是,至于嗎那麽小一個疤用那麽大的圖去蓋,”寇忱不屑,“我就是想文個死神而已,釘子戳的疤在屁股蛋上,你要……”

“不!”霍然驚恐地大喊,“不!我不看,不用了!別這麽客氣!”

“慫。”寇忱給了他評價。

“我看一眼你屁股蛋就不慫了麽?”霍然說,“你腦子到底什麽結構。”

“我爸也這麽說,”寇忱笑了,但很快又嘆了口氣,“所以從小就沒人跟我玩。”

“嗯?”霍然愣了。

“我小時候太煩人了,話又多,又能折騰,還不服管,”寇忱偏着頭回憶着,“性格也不好,鄰居家小孩兒讓我打了個遍,家長來找我麻煩,我還打家長。”

“……你打得過嗎?”霍然問。

“打不過啊,但是別人家長打我也不敢下重手,踢一腳推一把打個巴掌什麽的,”寇忱說,“反正我從小學打到初中。”

“只到初中嗎?”霍然疑問。

寇忱看了他一眼,笑了:“我現在打架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你看我一眼我可能就上手抽你了。”

“那你會被我打死。”霍然冷笑一聲。

“你打不過我,”寇忱說,“真的,別跟我争。”

霍然回憶了一下寇忱的“給老子飛”腳,點了點頭:“行吧……那你現在是長大了成熟了所以不成天打人了,改成隔天打了嗎。”

“還是我爸,這個人披着文藝青年的皮,幹着雨夜屠夫的活兒,”寇忱一臉悲憤,“他帶着我去了市場,找到人家做香腸的作坊,讓我看那個超級大的絞肉機,半扇豬放進去直接出來就是肉沫,你看過沒?”

“電視上看過,”霍然說,“他把你放進去了?”

“你是不是智障!”寇忱喊了一聲。

“我就随便順着問一嘴。”霍然說。

“我爸說,兒子,看到沒,你還沒有半扇豬大呢,我要再聽到有人說你打架,我就把你放進去,”寇忱神情凝重,“夠一家三口吃到過年……我一算,一家三口?那還真是把我放進去了……”

霍然沒忍住差點兒把鼻涕笑出來,偏過頭笑了好半天:“這話也能吓着你?”

“能啊,我都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太直觀了我操,那機子,我站邊兒上都覺得能被吸進去,特別可怕。”寇忱搓了搓胳膊。

“那這次……打架的事兒,要叫家長,”霍然突然有些擔心,“你怎麽辦?”

之前寇忱說過他爸已經習慣了,但聽這意思,就算習慣了,也還是有可能把寇忱變成半扇屁股上帶着死神的豬。

“你幫我個忙吧,”寇忱說,“你到時去我家一趟,跟我爸說一下,說我是為了伸張正義,其實我才不管什麽正義不正義,我就是看不慣想打他們,但是你得幫我說……”

“好,我幫你說……許川他們也能幫你說啊,為什麽是我?”霍然問。

“我爸見過他倆,早就認定他倆不是什麽好玩意兒了,你不同,你長得就像個好學生,還是籃球隊長,我爸就覺得學生裏能當個什麽的都是好孩子。”寇忱說。

“行吧。”霍然答應了。

寇忱沒再說話,在他旁邊躺下了,枕着胳膊,倆人一塊兒看着帳篷頂。

這個帳篷頂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大概是想讓人覺得躺在帳篷裏看星星很浪漫,其實這東西到晚上屁也看不到,就蒙寇忱他們這種小菜雞。

這會兒天沒黑也什麽都看不到,只有雨點留下的水珠子,一道一道地滑下去。

平時就他一個人出來,碰上這種情況,他一般就定個鬧鐘睡半小時的了,今天帳篷裏多出一個人,他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那就愣會兒吧。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霍然愣了一會兒轉過頭,“你就是伸張正義,幹嘛非要說自己是想打架。”

“我真沒有,”寇忱說,“我看他們不順眼可能是因為他們欺負人,但我……以前從來不會因為有人被欺負了就去路見不平,反正我也沒什麽朋友,也不管學校裏那些破事兒。”

“沒朋友?”霍然看着他。

“小學肯定沒朋友,天天打架,初中和高一,我旁邊總有一群人,看着哥們兒遍天下,”寇忱說,“其實就是怕我,轉到你們學校以後,就許川和超人,算是我朋友了。”

“哦。”霍然應了一聲。

“現在估計能把徐知凡他們幾個也算上,”寇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能不能算上你。”

“什麽意思,還有考核機制麽?”霍然莫名其妙。

“那咱倆算朋友吧?你不是我爺爺爸爸叔叔舅舅吧?”寇忱問。

霍然嘆了口氣。

“來來來,起來。”寇忱坐了起來,拽着他胳膊拉他。

“幹嘛?”霍然挺不情願地也坐了起來。

寇忱沒說話,一擡胳膊,摟住了他的肩,然後轉臉盯着他。

“幹嘛?”霍然看了看他的手,又看着他,“想說什麽就說。”

“行了。”寇忱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松開了胳膊。

霍然正想說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接着帳篷就被人拉開了,寇潇探了腦袋進來:“哎,然然,這兒會不會有野獸啊?”

“怎麽了?”霍然一聽這話,趕緊往外挪過去。

“那邊林子裏有動靜,是不是有什麽動物?黃羊?”寇潇一臉緊張。

“這兒沒有黃羊,這片兒人的活動太多,動物一般不過來,”霍然穿上鞋,出了帳篷,看到老楊正站在林子邊兒上往裏看,他趕緊喊了一聲,“別一個人進去!”

“我就看看,”老楊說,“我哪敢進去。”

霍然回身從背包裏摸出了一根黑色的小棍子:“我去看看。”

“是蛇嗎?”寇忱看了一眼棍子,“我操,你他媽出來徒個步還帶甩棍?”

“不是蛇,”霍然胳膊一甩,棍子咔地一聲長出來一截,“什麽蛇能弄出那麽大動靜,這兒都能聽見?”

“還有嗎?”寇忱問,“給我一個。”

“你拿登山杖吧。”霍然說。

“靠。”寇忱不爽,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登山杖給拿上了。

“剛我們聽到像是踩斷樹杈的聲音,”老楊說,“出來又沒看到人,按說如果是老鄉或者別的驢友,不會躲着人吧?”

“嗯。”霍然看林子裏看了看,這會兒都十月了,林子并不密,一眼能看進去挺遠了,但他并沒有看到人,“我去看看。”

“我也去。”寇忱跟了過來。

“那我也……”老楊也跟着往前。

“行,”寇潇說,“都去吧,不用管我了,這兒的所有東西,什麽帳篷行李食物的,全都交給我這個弱女子吧,萬一有什麽危險,我一個人拼死也會為大家保住營地的!”

“我操,”寇忱讓她說樂了,“你就說留一個陪着你不就行了?”

“你們就說都想去湊熱鬧不就行了?”寇潇抱着胳膊斜了他一眼。

“楊哥你陪着姐姐吧,”霍然說,“這兒我熟,不會有什麽問題,可能是小動物,我就檢查一下。”

“楊睿東你跟着然然,寇忱陪我,”寇潇說,“怎麽能讓倆高中生自己進林子。”

“我們然然小學就自己野地裏刨食兒了,”寇忱說,“老楊別拖後腿,我去。”

霍然沒管他們的争論,拿着甩棍直接往前走到了林子邊兒上。

這幾個人,說是聽到聲音有點兒緊張了,但總體來說還是覺得這是一次遠程郊游。

只有霍然心裏清楚,雖然他在好幾條進山的路裏選了難度比較低的一條,但也已經走了一天,白毛坡這個地方已經很偏僻了,就算兩公裏的距離有村子,那村子也就二三十戶人,一個小賣部賣點兒過期方便面和過期的長得像火腿腸其實本體是沒有任何肉味兒的紅色面坨坨,不知名牌子的瓶裝水,喝的時候他都還要放消毒片才放心的那種,就這樣的小賣部也都是因為有驢友會去補給才開的。

這裏已經接近深山老林的概念了,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都會讓霍然警覺。

争論的結果大概是寇忱勝了,反正他走進林子的時候,寇忱從身後跟了進來,登山杖一直在地上的枯草和落葉裏戳着。

應該是怕踩着蛇。

“有人嗎!”霍然喊了一聲。

“老鄉嗎?”寇忱跟着也喊了一聲。

雨這會兒已經停了,四周很靜,連鳥叫都沒有,只有寇忱戳草的聲音。

往裏又走了差不多三十米,光線都變暗了,霍然停下看了看:“回去吧,應該是聽錯了或者小動物。”

“怎麽呢?”寇忱問。

“這地上都沒有踩出來的路,老鄉經常走的地方都會有路,”霍然說,“大動物經常走的地方也有獸道,這裏什麽都沒有,估計就是路過的小動物。”

“哦。”寇忱低頭看着路,“長姿勢了。”

他倆慢慢走出了林子,寇潇和老楊就站在林子邊兒上盯着這邊,看他倆出來,立馬問了一句:“有什麽情況嗎?”

“沒有,”寇忱說,“剛我們……”

這話還沒說話,霍然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踩在落葉上,動靜不大,聽着距離還遠,但跟他們之前進林子踩出來的的聲音一模一樣。

霍然猛地轉過了身。

“有人啊!”寇忱壓低聲音。

“老鄉!”霍然沖着裏面喊了一聲。

“啊!”林子深處有人回應。

霍然松了口氣,看了寇忱一眼。

“吓我一跳。”寇忱把手裏的一個什麽東西放回了兜裏。

霍然伸手到他兜裏摸了一下,居然是把匕首,他看着寇忱:“你還說我出來帶甩棍?”

“那怎麽辦,你也不分我一根半根的,我只能自己找了。”寇忱很平靜地回答,但聲音裏帶着得意。

林子裏的腳步聲慢慢接近的時候,霍然又有些緊張,這聽着人有點兒多,少說得有五六個人了,正常情況下沒這麽多老鄉一塊兒上林子裏玩。

“有點兒……不對勁,”霍然小聲提醒了一聲,又回頭看了老楊一眼,“人太多了。”

“別的驢友?”老楊低聲問,又推了寇潇一把,“你回帳篷。”

寇潇很配合,立馬從地上撿了根粗木頭,鑽回了帳篷裏。

沒多大一會兒,林子裏的人就走了出來,果然不少,霍然數了數,有六個,都是男的,看樣子和衣着打扮的确是老鄉,其中兩個人手裏拿着木棍,還有一個拿着一卷繩子。

“露營的啊?”一個老鄉看着他們問了一句。

“是,”霍然笑着點點頭,“你們打獵呢?”

“……嗯,”老鄉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指着他手裏的甩棍,“拿那個幹嘛。”

“防身的,”霍然迅速把甩棍收了起來,“我們剛聽到有聲音,還以為是狼呢,有點兒害怕。”

“狼不到這邊來,”老鄉還是盯着他們看,“你們幾個人?”

“就我們幾個,”寇忱看了看霍然和老楊,“我們一塊兒的還沒到呢,出發晚了。”

幾個老鄉交換了一下眼神,又盯了他們幾眼,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轉身往他們來的方向走了。

走出去一段,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我操,”寇忱一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開了口,“怎麽回事兒?我怎麽感覺要劫道啊?”

“不好說,”霍然皺了皺眉,“老鄉有時候就是不太友好,或者說……他們表達方式就這樣,喜歡打聽,但是打聽的時候又跟審問一樣……”

“那這幾個?”老楊看着那邊。

“有可能是去林子那邊下了獸夾回來的,”霍然說,“怕我們舉報吧,一般不會怎麽樣,特別是寇忱說了我們還有人,晚點兒也應該還會有別的驢過來。”

“那現在?”老楊問。

“埋鍋做飯。”霍然說。

“好。”老楊笑着點頭。

說到有吃的,還是很讓人愉快的。

霍然自己也愉快,畢竟有點兒餓了,不過他剛跟着往帳篷那邊走了一步,手就被寇忱一把抓住了。

“嗯?”霍然回頭。

“是不是那什麽,那個,蛻!”寇忱僵在原地,死死攥着他的手,眼珠子往下指了指。

霍然趕緊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地上有一小團風吹日曬雨淋已經碎成渣渣了的地膜。

“不是,”霍然想把手抽出來,但寇忱抓着不放,他只得先彎腰把那團爛地膜撿了起來,“是地膜,地膜懂嗎?就是老鄉蓋菜用的。”

“地膜?”寇忱迅速往他手上掃了一眼,接着就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大聲幹笑了兩聲,“哦!地膜啊我操!地……誰他媽把地膜扔這兒啊!我操!”

霍然忍着笑。

“做飯做飯!”寇忱大步往帳篷走過去,走了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一臉惡狠狠的表情,“這事兒你要敢說出去你就完了。”

“讓我飛嗎?”霍然說。

“我他媽讓你飛到月球去!”寇忱說完又一回身,大步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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