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好像不是人

仲懷德的叫嚷還在持續,但很快便伴随着破損的戰船一并沉入大海。

顧黎游開的距離不算太遠,龐大的船體沉入海下時,還是将他一并帶入了旋渦。

海水中大量的氣泡讓他看不清方向,兩側耳膜因為水壓疼得厲害。

痛苦窒息的掙紮間,他陡然抓住了一只貼近他的胳膊。手臂結實有力,在如此強勁的吸力中也能保持平穩。

眼睛因為海水灼痛的無法二次睜開。他不知道自己抓到的是什麽,可能是人也可能是人魚,但他更希望能是前者。

他嘗試重新操控巫術。然而遠離磁場遠離戰船上鑲嵌的螢晶石,他的戒指最多只能用來照明或當成小刀,又或者一無是處。

黃色晶礦時明時暗,終究還是不堪重負地失去了被*控的磁力。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重,而牽着他的人在海中仿佛悠然自得。他顧不得太多,攀附住這人的肩膀,而後閉着眼擡手比劃着往上游。

他不确定對方如果是人類的話是否睜着眼,于是只能在這人的胸腹畫了個向上的箭頭。

這人終于有了反應,大力地攬過他的腰抱緊,快速向上游動。

他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少米,窒息感已經讓他感到眩暈。海水不斷地從鼻腔和嘴裏吸入,随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黑暗。

“咳咳咳……”

顧黎猛咳了幾大口海水出來,胃裏翻江倒海酸脹難忍,鼻腔裏更是酸疼得厲害。他難受的半側過身,睜眼看到的便是張湊近他放大的臉。

深藍色的亂發,深藍色的瞳孔,身上的衣服胡亂穿着。倒是不難看出是先前那位被丢下海當誘餌的少年衣服。

之前船上的光線昏暗,被丢下海後更是直接熄滅了所有光源,他根本沒有近距離觀察過少年的長相體型。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身材要比他高大強壯許多,說是少年又有點兒不太合适。

男人見他醒了,驚喜地起身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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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黎把目光向下挪動,驚訝地發現這人先前被感染的部分全都消失了。那半條因為感染變成的魚尾也變成了正常人的雙腿,手臂上成塊狀的鱗片也沒了!

“人魚真的可以治療感染!”

他有點不可置信地上前抓住這人胳膊。皮膚光滑有彈性,這絕對是一個正常人的皮膚!

“你吃了人魚肉?還是什麽也沒吃只是觸碰?”他激動地問道。

男人搖頭,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顧黎興奮地站起身,“這絕對是個重大的突破,如果人魚真的可以治療感染,那麽人類也就不用再害怕會被滅絕的危機!我們還能随意出入圍牆去探索,那些被怪物占領的地下遺址也可以考古!道卟靈長老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高興壞了!”

男人擡頭看着他,見他能夠站起來,也試着手撐礁石試圖站起身。然而修長結實的雙腿像是久病後的後遺症,試了幾次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站立。

被感染的人不會馬上死去,會在一到三個月裏看着自己慢慢感染而後變成怪物。男人之前的雙腿感染嚴重,現下無法直立也很正常。

顧黎上前攙扶,“慢慢來,不着急!你剛剛褪去感染,想要恢複到從前的健康還得多練習。”

直到此刻他才開始環顧四周,兩人所在的地方是百慕川人魚求偶的礁石群上。相隔百米遠還能看到海面漂浮着的戰船殘骸,被殘忍殺害的船員屍體殘缺地浮沉着,就像剛被野獸席卷過留下的食物殘渣。

帶有磁場的晶礦全都在大戰中沉入了海底,晶礦戒指徹底地失去了操控,就連最基本的照明和切割也無法做到。

他的巫術天賦在這裏毫無用處,現下不過就是個只有血肉之軀的普通人。

他摸了摸塞在衣服裏的懷表,好在這東西沒有在混亂中遺失,可裏面用來計算時間的齒輪卻壞了,時間停留在了昨晚的十一點四十五分。

收起懷表,頭頂上的天看起來陰沉沉的,好像随時都會來一場暴風雨。海上的天氣本就難以預料,百慕川裏的天氣就更加了。

早兩年聽出海過邊境的老人說過,百慕川的海域跟他們往常的海域不同。脫離了晶礦磁場的範圍,天災和海洋生物都會超出常人認知,甚至早晚溫差都有可能出現兩種極端。

“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等到了晚上,就算沒有人魚攻擊我們也可能會被凍死。”

極端天氣出現的概率很少,就算是在溟古大陸,兩百年間也只出現過兩次,還是在他沒有出生的那個年代裏。可這裏是百慕川,一個對他而言未知的禁區。

男人沒有應聲,他回首去看,忽然發現這個人已經可以正常直立了。只是手扶着一旁的礁石,試着讓雙腿能夠行走。

腳掌沒有穿鞋,腳底周圍的皮膚嫩的像個從不出門的姑娘,踩在尖銳的礁石上不一會兒就滿是傷痕。但男人并未因此而停下,倔強似的依然堅持練習行走。

顧黎走到被海浪沖上來的戰船殘骸附近,實在找不着合适的鞋子就從一名船員的屍體上拿了雙遞給男人。

“把鞋子穿上,你這麽走,一會兒碰上海水肯定得疼死。”

許是因為腳掌上的肉是新長的,所以格外稚嫩。沒猜錯的話,疼痛也應該比正常的成年人更為敏感。

男人看着他遞過來的鞋子,猶豫再三後才擡腳去穿。動作生硬,踩着穿鞋的地方開始犯難。

顧黎越看越覺得奇怪,難道感染被痊愈後,身體裏的所有組織都會重組?居然連最簡單的穿鞋都不會。

他試着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男人看着他,不似剛才的茫然,像是略微帶着點兒惱怒。深藍色的眼睛緊盯着他說話的嘴唇,學着發聲的模樣說道:“記,得?”

明明是句肯定地回答,可一字一頓地卻像是在反問。看來感染退卻後,确實會有記憶重組的後遺症,連交流都變得困難。

顧黎蹲下身,捏起男人的腳踝幫着穿鞋。

什麽都不記得,就算回去了也只能暫時帶回族裏,恐怕也很難問出此次出航的人魚線索是從哪裏來的。

穿上皮質短靴,系緊鞋帶,顧黎幫忙穿戴完就打算去附近找找有沒有備用的救生船只。

男人低頭看着腳上的鞋子,愣怔地看了許久,而後又好奇地擡起來甩了甩。像個孩子第一次得到新玩具,踢踏了幾次後顯得有點兒興奮。

穿上鞋子後不會這麽輕易被劃傷,走了幾步便開始嘗試着脫離扶着礁石的雙手。只是姿态搖晃,走一步就得停一停保持平衡。

顧黎翻動着殘缺的甲板,不少甲板裂縫的地方還留有人魚利爪劃過的痕跡。鋒利程度,跟他使用巫術時的戒指不相上下。

幸運的是,逃生用的船只并沒有損毀,翻轉着在幾米外的海面上漂浮。他下海游了一段把船只帶上礁石,只可惜上面沒有鑲嵌螢晶石,要劃船回去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畢竟航海用的懷表也壞了。

海面上沒有漂浮着的食物,為以防萬一,他得抓點兒能吃的魚帶上。

他看了眼走路姿态越來越有模有樣的男人,想叫人又發現沒有名字的叫法很沒禮貌,于是道:“想不起來名字,至少也得暫且有個稱呼,我該稱呼你什麽好?”

男人停下腳步,皺眉道:“名,字?”

顧黎嘆氣,找了條繩索把船固定在一處礁石旁,挑了根頭部還算尖銳的木棍站在海水只到腳踝的地方準備捕魚。

男人現在的思維可能跟剛出生的孩子差不多,指望能有正常的交流根本不可能。還是先想辦法把人帶回去的好,也許長老們會有辦法。

腳邊的游魚不少,只是模樣生的奇怪。脊背上有一條淡藍色的熒光線條,在受到刺激時會不受控制地從頭到尾亮一遍。

他沒有見過這種品類的,會發光的魚大多都只會出現在深海,接近海面的确實沒怎麽遇到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感染變異後的魚種。

連着用木棍刺了幾次都沒能碰到魚,這些魚在水中靈活的很,有時候棍子還沒刺下去就像是感知到了危險集體散開。

試了十幾次之後他決定放棄,這種原始的捕魚方法對他而言就是在浪費時間。

丢了木棍站直身體,回頭時忽然看到男人縱身跳進了海裏。他驚慌失措地叫了幾聲,剛要追過去就看到男人忽然從海裏冒出了頭,擡手向他扔來一條大約三斤重的海魚,比他剛才試圖捕撈得大多了,模樣看起來也肥美許多。

三兩下功夫,礁石上就被甩上了五六條,且表皮上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一個連走路都要現學的人,怎麽捕魚游泳的本事這麽好?

男人翻身下海又快速上來,看看數量差不多了才從海裏游上岸。在水裏靈活自如甚至可以稱得上一聲健将,上了岸卻走路緩慢搖搖晃晃。

雖說感染時是被海洋生物感染,但常年住在陸地上,怎麽着也應該反一反。而且他清楚地記得,這人被漁網捆縛扔進海裏當誘餌時,水性可沒有這麽好。

男人獻寶似地把抓到的魚提到他面前,看他接過後很是高興地笑着指了指被他捆綁在礁石附近的船只。

“謝謝。”

顧黎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他總覺得面前的這個人跟印象中的少年不一樣。可看起來又确實是個人類,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異常。

唯一特別的,可能就是那一頭深藍色的頭發以及藍的發黑的瞳孔。沒記錯的話,出海時戰船上的人沒有一個是有這樣發色的。

但也不一定,畢竟見到這人時已經被感染,發色瞳色因此而變化也是常态。

他再次道了聲謝,把那些捕上岸的海魚全都放到船裏。如此一來,返航的路上至少不用擔心會餓死。

他找了兩塊可以當做船槳的甲板,趁着沒什麽風浪,帶着男人趕緊上船離開。

手動劃船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用巫術控制的螢晶石,他吃力地劃了半天也不過百米。

男人見他滿頭大汗,很是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顧黎笑道:“熱了就會出汗,你不會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吧?”

“汗。”男人重複他話裏的字,眼神茫然的就像個嬰兒。

海面上漂浮着不少的殘骸和船員屍體,每次不小心碰到後他都不得不用甲板做的船槳将其推開。

這樣的慘痛場景他不是第一次見,幾乎每次出任務都會面臨死亡,只是沒有像這次這麽多。

忽然,船槳的一端碰到了半塊虎鯨碎肉,而在這碎肉下赫然是一具被感染成魚類的人類屍體。

身體上沒有抓咬的痕跡,臉色蒼白腫脹嘴唇大張。被感染的少年死了,在虎鯨的屍體周圍溺死的。

握着船槳的雙手收緊,他渾身冷汗地把目光投向坐在船只對面的男人。

男人沒有注意他的神色變化,只是往那堆被抓獲的海魚裏随手挑了一條,而後張嘴撕扯着咬下一塊,動作神色習慣的就如常人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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