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真正的告別

顧妤在謄抄筆記, 從外面沖進來的杜瑰，喘着粗氣道：“顧妤，蘇靳晏來學校了, 來的還有一個年長的男人, 看樣子像是他爸爸。”

顧妤猛的站起身, 想出去看, 但又不想見到不希望的事發生。

蘇老爺子去世的消息，當天晚上顧妤回家顧母就告訴她了。葬禮是辦在鄉下老家的，顧母顧父也不知道蘇家老家在哪兒, 就沒去。

從那天之後, 顧妤給蘇靳晏發的消息，沒有得到一條回複。

蘇靳晏一直都是和蘇老爺子一起生活的, 蘇老爺子不在了, 蘇靳晏那個所謂的爸爸出現了。讓蘇靳晏在安寧縣生活是不可能的, 所以, 這次蘇靳晏的到來，只能是辦理轉學手續的。

顧妤心裏發悶，最後還是跑出了教室, 膽戰心驚的扒着辦公室的門偷聽。

張老沒見過蘇冽，轉頭問蘇靳晏：“這是？”

蘇靳晏對那個稱呼避之不及, 沒回答張老的話。

倒是蘇冽賠笑道：“您就是蘇靳晏的班主任吧, 我是他爸爸。”

蘇冽對老師還是挺尊敬的，潛意識裏認為老師這個職業是高大威嚴的。他自小成績不好, 二十多歲就背井離鄉一個人在外面闖蕩, 吃了很多沒文化的苦。

蘇靳晏還有爸爸？張老心裏驚奇，但面上不顯分毫。

張老板正了神色，站起身客氣道：“您坐, 這還是第一回 見您。是有什麽事嗎？”

邊上站着的蘇靳晏念着顧妤，知道轉學已成定局，開口：“張老，我去教室收拾一下。”

“嗯，去吧。我和你爸爸談談。”

見蘇靳晏馬上出來，顧妤急忙往後退，被同樣偷聽的杜瑰堵住了去路。

“快走，蘇靳晏馬上出來了。”

“啊？”杜瑰啥都還沒聽到，不等顧妤反應過來，撒丫子就跑進了拐角。

顧妤還沒來得及跑掉，被已經出來的蘇靳晏抓了個正着，“顧妤。”

背對着他的顧妤，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回頭看向蘇靳晏。

才幾天沒見，蘇靳晏的臉色差的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膚上很是明顯，嘴唇的顏色很淡，幾乎沒有血色。

他今天是來辦離校手續的，穿的是寬松的黑色常服。

怕裏面的人聽到，顧妤把蘇靳晏往過道處拽。沒看到對方時，她總念叨着，現在蘇靳晏站在面前，到嘴的話又說不出來了，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子。

周圍跑來跑去相互打鬧的同學，散發着歡笑的氣息。

蘇靳晏看着顧妤圓乎乎的腦袋，過去的畫面像是影片在腦海裏自動播放。

第一次見到顧妤，是他才來安寧縣的第一天的晚上。當時還沉浸在被那人抛棄的思緒裏，對安寧縣的一切事物都有抵觸心理。

蘇老爺子擔心他餓了一天，就帶他去一個老舊的飯店吃飯，隔壁桌就是顧妤一家。

令他注意到那家人的不是說話聲，而是小女孩灼熱的視線，仿佛那眼珠子都要黏在他身上。他回視過去，小女孩又慌亂的躲開，不看他。等他沒往那邊看，小女孩又偷偷的繼續看。

就這樣持續了十多分鐘，直到蘇靳晏和蘇老爺子的離去。

讓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去的幼兒園裏又碰巧遇到了那個小女孩，也就是顧妤。

幼兒園裏都是年紀相差不大的，哭的哭，嚎的嚎。但顧妤過分乖巧安靜，讓他安定不下的心得到了舒緩。

顧妤在意料之中的主動邁出的和他交朋友的那一步，這一步一跨就是十二年。

他喉嚨突然有些幹澀，說不出那句“他要轉學”的話。

兩人離得很近，蘇靳晏身上淡淡洗衣粉的味道飄進鼻腔。顧妤屏住呼吸，還是不肯相信的把話問出口：“你是不是要走了？”

在顧妤執着的眼神中，蘇靳晏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嗯，顧妤。”

“所以說，明天你就不在這裏了對不對？”顧妤眼眶像是進了寒風，吹的生疼，眼底的淚水在打滾。

蘇靳晏：“嗯。”

單是他未成年這一點，蘇冽就不可能放他一個人在安寧縣生活。這次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分別了。

那個“嗯”

字的落下，顧妤終是崩不住了，雨點般大的眼淚默默的從白裏透紅的臉龐滑落，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

顧妤低着頭，蘇靳晏還沒發覺，直到看到地上綻開的淚水，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了，手足無措的從口袋拿紙巾給她，“顧妤，你別哭，別哭好不好？”

他頭回生出自己這麽不會說話的念頭，看着顧妤哭，他竟想不出什麽好安慰她的話。

聽蘇靳晏語氣的祈求，顧妤拿過他手裏的紙，在臉上一陣亂擦，然後直接蹲下把頭埋在手臂裏，不想理面前這個人。

梁牧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出來就看到蘇靳晏和他面前蹲着的顧妤。這幾天他多少也聽到同學的讨論，知道了蘇靳晏家裏的事。

心裏說：顧妤啊顧妤，這下你可要好好感謝我一番。

随後沖圍觀的同學揮揮手，揚眉道：“散了散了，下節課的內容預習了嗎？上節課講的都搞懂了嗎？”

幾個同學在梁牧的凝視中，悻悻的回了教室。為了避免其他不知趣的同學繼續圍觀，梁牧擡了條凳子，坐在教室門口，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二郎腿。

蘇靳晏也蹲了下來，空氣裏擡着的手準備拍拍她，想了想還是收回來，輕聲道：“顧妤，抱歉。一起走的承諾還是要食言了，剩下的兩年，需要你一個人走完了。”

還想說點什麽，張老和蘇冽出來了。

顧妤聽到張老越來越近的說話聲，急忙站起身，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就想往教室跑。

蘇靳晏看沒時間了，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說：“顧妤，我們以後手機聯系。”

看着顧妤跑進來教室，他心裏默念：也希望你以後平安喜樂。

在顧妤坐下不到一分鐘，張老和蘇靳晏從前門進來了，拍了拍講桌，“同學們，蘇靳晏同學因某些原因，要和同學們說再見了。有什麽想說的話就抓緊和他說吧。”

趴在臂彎裏的顧妤，聽到張老的正式宣告，眼淚又簌簌的往下掉，抽噎聲在一衆說話聲中變得不顯眼起來。

班上有上學期才分進來的同學，和蘇靳晏的交流也不多。但有同學離開将要離開這個大家庭，大家還是很不舍的。

但多是在竊竊私語，不敢上前把“再見”說出口。

房茹走到在收拾課桌的蘇靳晏桌前，躊躇了幾秒，還是選擇把她一直深埋心底的話大膽的說了出來：“蘇靳晏，我喜歡你。”

現在是要上課的點，同學們多數都在教室裏，講臺上的張老也還在。

考慮到蘇靳晏馬上離開了，張老對房茹的話也沒放在眼裏。

直白的話語，讓班上的同學都愣住了。學校管的嚴，有想早戀念頭都被鎮壓的死死的。

顧妤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也停了，教室裏在這時安靜的不像話，像是都在等蘇靳晏的答案。

看因哭，一聳一聳抖着肩膀的顧妤，杜瑰只希望蘇靳晏回複的無情些。再過一會兒，她這桌底下怕是都快成河了。

“我不喜歡，學生要以學習為主。”蘇靳晏回答的很官方，但至少很明确的拒絕了房茹。

被拒絕的房茹，也沒想象中的那樣難受，只是突然覺得在話說出口的瞬間，年少時青澀的暗戀有了結局，倒也不算差。

蘇冽已經回去了，離校手續辦了就不曾多一分的停留。對蘇靳晏何時回來，他一點也不關心。只要明天離開安寧縣時，他在就行。

杜瑰看他馬上收拾好了，面前的顧妤一點動靜都沒，她跟個老媽子一樣的催道：

“顧妤，蘇靳晏馬上就要走了，你不去和他說句話嗎？現在要是不說，以後要是再想面對面的說話可就不容易了。”

顧妤一動不動，如同睡着了。然而手臂下的眼睛在使勁的眨啊眨，想留住眼眶裏蓄滿了的淚水。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眼淚這麽不聽話，就是想掉。

她明明不想哭的。

直到上課鈴響起，蘇靳晏不得不要走了。看顧妤始終沒擡頭望過來的跡象，落寞的收回視線，背起書包往外走了。

“顧妤！蘇靳晏走了啊，真的走了！你別趴着了啊！！”杜瑰知道，要是現在不催顧妤去和蘇靳晏好好告個別的話，之後等蘇靳晏不在了，她肯定又要萬般後悔。

顧妤一聽，一下擡起發紅的雙眼往後望，之前放着書的課桌幹幹淨淨，似是沒人來過。

她心底繃着的弦“啪”的一聲就斷了，顧不上已經響了預備鈴，在大家的目光中跑出了教室。

蘇靳晏，走慢點啊。

顧妤後悔了，她想和蘇靳晏好好的說個話，真正的告別一下。

跑下樓梯後，一眼看到了在樓梯口站立的蘇靳晏。

“蘇靳晏！”

蘇靳晏聽到熟悉的聲音，嘴角揚起一抹笑意，轉身望去。

顧妤停下了腳步，沒再上前，竭力從臉上擠出大大的笑容，朝他揮揮手，一字一句的說：“蘇靳晏，再見！”

“再見，顧妤。”蘇靳晏也擡手僵硬的揮動，鄭重的回道。

聲音不大，但顧妤就是聽到了，一清二楚。

顧妤如釋重負般的從心底綻放出了笑容，步伐輕快的跑回了教室。

而下面的蘇靳晏沒動，雙眼追逐着顧妤的背影，直到樓上的陽臺處也不見了她的背影。

耳邊是不同班級學生們此起彼伏的齊聲“老師好”，教室裏和教室外仿若兩個世界。

樓上某個班級傳出朗朗讀書聲，蘇靳晏往校門走去，身後的聲音漸行漸遠。

這條和顧妤一同走過不知道多少次的道路，也是時候留在過往的記憶裏了。

安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